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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偏就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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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她到异国他乡做人质这样吃力不讨好的活,哪家的子弟不是绕着走,怎的他明明奉旨随行,偏偏表现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
刚刚都气得以下犯上直呼她的大名了,还装的下去?
就这么乐意当符婉儿讨好的棋子吗?
还是,他真的想和她去?
为什么。
李煦柔看不懂,不明白,也不敢信他。
符瑾怀和她以往遇到的任何少年,都不太一样。明明家世显赫,锦衣玉食,却极能忍让。
要说他是受气包,又不觉得欺负他得到了什么畅快,反而经常因为他宽广的心胸闹了心;要说他随波逐流,身不由己,他总能来之安之,好似从来没有迷失过心中的方向。
便是这样一个上一秒与她谈笑风生,下一秒遭她迫害,最狠的话也只是吼她一声“李煦柔”的人,没什么威慑力,没什么硬脾气,她却拿他没有丝毫办法。
思来想去,唯一的念头,只有不该带上他。
这人看不清,摸不透,就像一层江南的迷雾,亲和舒缓,待久了,不由自主就会沉迷其中,让她越相处,越害怕。
怕什么?她说不上来。只觉得有了他,她前方的路更加迷茫起来,一不小心,就会不可控起来。
而她最不喜欢不可控。
符瑾怀还待好言相劝,少女转身而走。
饶是他再喊三声她的大名,她都没有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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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守夜的士兵见李煦柔散步归来,上前作揖,“公主。”
李煦柔颔首,士兵往她身后相望,“符公子呢?怎么没和你一同回来?”
“六哥哥?”李煦柔疑惑着小脸,“他不是回屋休息了吗?就在我前面,你没看见吗?”
夜里光线昏暗,士兵不记得有看见符瑾怀回来,可煦柔公主看着亦不像会撒谎的孩子。他挠了挠头,“属下可能看漏了。”
“更深露重,公主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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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昙一如既往在屋内铺床,听见屋门从外推开,面露笑意地朝后望,李煦柔合上了门,端了碗面回来。
玉昙疑惑不解地笑道:“殿下散步散饿了吗?”
李煦柔不答,小心翼翼将碗筷放下,走来牵过玉昙的手,拉着她来到桌前,“尝尝,这是我刚刚去厨房亲手做的。”
玉昙美眸圆瞪起来,“殿下这是?”他们只喜欢舞刀弄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怎得突然下起厨来了?
她做的东西,能吃吗?
李煦柔睁着琉璃般的双眸望着她,“这是长寿面。玉昙,明天是你的生辰。”
玉昙愕然,只见女孩握住了她的双手:“本来应该明天来庆祝的,可是明天北漠的使者就来了,我怕……怕草原没有面吃,就想着今晚给你做一份。”
玉昙心中油然一股暖流淌过,眼角有了湿意,“难为殿下记得。”
“怎会不记得?”李煦柔晃着她的手笑了笑,“不止我记得,很多人都记得的,姐姐的父母也一定记得的。”
“殿下!”玉昙骇得站了起来,连忙给她福身,“殿下折煞奴婢了。”她怎当得起她一句“姐姐”呢。
李煦柔将她托起,却又唤了句:“姐姐。”
玉昙将她和子钦从小带大,为他们放弃出宫的机会,为他们日夜操心,不是亲人,又是什么呢?
李煦柔不许她反驳,拉着她坐回桌前,“快坐下,吃一口我做的面。我知道我肯定做的不好,但是你能吃一口,我便高兴了。”
玉昙此刻怎还会去想它能不能吃,好不好吃呢。她一口气吃完了它。
“好吃吗?”
“好咸。”
女孩们坐在桌前对视着,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笑完,玉昙准备收拾碗筷,李煦柔却不依,哪有寿星收拾的道理,抢在她面前把碗筷端了去。
玉昙看着她生疏的收拾着,“奴婢听随侍太医说,殿下晚上睡不好,找他开了些安神的药?”
李煦柔顿了顿,端起一扫而空的碗筷,“嗯。”太医当时还嘱咐她,半小勺泡水里就好,切忌多加,否则容易昏睡一天不醒。
玉昙起身握住她的双肩:“殿下是不是担心,去了北漠会吃苦?你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便是豁出这条命,也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李煦柔笑了笑,空出一只手要她安分坐下,“我只是有些认床,没事的。”
玉昙见她神态自若,颔首坐了下来,只见女孩转过了头,行至门前,没有回身道:“我把碗筷端回去,你等我回来。”
玉昙笑着应声,从来没想过,她说的这句“等我回来”,一开口,便是七年。
这是她记忆中,她年少时最后的一道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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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煦柔回屋时,玉昙已经倒在了桌前。
她奋力将她扶起,将她藏进衣柜中,心想,待她明日苏醒,自会呼救。
李煦柔来到案桌前,执灯提笔,留下一封亲手信。
书信中,她命郑统领将玉昙带回长安,送回她父母家中,照顾她病危的母亲。
那日她出于关心,偷看了玉昙的家信,才知她母亲垂危,却不愿叫她知晓,只盼她照顾好公主,报尽沈家当年的救命之恩。
可她父亲见妻子思念女儿,心中不忍,托尽人脉关系,将信送到了玉昙手上,告知实情。
“煦柔盼阿姊常相伴,令堂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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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边境的哨兵纵马至驿站门口停下,跪禀驿官,北漠使者已到。
李煦柔走下阁楼时,驿官见她孤身一人,上前作揖:“殿下。符公子和玉昙女官,还没收拾好吗?”
李煦柔疑惑道:“他们不是早下来了吗?”
驿官面露惊诧,李煦柔径直越过他,朝大门走去:“应该已经在马车那等了,我们先出去吧。”
华洲的公主毕竟是去草原做人质的,不是去游玩的,北漠使者来接,还会等他们两个随侍不成?
李煦柔正思忖着,驿官命人推开了驿站的大门。
第一缕晨光扫下。
台阶下,马车前,长身玉立站了一个人。
“殿下,昨晚睡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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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半倚在马车边上,盯着女孩煞白的面容,双手交叠于胸。
他今天没再随性的绑一把马尾,将头发全部上梳,束着玉冠,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标致的美人尖,显得人沉稳了不少。
“玉昙姐姐昨晚没睡好,不太舒服,我让她先在车上等你了。”
李煦柔心口直颤,连忙抬裙奔上马车探看,里面并没有人。
一转头,符瑾怀已跟了上来。
车帘倏尔落下。
马车辘辘前行,她与符瑾怀面对着面。
“殿下放心,玉昙姑娘一定会被安全送回长安的。”捕捉到她斜觑的目光,符瑾怀双眸扫射过来。
少女愣了愣,忍不住好奇,“你怎么逃出来的?”
你还有脸问。
回想昨晚,少年喊得嗓子都哑了,四周寂静无声。她竟是动真格的。
好在他为人积德行善,熬到下半夜,地上遁来了一个矮小的身影。
少年被吊的人麻腿麻,眼皮子不住地往下掉,好不容易提起一点精神,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是你?”是傍晚晃荡在马厩里的那位土行孙。
土行孙仰望了他一会,伸出手朝着他晃了晃手中的玉罐,“这个,谢谢。但是,可以再给我一瓶吗?这个,吃的时候不小心撒了。”
符瑾怀热泪盈眶:“可以可以,你先放我下来,我多给你三瓶。”
土行孙一听,眼睛发亮,飘飘然一跃上树,直接提着网兜的顶处,将他轻拿轻放了下来。
好厉害的轻功,好大的力,高手啊。
符瑾怀从网里挣脱了出来,“你特意来寻我的?”
土行孙点了点头,同一桩木头机械一般地回答:“睡觉的时候,突然记起,风苓说,收了礼物,要道谢。在驿站找了你很久,没找到,出来,循着气味过来的。你怎么在这?”
风苓?他是段风苓派过来的,暗地来保护李煦柔的?
怪不得,怪不得他当初派去北漠暗杀她的人都是有去无回的。
符瑾怀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睡不着乱走,不小心就掉进这里的陷阱了。”
幸好他不知道是李煦柔把他绑这的,不然搞不好还把他吊回去。
夜长梦多,符瑾怀撒腿就跑:“走吧。”
土行孙举着玉罐,“这个呢?”
“回去给你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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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内,符瑾怀冷笑了一声,“殿下听说过,缩骨功吗?”
又来胡说了。
李煦柔睨了他一眼,没再发问。符瑾怀也不像平常闲着没事找话说,沉着脸靠窗望着窗缝外边。
既然生气,干嘛又非得跟来?
李煦柔将头扭向另外一边,冷战的气息开始在马车上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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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洲的军队随后护送到边境,就不得再踏入草原半步。
北漠使者领着车马与军队汇合,前来接送的北漠将领,于帘外,仔细核对李煦柔的样貌,至于她带来的人,他们匆匆扫了一眼,少了一个女奴。
草原资源本就有限,对他们而言,有价值的只有华洲公主,她少带一个人,他们还少养一个闲人,求之不得,并没有多问,带着她的马车和行李消弭在草原中。
黄昏时分,他们到达了北漠皇室的驻扎地。
李煦柔提裙下车,踏上了北漠的草原。
眼前没有巍峨的高墙,也没有雕梁黛瓦。一个个毡帐里,透着昏黄的光火,是她所不知悉的草原人的住处。
符瑾怀在后面望着她娇小的身影,穿着与北漠格格不入的襦裙,绣着北境开不出的牡丹花。
七年,她要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等待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