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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七月流火,山中更是早寒。
茂密的树林子冠顶虽然依旧油绿,可山风从阴翳下吹过时,已经带着点秋日簌簌的凉意了。
“阿嚏!”
容秋被风吹得鼻子直痒,他昂首打了个刁钻的喷嚏,下意识抬起胳膊舔了一下手背。
舌尖触到一片光滑细腻的肌肤,他冷不丁反应过来,猛地瞪圆眼睛四处看了一圈,见除他以外周围并没有什么要紧活物,这才松了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手放了下来。
容秋化为人型没多长时间,还没太适应不长毛的自己,特别是没有皮毛化作的法衣盖住的地方,总觉得凉飕飕的。
不过人型的好处也有不少,不说修炼方面,就说身形,容秋年岁尚小,形貌在人族中顶多算是个少年郎,可对于他的原型来说已经十分高大威武。
即使已经适应了人型好一段日子,容秋却依旧时时新奇于头顶低矮了许多的树冠,和匍匐在他脚下的仔菇与细草。
人族,真的是好大一只哦。
容秋抬脚正欲再走,忽然觉得头顶一阵劲风袭来,旋即就是一下闷痛。
“唔!”
他缩着脖子短促地叫了一声,头顶“刷”地闪过两道白影。
乌黑的长发间,那影子是竖起的两只长耳朵。
那对耳朵足有一尺来长,一左一右直立在容秋头顶,绒毛雪白雪白,隐约透粉。
也许是因为白色太白,又或许是因为粉色太浅淡,在林间并不明朗的阳光中白得竟有些晶莹。
这对耳朵一看就与人族无缘,倒是像兔子。
“咦?”
罪魁祸首高空坠物后便一直在窝边探头探脑,见状发出一声疑音,紧接着竟然口吐人言:“容秋弟弟?”
“原来是杜鹃哥哥。”
容秋头顶的长耳朵弹了一下,和鸟打了声招呼,接着低头看着砸落他怀里的东西。
这是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幼鸟,落下来也不怎么叫,身上将将覆了一层很细软的绒毛,大眼睛鼓鼓地镶在脑袋两旁,整只鸟却小小一团,被人形的容秋掌心一包就包起来了。
杜鹃鸟落到容秋脑袋旁边的树枝上:“我还以为是个人类呢。容秋弟弟什么时候竟然化形啦,恭喜恭喜!”
“谢谢!前天。”容秋回答。
“哦!”杜鹃鸟恍然,“怪不得前两天林子北边这么热闹,原来是你化形了。”
谁知容秋摇了下头:“那不是我,是我娘在揍我爹。”
杜鹃鸟:“???啊?”
“那天我爹正教我我们兔妖一族要怎么讨老婆,正巧被我娘听到了,我娘很生气,将我爹揍了一顿后便走了,然后我爹追着我娘也走了。”容秋顿了顿,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看向旁边枝丫上的杜鹃鸟,“你听到的应该是这个动静。”
“哦……”杜鹃鸟明白了。
妖族非人,每个妖族族群多多少少都有点怪癖。
他们杜鹃鸟有,兔妖一族自然也有一个。
鲜人涉足的大森林里,落叶枯败满地。
容秋也不觉得脏,只是矮身坐在树下突出泥地的粗壮树根上。
他化形的这张脸对于人族来说也异常俊秀。
就算头顶长着长长的兔耳,也不会觉得这位少年半妖貌有妖异,只显出一种别样的可爱来。
“杜鹃哥哥,你说我娘亲为什么会生气呢?”容秋单手托腮忧愁地问。
杜鹃鸟在枝头跳下来,落在容秋略显单薄的肩膀上。
“你娘是个人类,肯定要生气的嘛。”
“她不是还不让你跟我玩?”
“因为我娘说,杜鹃不仅把蛋下在别的鸟的鸟窝里,还会把养鸟真正的子女从鸟窝里挤出来。”容秋说。
他略略捧起掌中的幼鸟向杜鹃鸟示意。
“这是不劳而获、恩将仇报。”
少年人说这话时语气里并不带什么鄙夷或愤慨,似乎只是在单纯描述一件事情,或是鹦鹉学舌娘亲说过的话。
“古往今来有多少不会筑巢的鸟族灭亡于世间,只有我们杜鹃鸟,聪明!机智!想出借窝的法子,这才活了一代又一代。”
杜鹃鸟振振有词,甚至有些骄傲。
“若是与杜鹃鸟阖族灭亡相比,不劳而获是不是根本算不了什么?能延续我们杜鹃一族的血脉,对它们来说还是积了功德呢!”
容秋懵懂地“哦”了一声。
杜鹃鸟:“他们人族还给我们杜鹃这种聪明专门编了个成语,叫‘鸠占鹊巢’!你瞧瞧,多有排面!”
容秋真诚捧哏:“厉害!”
“再者说,我们也不是随便什么鸟都往外挤,那种身体弱的,就算一直呆在窝里也活不长。”
杜鹃鸟跳到容秋的小臂上,歪头看着他掌心中连鸣声都微弱的幼鸟。
“我从来都是挑着树下有人类经过的时候把小崽子挤下去,遇到心地善良的人族便会捡来养了。”他说,“这不,就落到容秋弟弟头上了。”
容秋是人与兔妖混血而生的半妖,与普通妖修不同。
他们化形时间较妖修早不说,化形后也不会残留耳朵、尾巴,异样眼瞳或毛色之类的妖族特性,身上妖气亦很淡。
总而言之就是与人族一般无二,杜鹃鸟这才把容秋错认成了人类。
“不过容秋弟弟,你的化形术还得好好练练啊,不然这耳朵——”
杜鹃鸟顿了一下,向容秋尾椎骨上方白花花的一团看了看:“和尾巴。”
“受惊时总突然跳出来也不好。”他说。
容秋又“哦”了一声,头顶兔耳化作点点星光落回他头颅两侧。
颊侧乌黑的垂发忽地被稍稍顶了起来,像是嫩芽破土,露出一点属于人类的耳朵尖。
与兔耳相似,那点耳尖也是嫩白透粉的,亦是另一种剔透可爱。
似是某种小巧玲珑的糕点,看起来一派香甜软糯的样子,徒惹人垂怜。
容秋收好耳朵和尾巴,附和杜鹃鸟刚刚的话题。
“我爹爹也让我找心地善良的人类。”
“是吧!毕竟妖族里这么傻——咳咳咳,这么善良的实在太少了。”
“嗯嗯。”容秋说,“可是杜鹃哥哥你都已经这么长这么大了,也不会饿死,为什么还赖在别的鸟窝里?”
杜鹃鸟:“……”
杜鹃鸟讪讪跳回矮枝上小声辩解:“你还小不懂,我这种情况他们人族的说法就叫做‘恋母情节’,是一种病,需要别人的鸟窝才能治。”
顿了顿,他又强调道:“这也是给它们积功德——!”
“原来是这样,”容秋唏嘘:“真可怜。”
“别说我了。”
杜鹃鸟心虚地转移话题。
“你呢?”他的黑豆眼转到容秋背上的小包袱上,“你要出远门?去哪儿?找你爹娘?”
容秋摇了摇头:“上学。”
“啊?”杜鹃鸟傻眼。
“我娘嘱咐我去上学,我爹说上学好,在书院里找个漂亮老婆,等我毕业回家的时候还能带回来一只可爱的小兔子。”这是他娘被他爹气走之前对他的叮嘱,容秋给杜鹃鸟重复了一边。
“哦,你也要去清明书院吗?”作为一个浸淫人族文化的杜鹃妖,他显然也听过这个名字,“近几十年是挺有名的,也好,听说里面兽修很多,大家过得也不错,对于你来说确实是个好去处。”
容秋欣然道:“那就好。”
不同于人族天生道体、一点灵犀自在心,妖兽、精怪之流修炼起来便要比人族艰难得多。
其中,普通野兽若想修道,第一关,也是最难的一关,便是修出灵智。
容秋化形之前心智只如稚童,此时化形天数尚短,人自然还是白纸一张、十分懵懂,便只是父母说什么他做什么,乖巧听话。
杜鹃鸟又跳回容秋的臂膀上,鸟喙轻啄了啄他掌心中一身绒毛的幼鸟。
“清明书院禁止学子养人,但不禁止养鸟。我这个弟弟,你就带着呗?”杜鹃鸟厚着脸皮说。
容秋十分无所谓:“好啊。”
杜鹃鸟一下来劲了:“我这次住的是一窝伯劳,你别看这它小,伯劳鸟是鸟中猛禽,如若你以后受人欺负,我小弟能帮你把那人眼睛啄瞎!”
容秋:“哇,谢谢弟弟!”
杜鹃鸟带着容秋树上泥下一通翻腾,把小伯劳鸟要吃的东西都告诉容秋,又把养鸟事项都说了一通,最后想起一件事。
“对了容秋弟弟,你要不要给他起个名字?”
容秋捉了一把虫子喂小伯劳,见他在自己手心跌跌撞撞吃虫子的憨态,从未养过宠物的容秋心中也不由自主生出几分喜爱来。
他想了一会儿:“叫叽叽吧。”
杜鹃鸟:“咳。”
容秋虽然懵懂,却并不是笨,甚至可以说相当敏锐。
“怎么了?不好吗?”他问。
“……呃。这个最近啊,我听说,人族那边在搞什么创建文明灵璧空间,就提倡‘吧’不应该跟在‘叽’后面。”杜鹃鸟提议,“不然你还是换一个?”
容秋之前没化形,爹娘并没有给他准备灵璧,这两天兵荒马乱的也没顾得上买。
因此容秋只知道灵璧是修士们用来通讯的法器,但他自己并没有。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就叫喳喳吧。”
杜鹃鸟:“……”
容秋发愁:“喳喳也不行?”
杜鹃鸟:“……行。”
算了,他为什么期待一个刚化形的小妖有文化?
*
清明书院是当前修仙界第一、也是唯一一所面向所有生灵招收学员的书院。
每年九月新生入学,每座中型以上的城镇都设有报名点。
现在是七月末,报名时间显然十分充裕。
容秋怀里揣着喳喳,循着杜鹃鸟所指的方向穿过森林,没走几里路,果然到达了一座城池。
据杜鹃鸟说,这里是离大森林最近的中型城市,名为漳台府。
整片修仙大陆呈一大一小双中心格局。
大中心是天下第一宗鸿武宫所在的十沙雪域,及辐射散开的八座卫星城;小中心则为建成还不足五百年的央都。
漳台府的府龄也有少说四位数,与这两者相比——依旧是哪一个都比不上。
但好在府中还算繁华,至少比容秋家生活的小破镇子好多了。
比如说他们镇就没有清明书院的报名点。
容秋刚化形了三天,兔子则当了一百来年。
这一百年来容秋家庭幸福,爹娘在旁多有教导,因此化形后乍然独自生活问题也不是很大。
全民修仙推行了三百年,修仙早已不如之前那样难如登天。
但就如同不是所有人都识字一般,就算再简单也依旧有无法修炼的凡人。
越落后、越偏僻的地方,凡人便越多。
这点,是一个小小的清明书院无法改变的。
比之容秋他们家居住的小城镇,漳台府的修士自然更普遍。
不说修为多高,但少说一半人已经引气,每走出一段,就能看见身佩武器的修士。
人与武器上皆是灵气流转,一副器宇不凡的样子。
当中亦有形貌有异的他族,大毛尾巴、尖耳朵圆耳朵都十分常见,堪称福瑞控的理想乡。
容秋四处瞧了一会儿,觉得没有长得特别好看,能给他当老婆的人或妖,不免有些失望。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
爹爹说得对,讨老婆真的太难了。
美人难寻,容秋便分出心来,一边走路,一边在心里回忆着临分别前杜鹃鸟对他的两个叮嘱。
第一,容秋现在还没有灵璧。
没关系,虽然现代修仙界没有灵璧寸步难行,但入学了清明书院会发,因此容秋不用自己买,羊毛不薅是傻子。
第二,学院报名持续到八月底,之前什么时候报都行。
但今日漳台府正巧有一个法会,错过了就没有热闹可看了,一定要去。
容秋不知道法会是干什么的,也不认识开法会的人。
但作为一只刚刚化形、对整个修仙界都有强烈好奇心的小兔子,他肯定不会错过外面花花世界的热闹。
漳台府挺大,容秋自己找不到法会位置,只好拉住一人粗暴问路。
“大哥哥。你知道法会——”容秋回忆了一下杜鹃鸟给他说的名字,“颜方毓……的法会,要在哪里开吗?”
那位佩剑的修士被迫停下步子,低头看向拉住他的少年人。
其实这年头全民修仙,大家皮相的年龄都十分有迷惑性。
为避免出现千岁俏师祖叫百岁老妪“奶奶”的情况发生,陌生同辈人之间不知岁数,一般互相称呼“道友”或“仙友”。
容秋不知道这些,小城镇没什么外人,他叫人一向比较亲近。
被拉住的修士自然知道,他刚想开口说“别瞎叫哥我今年才二百来岁”。
一看到容秋的脸,他又把嘴闭上了。
修士驻颜有术,但一般会维持在自己金丹期时的形貌。
修不到金丹期便也会老,只是寿数变长,老得比凡人慢。
面前的少年人看起来十六七岁,大眼睛翘鼻子,长得讨喜又好看,境界也能看出来,只有练气。
还不高,是练气一层,明显刚踏入玄门,而非驻颜。
修士被十六七的小朋友叫“哥哥”还挺高兴,瞬间觉得自己年轻了一百八十岁。
他立刻对容秋有了些好感,厚脸皮道:“巧了!我也正要去瞧法会,弟弟同我一道走吧!”
容秋欣然接受:“好啊好啊!”
干走路未免枯燥,两人自然要聊两句。
行走江湖,最忌交浅言深。
容秋是没什么深可言,而修士虽然被兔妖独有的盛世美颜冲击了一下,但理智尚存。
连互通姓名都没有,两人的话题就简单围绕着法会。
修士兄毕竟活了两百年,几句话的功夫就确认了身旁的少年人确实初入玄门,甚至以前还没刷过灵璧,不然以颜方毓的知名度,小朋友不会对他一点都不了解。
“颜仙君乃是天衍宗‘那位’的高徒,”
修士兄顿了一下,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天,做了个讳莫如深的表情。
“其人嫉恶如仇、刚正不阿,一手‘审判’使得出神入化,能合功德、断业障,再狡猾的恶人都逃不出他的金扇!”
容秋:“——哦!”
修士兄将颜方毓吹得天上有地下无,俨然一个老天爷派来拯救苍生的圣人。
容秋虽然不太能听懂,却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一边听还一边捧场,捧得修士兄越吹越有劲。
“今日的法会,审的便是这漳台府盘踞近百年的一家恶商!……”
“哇!”
两人话还没聊完,法会会场便到了。
颜方毓的法会一向没什么规律,通常是游历中缉到什么罄竹难书的恶人,便就地“审判”处决了。
不过法会的地点很固定。
有高台必在高台,没有就在街口闹市,总之是那种最繁华不过的地方,就是要让其他人都看着。
自从灵璧普及了之后,他审判的时候还要做实时转播。
别说,这种警示方法还挺管用的,人人犯恶事之前都要掂量掂量自己会不会招来颜方毓,修仙界治安就变好了很多。
——就比如说,百来年前可没有兽修正大光明地露着尾巴耳朵在大街上走。
而漳台府属于挺繁华的城镇,城中正好有个白玉石砌做的高台。
长长的三段石阶,整个高台足有近两丈高,开法会正好。
两人到时已经算晚了,高台下围了黑压压一大片人,倒是把容秋这个刚化形的没见识小妖怪吓了一跳。
好在这高台修得下阔上窄,两人在外围仰起头向上瞧,也完全能将台上情形一收眼底。
“弟弟看!那个穿蓝袍的仙长就是颜仙君!”
其实根本不用修士兄提醒,容秋已经自动忽略了那个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丑八怪,目光死死钉在了台中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那是个形貌约莫二十六七岁的青年人,手中摇着一把墨字满篇的洒金折扇,宝蓝掐金丝的广袖长衫如流云一般披挂在他身上,举手投足间一派风流恣意。
那模样分明不像什么惩恶扬善的正义之士,反而像不知人间疾苦、纵马行歌的世家嘉公子。
嘉公子眉骨上方箍着一只纹路华美的银制护额,正中不偏不倚镶缀着一颗碧蓝色的宝石。
日光下,秘银护额如一条细碎星河,交缠着蓝宝石神光盈润,衬出一张俊美至极的脸,双眸微弯,唇角含笑。
……啊,好美!
容秋瞬间就被击中了。
一时之间,容秋只觉得天上有星星在晕晕乎乎地一闪一闪,隔壁家的黄莺妹妹在自己心口嘹亮地唱起歌来。
这一定就是我——命中注定的漂亮老婆!
开新!
1.本文是隔壁师徒年上文番外二的系列衍生,本篇时间线跟在隔壁文之后,没看过另一篇也不影响阅读。因为写那篇的时候没想到会有这篇,所以如果有人设和时间线的出入,以各自正文为准。
2.本文攻受纯土著无穿越,会有零星现代口语出现,是因为隔壁文主角是穿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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