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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八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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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逸尘离开家之前做了四件事。
第一件,清洗干净了晚饭的锅碗勺筷;第二件,在自己房间点燃了一根剩下的蜡烛,许了个愿望;第三件,走之前将自己的床铺铺好,将自己的拖鞋收进了鞋柜里;第四件,带上了小猫贴纸。
他打车去了客运站,在候车厅里坐了一晚上,然后搭了最早的一般车去了奶奶家。
奶奶家在乡下,需要坐大巴车过去,有时是一个半小时,有时是一个小时四十分钟。
在车上的时候他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一直在循环一段对话,是他和唐栗的第一段对话。
“你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不回了,我再也不会回这个破地方了。”
“真的?”只记得少女的眼睛忽地被点亮了一般,情绪高涨地不正常。
“真的。”
自己那会真是奇怪啊,怎么会跟陌生人讲这么多,徐逸尘醒来时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他都不记得跟唐栗还有过这样的对话,也不记得自己如此幼稚和认真的笃定自己不会再回来。但是他还是回来了。
不管是学校还是奶奶家。
他又像上次一样什么招呼都没打,两手空空的来了。
不一样的是,奶奶不在家。
他也不知道奶奶去哪了,奶奶有些耳背,试着打了两个电话也石沉大海,无人接听。人生地不熟的徐逸尘泄了气,只好把书包一垫坐在门口,趴在自己膝盖上,可怜巴巴的像只等主人回家的小狗。
“哎哟,这不是我的宝贝孙子吗?”
“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快进去,累坏了吧。”
奶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了,徐逸尘等的又累又饿,见了奶奶一下子就委屈地扑上去。
“奶奶,你怎么才回来啊。”
“哎呀,隔壁家的奶奶最近身体不舒服喊我去给她瞧瞧,又给她抓了点药熬熬就弄的晚了些。”
爷爷在奶奶年轻的时候就走了,奶奶以前是个老中医,一个人开了大半辈子的中药房,前几年感到年龄大了想过清闲日子,便将药房转让了出去回了乡下,本以为回了乡下能清净几天,结果还是每天为这老本行忙碌,家里也是有个小药房,专门为这附近生病的邻居看病用。
“八…”
徐逸尘一进门就吹着口哨唤奶奶家的小狗,还没喊出完整的名字就被奶奶一巴掌重重地拍在后背。
徐逸尘吃痛缩成一团,眼泛泪光的喊奶奶。奶奶皱眉故作严厉地训他,“好好的小伙子别学的跟那些二流子一样。”
“不吹就不吹嘛。”
徐逸尘默默摸了把挨打的后背,又把口袋里的烟往兜深处塞了塞。
奶奶做饭的时候他随手拿了个馒头去院子里边啃边逗八角,八角是奶奶家的小狗,是只黄色的小土狗,起名八角是因为奶奶住的这个院子里刚好有一颗八角树。
八角从小就在乡下养着,从来就是奶奶吃什么它吃什么,养的也是胖乎乎不挑食,此刻看到徐逸尘手上的馒头都馋的口水滴里搭拉的。
徐逸尘搬了个小板凳,专心致志地逗它,一块小馒头一会这个手一会那个手好半天才给它。逗累了就给它多吃几口,看着八角埋头吧唧吧唧吃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它的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八角莫名想起了唐栗,想着想着又不自觉地多摸了两把。
“奶奶,我明天就回去了,马上周一了。”
吃饭的时候徐逸尘渐渐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
“乖乖,你告诉奶奶,是不是你妈妈又吵你了?”奶奶给徐逸尘挑了块没皮的鸡肉,自己没怎么动筷子,有些担忧地看着徐逸尘。
“没有,我可听话了,我妈说啥就是啥。”徐逸尘扒了两口饭,含糊不清地回答。
“唉,你妈妈也不容易,你得好好听她话。”
“我知道。”
“那你今天怎么回事,这么突然的跑过来?”
“也没什么,就是昨天晚上突然就想到,我亲爱的奶奶在干嘛呀,然后就好想好想奶奶,就来了。”徐逸尘放下饭碗,伸手搂住奶奶,闭着眼靠在奶奶的肩上。
“哎哟,我的宝贝孙子原来还是个三岁小孩啊。”
“奶奶,你说为什么我的脑子里总是会想着一个人啊?这种感觉好奇怪啊?”
奶奶身上的药香味很浓,浓得有些发苦,但是被这股味道包围着的时候徐逸尘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平静。
“如果这个人没有得罪过你,那就是你喜欢人家咯。”
老人睡得早,徐逸尘习惯性晚睡便在院子里和八角玩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回去睡觉,走回房间里正要关门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小狗也摇着尾巴跟了过来。
“小八角,你怎么跟着我啊?”徐逸尘蹲下去伸手逗它,一伸手它就摇着尾巴凑过来舔他的手心。
“什么意思?想跟我一起睡觉啊?”徐逸尘用手背蹭蹭它的头,询问着意见。
八角的尾巴摇的更欢了。
“那好吧,但是不要让奶奶发现哦。”
徐逸尘压低声音,几乎是气声,将门拉开了一条小缝放八角进去。
本来是让八角窝在地上睡觉的,因为它天天在外面跑一身的土会把床弄脏,结果徐逸尘刚关上灯躺下就被跳上床的八角一脚踩醒,上来就是一顿舔舔舔,徐逸尘赶也赶不走只好哄它睡觉,边哄边觉得自个真是逃不脱哄人?哄狗的命。
他有规律地摸着八角,偶尔轻轻拍拍它的小肚子,揉抓两下小脑袋,折腾了半个小时最终算是安安稳稳哄睡着了。
徐逸尘望着熟睡的八角无奈地笑笑,可爱的动物总是有让人无限纵容的能力。
小八角,你该让我如何是好。
小八角,我能做好,对吗?
那天晚上徐逸尘做了个梦,梦到了小时候一家人出去春游的场景,那是他为数不多对建立家庭有好的期待的记忆,说是春游其实就是找了个临近的公园,随便准备了些吃食,这是为了完成老师安排的亲子作业。春游前父母吵架冷战了很久,是为了自己的春游作业才一起出门的,一路上都是冷脸相对,但拍认证照时三人都笑得灿烂,这也是仅有的几张全家福。
当时拍完照爸爸大概就急着去见自己的小情人了来着,但不知为何徐逸尘每每想起那时拍照的瞬间还是会有一种温馨感,是十几年的人生中为数不多感受家庭温暖的时刻。
徐逸尘对他那活该死了的爹记忆很深刻,深刻到有来世的话估计喝了孟婆汤都忘不掉。那人渣不仅频繁出轨还常常趁着于心芳不在家时将那小情人带回家中,强迫他叫那女人妈妈、夸她比于心芳漂亮,尽管他那时才6、7岁,但也是分得清的,死死不愿开口,本以为不如他们愿会遭来打骂,但活了几十年且在生意场狡猾如狐的成年人怎么可能做这么有破绽的事,所以他在小学一年级时有了第一次被关进地下室的经历,紧接着就是第二次、第三次,一直到小学毕业,已经数不清被关了多少次。地下室是家里的闲置处,潮湿又阴暗,连个可以坐的地方都没有,起初几次被关进来时,因为害怕只敢紧紧贴着一面墙壁,又因为地下太过脏乱站的双腿酸痛也不愿坐下,再后来站久了居然也不怎么疼了,除了肚子饿以外不怎么难熬,大部分时间就是沉默地望着那一扇小小的窗户算着于心芳下班的时间。
抽烟和喝酒也是那会学会的,那个人渣或许是拿他当宠物,经常领着那小情人看他出丑的样子,看他被烟呛得满脸通红,看他喝了酒走路不稳的狼狈样子。说难听点,或许他现在酒量这么好也有他那人渣爹的功劳。
也许就是因为这段经历导致了徐逸尘从小对亲情意识很淡薄,所以他很拎的清,他不在乎血缘不血缘,只在乎谁对他好。所以他爸死是活该,但他同样不觉得也该听于心芳的与很疼他的奶奶断绝来往。
于心芳的转变也是从那时开始的,她以前只是严厉,不苟言笑,但是个称职的母亲,但那人死了之后她便好像换了个人一般,偏执地断绝了徐家人的关系,开始酗酒,过度甚至到夸张的程度去关注他的成绩,彷佛也是拿他当作什么物件,充面子的物件。
有时候徐逸尘会不太孝顺地想,于心芳似乎跟那人越来越像了。
唐栗是在深夜惊醒时看到徐逸尘的消息的,很无厘头。他先是发了当时一起给禄禄宝过生日时照的蛋糕照片,过了一会又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如果感受不到父母的爱要怎么做?】
她看了好一会才回复。
【感受不到才是常态。】
徐逸尘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稀奇的是,平日天刚亮就开始闹腾的八角也老老实实地窝在他身边睡着,以至于他起床的时候一只胳膊被八角的狗头压麻了,捏了好久才缓过来。
徐逸尘双手掂着八角走出房子就看见奶奶正坐在院子里的树下拿着簸箕挑拣药材,他微微弯腰将八角放在地上,八角还没跑几步,他又立马两步跟上把它拎起来,反复好几次。
奶□□都不抬,“洗脸刷牙了没有,大早上起来就跟小狗玩。”
徐逸尘蹲下来揉了几下八角的头,笑道,“早洗过啦。”
徐逸尘一直磨蹭到快赶不上最后一班车时才恋恋不舍地从奶奶家走,奶奶又照常往他书包里塞了各种大包小包的中药,徐逸尘一直推辞她还是固执的塞着,边塞还边说什么他小时候身体不好,需要多补补。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一进门就看见于心芳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听见他回来的动静,摁灭了屏幕,但还是坐着没回头。
“每次回来都弄一身那里的味道,难闻死了。”
“我把药放橱柜里。”徐逸尘没理会她的嫌弃,拎着书包进了厨房。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于心芳很讨厌那里的一切,但每次从奶奶家拿回来的药她都会熬给徐逸尘喝,只不过频率不怎么稳定,心情好了按时煎,心情不好了便往锅里一放让徐逸尘自己看着火候,这样如此倒也是每次都喝完了。
进了房间徐逸尘翻出那张小猫贴纸,夹进书里前又翻过来看了看那行小字。
【动物对情绪很敏锐,人类不开心小猫也会不开心,所以为了小猫着想要天天开心~】
徐逸尘看着兀自笑了会,一手摁着书页一手从笔筒里捡了支笔,提笔在那行字下面加了句话,有些不和谐更有些奇怪。
【我许的愿望是:希望你和我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