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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动静越来越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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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鸟兽归家,土司老爷通常也睡得很早。
晚上一般是没什么活计可做的,辛劳了一天的奴隶们也能借着黑夜的恩赐稍稍歇上一下。
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自由”的时间。
说是奴隶,但其实他们比起来外面的农奴已是好的太多了,没那么多繁重的工作,睡在一个上面有顶四面不漏风的房子里,税不很多,就连管着他们的管家爷爷也和善可亲,从不无缘无故的打人。
他们已经很是知足了。
只有一条……
许是要下雪了,天黑得过分,北风狼一般嚎叫。
这是很大的一个房间,没有灯,只有开在墙壁顶上的很小的一扇窗子,淡淡的月光从窗子里射进来,照亮不了任何地方。
奴隶们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睡着,鼾声此起彼伏。外面的风没有给这里带来太大的影响,空气依旧浑浊。小孩子在娘的怀里卧着,天真而不知困倦的眼睛盯着什么地方。
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女人的身子拧着,男人覆在她的身上,手从她的衣服下面钻了进去。
女人像是已经睡着了,她迟迟没有反应。像是被他的动静弄得不安宁,她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在里面不安地滚动。男人的动作越发大了,她终于醒来。
“干什么。”她推了他一把,并不很用力,也没多少拒绝的意思,“快睡吧。”
男人见她醒了,更加肆无忌惮。天冷,衣服只被掀开了个能供钻进去的小口,他的气息火热,一双大手不断地揉搓。
“别弄了,冷。”女人压着声音,生怕被人听到。
在这样的空间里,隐私就如宝石一般珍贵,拥有隐私也如同拥有宝石般,是个异想天开的故事。
还没睡着的小奴隶瞪着他的大眼睛,那眼睛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亮晶晶的。
白花花的肌肤有如波涛一般上下起伏着。小孩歪了歪脑袋。
外面的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小奴隶看不见那人的动作了。他好奇地抻长了脖子寻找那道白色的身影。他们去哪儿了?
他在鼾声中仔细辨别着不属于睡梦的声音,这是属于他的为数不多的乐趣。
他瞥了眼在稻草中熟睡的母亲的脸,确保她没有发现自己的动作。他轻轻推了推横亘在自己身上的母亲的手臂,他想要出去。可这个动作不仅没推动那胳膊,反倒让它变得更紧了一些。
他有些气恼。为什么自己这么大了还要被抱着睡觉!
他们去哪儿了?无法动弹的他焦急地向四周寻摸着,只恨不得自己长出来四只手八只眼。
一声小小的惊呼。
他的耳朵竖了起来。他绝对没听错,那是一声惊呼。
他们还在!
从没有过游戏时刻的小奴隶整个人兴奋到了极点,也顾不得会不会把母亲弄醒了,他用力搬开按在自己身上的手臂,蹑手蹑脚地爬了出去。
光着的脚尖点在地上,悄无声息。小奴隶在人群之间穿梭,他捂着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点能把他们惊动的声音。
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他闻到了雪的味道。是下雪了吗?他看向那个小小的窗子。下雪了虽然冷一点,但是只要活动开了就不冷了。可以玩儿雪,真好,而且下雪之后就没有声音了,老爷也就不会因为有声音而生气了……下雪可真好!
等等。
雪的味道?
小奴隶立在了原地,他的眼睛大睁着,不安而不知所措地看着周围的一片漆黑,他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怎么会闻到雪的味道?这里不可能有风的啊。
他看向门的位置——
虽然看不清晰,但那不同于周围的颜色让他很容易的分辨出那门是开着的。他想起母亲曾经讲过的故事。毛骨悚然。
小奴隶掉头向回跑,脚丫拍打在地面上发出啪啪的声音。他感到有股阴魂不散的风一直追着自己……阿妈,阿妈在哪儿呢?
人人人,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人,阿妈在哪儿呢?
啪嗒,叮铃铃铃——
珠子落地的声音把他定格在了原地,就像那是他的脑袋掉落了一般。他小小的身子僵直着,他感受到了一股冷冽的气息向他逼来,他不敢回头看……
“阿妈!”
黑暗中爆发的一阵吼声惊醒了整个空间。人们捂着被吓得突突直跳的心脏,忍着怒气不发一言,都在找是哪家做了噩梦的小孩在乱喊乱叫,要赶忙把他的嘴捂上,以免惊动了土司老爷。
越来越多的珠子叮叮当当落了地。
像油锅里炸开水花,人们沸腾了。
抱小孩的抱小孩,拉着同伴的拉着同伴,所有人的瞌睡都醒了,再也压抑不住的哭声传了过来。他们一窝蜂地挤出了大门,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那是很小的一扇门,只能够一个成年人弯腰通过,像是一个口小肚大的瓮,拥挤的人们被小口限制着,在其外流淌。这间房建在下人厨房的里间,原本是兵荒马乱的年岁用来藏粮食用的,但是近些年来被当做躲僵尸的绝佳之地。
躲僵尸。没错,僵尸。
僵尸是不会弯腰的,所以只要在一个小门里躲着,僵尸就进不来了。僵尸只能跳着走路,所以身上的财宝是兜不住的,金银珠宝会随着他的走动掉落一地。
是他们触怒了神灵,神灵才会降下这样的罪罚。
一时间,呜咽的哭声被憋了回去,吟诵八字真言的声音大了起来。还未进入小屋的人们紧张至极,他们神色惊慌,时不时地抬头看着官寨的顶层,那里是承载了神谕的大喇嘛们住的地方。
他们能沟通神明,神明会保佑他的奴仆的。
不知因何而来的僵尸把这个沉睡的夜唤醒了,在老爷们看不到的底层,人们在为了自己的生命抗争。
决不能碰到僵尸,决不能,那僵尸能够把活人变成死人,把死人变成和他一样不死不灭的怪物!
人们从没有真正见到僵尸,但是他们见过被僵尸施了咒的人们。那些人自此之后就傻了,不知饥饱冷热,再也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假如没有胆大的家人肯照顾着,那就是屎尿挂满了全身,疯疯癫癫,简直不能称之为活着。
小奴隶死死拽着母亲的衣角,眼睛里盛满了泪水,他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他不敢讲,不敢告诉别人,是不乖乖睡觉的他把那僵尸引来的,如果被别人知道了,他一定会被喂给僵尸的。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整个人都紧张得都要吐出来了,他咬着嘴唇,什么也不敢讲。
终于,终于全部进去了。
强壮的男人们抵着小门,瘫软在地上。每个人的眼睛里写满了一模一样的恐惧,双手合十,喃喃祷告着。
细小的声音被放得无比之大,每一瞬间都像是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百十来人挤在不足十平的小房间里,人和人之间的距离被无限地拉近,每个人都感受到旁人的体温,听得见对方的心跳。
小奴隶努力踮着脚,在黑压压的一片腿中间艰难地呼吸着。突然,他看到了他,不,准确来说是他们。
“他们”!只顾着玩游戏不睡觉、引得他跑过去找他们玩儿的那两个人,是他们,小奴隶的眼睛黏在了那两个人的身上,他们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他扯了扯手里攥得汗湿的一截袖子:“阿妈……”
咚咚,咚咚。
那声音有如实质一般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小门开始颤动起来。
抵着门的男人们被撞得左右摇摆,脑门上沁出了一层冷汗,他们疑心自己听到了像是狼哭又像是鬼笑的怪叫,疑心自己看到了门缝里的青色怪脸。真的能够活下来吗?只能等待死亡降临的绝望笼罩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
呼哧呼哧,是谁在喘气?
越来越多的人抵住了门,每一个人都用尽全力倒在了之前人的身上。
嗡嘛智牟耶萨列德——
只有成年人大腿那么高的小奴隶不知什么时候倒下了,他躺在地上,眼睛鼓得圆圆的,手里攥着节破布,身子扁得出奇。
僵尸的动静越来越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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旦增把青面獠牙的面具甩在地上,那面具脱了手他才想起来今天屋里还有一人,所幸地板上铺了氆氇,木质面具掉下去的时候并未发出太大的声音,他看着床上那个没什么起伏的影子,长长的舒了口气。
他点亮了一盏门口的小灯。
借着火光,他凑过去看了看他正熟睡着的战利品,心满意足地微笑。可那人好像并不觉得自己被关照了,随着他的靠近,他平静的脸逐渐变得焦躁,他皱着鼻子,他翻身,他想要躲开什么。
旦增一愣。
躲开什么?他朝四周看看,发现不对劲的只有披头散发的还没换衣服的自己。
他想笑,想要伸手捏捏那人的狗鼻子,但伤口却以一个强硬的姿态闯入他的眼帘。
混沌着的臭气让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站起来,退了几步,把手背在了身后。
胆大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