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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五十八 ...

  •   五十八
      第二天都夷叫姬凤岐去她那里试衣服。姬凤岐开心得很,比乔慕到得还早。乔慕在后面追,看着姬凤岐蹦蹦跳跳开开心心,像个小孩子。
      阿岐在他面前,从未如此开心。
      乔慕看着姬凤岐进都夷房间,房间里还有三个女人的笑声。萧阳跟在乔慕身后,犹豫再三,冒一句:“都夷给我做的寒衣,比给姬大夫的薄。姬大夫的要厚很多。”
      乔慕看他一眼:“你是来找我告状?还是让我给你缝一件厚寒衣?没睡醒吧你。”
      萧阳挠挠脸,不吭声了。

      夜舒在姬凤岐离谷出走之前就已经正式离谷游医,她印象里姬凤岐还是个子小小的样子。谁知道姬凤岐如今窜得比她还高,日子真是不经过。
      “转眼就这么大了。”都夷帮姬凤岐套上寒衣,大致量一量,细节处还得改。兰束惆怅:“我家就我一个,没有兄弟姐妹。”
      都夷来了兴致,姬凤岐是家里的老六,最小的弟弟。她乐呵呵地说:“阿岐呀——”
      夜舒笑着接过话茬:“从小就聪明。也喜欢观察。虽然整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师父说他长得小小,心思却大。谁知道什么意思。”
      姬凤岐惊讶:“师父这么说过?”
      夜舒疼爱地拍他的胳膊:“以前师父还担心你长不高呢。看看,这可不矮。”
      姬凤岐不算矮,就是周围稀里糊涂凑了一群乔慕萧阳尹松大高个儿。夜舒笑着对都夷说:“所以天天都担心什么?以前师父天天发愁阿岐,你看现在的阿岐,多好的大小伙子。”
      都夷伸手摸摸姬凤岐的脑袋,姬凤岐躲,都夷笑出声。夜舒看得感慨,这小祖宗,能活到成年,全靠师父和大师姐了。从小是都夷照顾姬凤岐多,长姐如母,姬凤岐待都夷和别的姐姐自然有些不同。

      姬凤岐试完衣服,照常告辞去游医。走着走着被人拽住,一个仆妇问他是不是大夫。姬凤岐回答说是。那仆妇于是道:“大夫请跟我来。”
      姬凤岐跟着仆妇进入中等人家的院子,往侧边拐,拐进个小院子,胖妇人倒在一进门的门口,一个丫鬟给她顺气。姬凤岐走过去,发现是个二套的房间,里间静悄悄的,突然刺出一声虚弱的惨叫。姬凤岐闻着血腥味,马上明白这是生产遇到问题了,背着药篓就要进,激起一群女人尖叫,吓他一跳。
      “大夫看看亲家就行。”外间紧里头上首坐着个妇人,是当家主母,画着一对锋利耸峙朝天子的蛾眉,打扮雍容,面无表情,眼神冷得像锥子。倒门口的是产妇亲娘,穿得寒酸,婆家也没想应付,由着她在门口,只有个小丫头给她揉胸口。姬凤岐半蹲着按尺寸关,胖妇人有些急火,但脉象其实平稳,连药都不用开。姬凤岐安静按着脉,竖着耳朵听里间产妇的呼吸,浑浊迟缓,吐纳如丝,时断时无。
      姬凤岐突然冒一句:“产妇是不是没劲儿了?用不用让我看看?”
      产妇婆婆眉毛一立:“大夫看看亲家即可,不必操心我家儿媳,里面自有稳婆!”
      产妇阵痛又上来,垂死的猫一样嘶哑哀叫“娘,娘”。产妇亲娘只是按着太阳穴抽泣。产妇一声一声喊娘,喊得姬凤岐心里凄寒。门口又来个佣人,脸色不好。拢共没几个帮佣,生个孩子把人指使得团团转,全长安也不止这一户人家需要帮佣!女佣扯着嗓子赖赖地:“夫人,郎君说了,太吵了,他才落衙回来,想小憩一会儿。”
      亲娘一听,比婆婆还着急,向着产房怒道:“别叫了!女人都得来这一遭儿!省点力气!”
      婆婆一听吵到儿子休息,心里一紧:“炉子上煨着汤,给他送去。”
      女佣又赖赖地走了。
      产妇声音低下去。姬凤岐越听越不对劲,血腥味更加浓重。产妇婆婆盯着他看:“大夫,亲家如何?”
      姬凤岐一手放飞天工鸽子,在场人就看着似乎有只鸟儿飞出院子,一面照实回答:“无碍。”
      婆婆似乎就等这两个字,冷笑一声看亲娘。亲娘底气不足,头更垂。婆婆慢条斯理:“媳妇儿平时养得娇滴滴,这会儿又舍不得力气罢了,看着还有些时间,亲家不如回去歇歇。”婆婆最后几个字咬了重音,“令郎谋的差事,吾儿自然尽量。”
      亲娘就是不走,挨在门口,揉着自己胸口,“哎哟哎哟”。稳婆举着两只血滴滴的手奔出来:“打井水,冷冷的井水!”
      姬凤岐吓一跳:“你们用冷井水做什么?井水打上来干净么?”
      稳婆一见是个漂亮小郎君,吓一跳,怎么还有外男!姬凤岐不依不饶:“请问冷井水是干什么的?孩子到底入盆没有?宫口开多少?”
      稳婆等着井水:“你好好一个男儿,站在产妇门口探头探脑,好不害臊!你懂什么入盆宫口,呸呸呸!”
      井水到底是打来,稳婆血红双手提着井水就往里走,招呼产房里的人:“用井水给娘子洗头!快点!”
      姬凤岐一听懵了,健康人都遭不住冷井水洗头,这是干什么?脱口大叫:“不行!千万不行!”
      产妇婆婆一拍桌子:“大夫看了病,请!诊金一分不少!送客!”
      姬凤岐纹丝不动,几个中老年仆妇哪里动得了他,他抓着门框,门框被他捏得咔嚓一响,吓几个女人一跳。产妇婆婆使了个眼色,让一个仆妇出门找巡街禁军。
      “夫人,稍等。我没有恶意,我是万花谷弟子姬凤岐,夫人不放心我是男子,那找个万花谷女大夫来您看行吗?先别用冷水,千万别用冷水!”
      稳婆气坏了:“得止血呀!你个男人你生过么?你懂什么?”
      产妇婆婆听“万花谷”这三个字,突然想起来,万花女大夫,不是专门伺候长安上流贵妇的?还是个丐帮话事人的夫人。她狐疑看姬凤岐衣摆的补丁,怎么都是万花的,姬凤岐混成这样,走街串巷的?骗子?姬凤岐钳制稳婆不让她杀人,急急忙忙跟产妇婆婆解释:“一样米养百样人,一个先生教出来的有状元有落第。我是不出息,但有出息的。我姐姐自然比我厉害,总之让万花谷的大夫来看看,我们不是骗子,我们不要诊金!”
      产妇婆婆突然想到什么,不再反对。稳婆跳脚:“可是夫人,得止血呀!孩子下不来,全身血都下来了!”
      产妇婆婆慢条斯理喝口茶,产妇亲娘也不敢吭声。姬凤岐放下背篓翻出个小瓶子递给仆妇:“先止血,一颗就够,用温水调服了,只是止血,其他得等我姐来看!”
      产妇在产房里有一声没一声,稳婆气得骂姬凤岐:“你听见了?我自己都生养过,你生养过?”
      姬凤岐想昏,但抓着门框,产妇亲娘暗地里用指甲玩命掐他,他不吭声,也不走,逮着稳婆就不让她用冷井水给产妇洗头。姬凤岐已经开始发抖,他在害怕。他擅长外伤,残肢断臂尸体见得多了,完全没有感觉。可是一个陌生女人生孩子,吓得姬凤岐将近魂飞魄散。他甚至不明为什么恐惧,他就是这样被生出来的,差点夺走母亲的命,全身血腥来到人间。姬凤岐就要昏倒的时刻,天空传来万花天工鸽子的声音。姬凤岐抬头一看喜极而泣:“我三姐来了!就在门口!让她进来!”

      夜舒背着箱子进来,左右瞧瞧,瞬间就明白。主母上下一扫夜舒:“你是丐帮话事人的夫人?”
      夜舒一愣,反应过来:“不,那是家里大姐。”
      长安中等人家,住得起几进院子,用得起几个仆妇丫鬟,比别地阔气,在长安也只是小康。主母原本也没指望真能让伺候贵族的女大夫来,看夜舒不像作假,可是全无贵气。稳婆惊慌道:“娘子没气儿了!”
      夜舒立刻进去看,姬凤岐还是捏着门框。他隐隐看这意思,这家男人,就是主母的儿子,在衙门当差。儿媳妇的娘家兄弟谋差事求姐夫,所以娘家母亲才对婆婆低声下气。姬凤岐隐隐头痛,却觉得当家主母盯着自己打量。他皱着眉强装不知,当家主母却也不急,微微一笑:“大夫看着真有万花谷的气派。”
      姬凤岐忍不住:“我本就是万花谷出来的。”
      主母微笑:“是,是我们肉眼凡胎不识真人。只是小大夫看着太年轻了,又跟姐姐不大像?”
      姬凤岐只好应付着:“我们是师父门下的师姐弟,是不像。”
      主母点头:“想必尊师是医道高人了。”
      姬凤岐看主母一眼:“这倒不敢替家师谦虚,在万花谷家师医术的确数得上。大师姐继承了师父医术,在长安还有些名声。”
      那看来是那个专门伺候王公贵妇的万花女大夫。主母心里有成算,对姬凤岐和颜悦色。姬凤岐心急如焚,产妇在产房里啜泣,还有夜舒安慰她的声音。姬凤岐不得不应付主母盘问,有一句没一句,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在产妇漫长的挣扎中迎来一声啼哭。
      产妇亲娘一骨碌爬起,嘴里嘟嘟囔囔絮絮叨叨,不知道念叨什么,夜舒出来,淡淡道:“母女平安。”
      姬凤岐感觉到屋里的氛围一僵,产妇亲娘站在产房向里哭:“你兄弟前程捏在你夫君手里呢!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啊!”
      主母神态冷下来,表情还是微笑,对夜舒和姬凤岐客气:“多亏两位万花大夫。还有个不情之请,小儿最近很是睡不安稳,四处求医问药,晚上还是睡不着,反而白天能盹一盹。既然两位高人在此,不如给小儿也看看?”
      产房里有婴儿哭,产妇悄无声息。产房外有亲家哭,婆婆完全不理会。夜舒回答:“行啊,天光还好,这就看一看吧。令郎在哪儿?”
      主母笑吟吟:“这得等一会儿,小儿难得睡着了,不好叫起。”
      夜舒一看天光,干脆回绝:“那便不行了。眼看太阳下山,没了天光,望闻问切头一项便做不成。改日令郎去妙应千金堂,我在那里当坐诊大夫,借着天光好好给令郎诊治。这就告辞了。”
      夜舒递上自己的名刺,拉着姬凤岐就走。主母肉痛,看来这对姐弟真的万花大夫,这次也是真的不要钱。可是去妙应千金堂,那诊金可不知道多少!眼看着两个大夫转身就走,产妇亲娘还在产房门口干嚎,顿时头发眉毛眼睛都竖起来:“哭不出来别哭了!我儿这会儿还在休息!再吵让你家那没出息的小子滚蛋!别来烦人!”

      夜舒和姬凤岐冲出这家人的院子,仿佛溺水之人挣破水面。长安灌耳欲聋的市井之声这次却救了姬凤岐,让他回到人间。两人结伴而行走了很久,姬凤岐白着脸,问夜舒:“大姐生产,也得来这么一回么?”
      夜舒看习惯了,毫无波澜:“大姐有咱们几个,恰好还都是大夫。幸运一点。”
      姬凤岐过了会儿,又问夜舒:“是不是那个产妇的娘家兄弟,害她了。”
      夜舒没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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