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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珍珠 ...

  •   这婚,不成行不行。

      风划到脸上,莫名憔悴。

      庄弦琰稍微动了动手腕,袁意平就松开了他的手。

      他垂着眸,

      “这婚不成,你又能娶我吗。”

      面前那人沉默,他的心脏于是被划破溢着热流。

      “从六岁起,这婚就是我的头等大事。”

      “那年从郦国和亲去契国的孝文妃病逝,孝文妃无子嗣,郦国和契国从此以后再无联系。”

      “这些年郦国愈发势弱,与契国又接壤。”

      “和亲是救国的唯一方法,可契国未必没有长远打算,不会贸然接受一个公主去和亲。”

      “所以我作为皇子,被定了亲。”

      庄弦琰头低着,突然笑了一下,

      “被送去和亲的皇子,我是第一个。”

      “纵然郦契两国有男子成婚的传统,可那不过是权贵们把玩弄男人摆上台面的龌蹉之为。”

      “我是牺牲品,我哪有权利决定自己成不成婚。”

      袁意平深吸一口气,拳头在衣袖底下攥紧。

      “我早就接受了。”

      “可你…”

      狂奔着闯进我的生活,让我想挣扎,却无力挣脱。

      “你…”庄弦琰突然抓住袁意平的袖子,头越发低了,地上瞬时多了两滴眼泪,“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你明知道我逃不掉挣不脱!”

      “我爱你…可我只能走。”

      “你知道这是什么滋味吗。”

      庄弦琰喘两口气,胸腔一起一伏,那些命运压在身上,又掉下来,碎了一地。

      “我说一句话…你又能做什么。”

      “袁意平…啊?袁意平….”

      袁意平站在原地,这皇子的哭声借着风穿进耳朵里。

      他看到小皇子身上那座山,那个金丝笼,那把斧头,血淋淋。

      我知道这是什么滋味。

      我知道。

      袁意平抬头,眼泪死死卡在眼眶,被风灌满又吹散。

      他张开双臂,不由分说把那皇子搂在怀里。

      小皇子的眼泪打湿衣襟,贴着皮肤烧灼,燃着他们的离合。

      他很痛苦,痛到受不了,可摆在眼前的却不是解脱。

      这小皇子铁了心要去契国。

      他却不能告诉这皇子,要杀他的正是他自愿献身的母国。

      绝望的斧头斩下来,他就算要去挡,也只有两条腿两只胳膊。

      “好。”

      “你不留,我便送你走。”

      他收紧手臂,一只手抬起来藏进小皇子的发间。

      再给他一点时间。

      等他想到万全法,再彻底破坏这段杀人的婚姻。

      把他的小皇子藏在大夏。

      ——————

      “五皇子来了?”池熙元进了东宫,身边的小太监点头。

      “袁大人也来了。”

      “袁公儿?”池熙元有些惊讶,“他不是说要去鸿蒙阁吗…”

      他说着拐到檐廊尽头,看到那鸟笼下面的两个人脚步却顿住了。

      他们紧紧抱着,那个皇子似是在哭,肩膀一抖一抖,手也抓着袁意平的胳膊。

      这太子眉头紧锁,视线着了火一样烫在袁意平环着皇子的胳膊上,嘴唇也微微抖起来。

      那年他坠楼昏厥再惊醒,哭得震天撼地。

      可守在他旁边的袁意平,也没有把他像这样搂进怀里。

      就因为他是君,他是臣?

      他不信。

      池熙元闭上眼睛转过身,大步走进启明殿,轰的一声关上了殿门。

      “谁也别放进来。”

      “袁公儿和五皇子也不例外。”

      “珍珠鸟,别再拿进暖房。”

      要是再下雪,就直接冻死。

      ———————

      “太子殿下已经十日没让爷进宫了…”福至把晚膳放在桌上,又给袁意平倒了杯茶,“从没这么久过,好生奇怪。”

      “听说殿下日日都在七公主宫里,七公主的身子也不见好。”

      袁意平闭上眼睛微微昂着头,比之前憔悴好多,

      “拿酒来。”

      “不要茶。”

      福至皱眉,一脸担忧,

      “爷这几天喝很多酒了。”

      “让你拿就拿,废话那么多。”

      袁意平不耐烦,语气有些重。

      福至没敢再说什么,拿酒过来的时候窗外稀稀拉拉下起雨来。

      雨声砸在窗沿,袁意平一只手撑着额头,等福至倒好酒后立刻握住了杯沿。

      “爷,还是先吃点东西,不然伤胃。”

      “派去契国和郦国的使臣快到了。”袁意平还是闭着眼睛,眉心微蹙,

      “有什么消息,即刻告诉我。”

      他说完,把杯里的酒送到嘴边一饮而尽。

      窗外的雨一会就下大了。

      “是。”福至轻声叹口气,退到旁边去不说话了。

      房间死一样的寂静,唯有雨打窗沿的声音越发清晰。

      突然,一声惊天大雷砸向大地,地板都颤一颤。

      福至吓了一跳,袁意平也终于睁开了眼睛。

      不祥的预感。

      在这本就艰难的时候,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

      “姑姑,下好大的雨,你听到了吗。”

      颐华宫内室,池熙元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床上那人的手。

      雨无情,打在哪扇窗都一样响。

      床上的公主微微侧过头,手指在那太子的手里收紧,却没什么力气。

      她看他,又没在看他。

      “下雪了。”

      “夫君走的时候,也是这么大的雪。”

      她颤着苍白的唇,

      “他一定很冷吧。”

      “埋在这样的雪地里。”

      池熙元低下头,脸颊贴在她的手背上,眼泪滑下来渗进缝隙,没有声音,

      “姑姑,到春天就不冷了。”

      “春天来了,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在宫里放纸鸢好不好?”

      “我再亲手给你扎好多个,好多好多个…”

      “你别不要我,姑姑….”

      少年呜咽一声,抬眸看着床上那人无神的双眼,

      “这宫里就我们两个人,就我们两个人…”

      池永遥凄凉地笑一下,温度从她的指缝中溜走,

      “这宫里,有什么好待的。”

      “困我…一生….”

      “罢了….”

      她的头突然没有力气往一边歪去,池熙元瞪大眼睛倾身扶住她的脖子,

      “姑姑!姑姑你再看看我,我是元元…姑姑!”

      那公主的睫毛疯狂颤抖着,一滴眼泪滑下来,

      “元元,下辈子,别生在..这里。”

      她深吸一口气,而后闭上了眼睛。

      “姑姑…啊———!”

      池熙元声嘶力竭大喊一声,嗓子一下就哑了。

      太监宫女们纷纷跑进来,却不敢上前,只能看着那少年抱着公主的脖子,一遍遍摸她的脸,哭着求她回来。

      “姑姑,你都不陪我了,我还有谁啊——!”

      那少年哭了好久好久,到后面都哭不出声音,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再爬不起来。

      太监们瞧准机会上前扶住他,太医们蜂拥而入,把床榻围满,那少年再看不到他的姑姑。

      “姑姑…姑姑!”

      池熙元瞪着双腿,身子没了力气又往后倒,两个太监才能接住他。

      “袁意平…袁意平!!!”

      “传袁意平!袁意平———”

      少年仰着头大喊,眼泪瀑布一样洗刷脸庞。

      这时惊雷一响,少年的哭声被盖住又清晰。

      ———————

      外面下很大雨,庄弦琰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门靠近,庄弦琰抬起头,还听见外面有不少人说话的声音。

      大晚上的,怎么大家都醒了。

      他揉揉眼睛,坐起身的同时房门开了,大宫女跑进来,伞都没来得及放下,

      “五皇子!不好了!”

      “七公主薨了!”

      庄弦琰不太清醒地看着她,手却摸到被单上抓紧,

      “什么…七公主…”

      而后他倒吸一口气,额头也渗出汗,

      “袁意平呢!”

      “袁意平进宫了吗!”

      他踢上鞋,都没穿好就跌跌撞撞跑到门口要出去,踩着被伞打湿的地板。

      “五皇子!太大雨了!”大宫女用力拉住他,庄弦琰这才发现她身上都湿了。

      “袁大人进宫了,现下正在颐华宫里。”

      “奴婢听说太子殿下不好了,颐华宫里一定乱成一团糟,五皇子还是先歇下…”

      庄弦琰拉着她的胳膊疯狂喘气,眼睛瞪大,直直望着外面的雨帘。

      他已经十天没见过袁意平了。

      现在出了这样的大事,更加让人压抑得无法呼吸。

      “太子…太子….”他喃喃,一个没站稳跌在地上。

      太子那么在意七公主。

      之前那个纸鸢破了个洞他都能要人的命。

      现在七公主死了,他会怎么样…

      大宫女把他扶起来,“五皇子衣服湿了,奴婢给您换一套。”

      庄弦琰却拉住她问,“七公主没了,会怎么样?”

      “太子会怎么样,袁意平会怎么样?”

      大宫女为难地看着他,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

      “太子素来与七公主要好。”

      “往后这宫里的日子,只怕不好过了。”

      “人人自危,五皇子还是早日离开大夏为好。”

      离开大夏…

      庄弦琰听到这里,眼泪哗地就下来了。

      他跌跤的时候鞋子没穿好,一只脚光着踩在地上,却不觉得冷。

      “袁意平…是不是抽不出空来看我了…”

      “是不是我再见不到他就要走了….”

      大宫女叹口气,“七公主薨逝是大事。”

      “袁大人还要安抚太子,只怕再难分出心力在五皇子的婚事上了。”

      “不过也好,以后在这宫里万事都要小心,奴婢觉得五皇子现下走了也是自保。”

      “契国太子那么在意五皇子,五皇子在契国定会万事顺意。”

      她说着,那皇子却哭得愈发厉害,哭声在这夜里和暴雨共鸣。

      那天晚上庄弦琰没睡着。

      三天以后,福至敲开他的门,送来了一件大红的婚服。

      庄弦琰看着盘子里叠得板板正正的衣服,总是清澈的眼睛失去光芒。

      “五皇子,这是婚服,我家爷特意吩咐最好的裁缝做的。”

      “袁意平呢。”庄弦琰抬眸,声音很轻。

      “回五皇子,太子殿下病了,我家爷为求殿下安心亲自去守灵念经,已经三日不曾出来了。”

      庄弦琰闭上眼睛。

      他如今就算有私心,也再不能去缠那个人。

      可这场大夏的梦,他多想长醉不醒。

      福至出去以后,他才站起身走到那婚服跟前,手颤抖着抚上去。

      “这婚,不成行不行。”

      无论如何,他的回答只能是不行。

      因为这世上,总是有人高他们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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