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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3一场大戏(三) ...

  •   大晋朝的‘栓狗娃’是民间的一种陋习。
      权贵人家的新生儿如果早产、先天不足或有残疾便找来穷苦人家的孩子挡灾,俗称栓狗娃续命。直到权贵家的孩子顺利成亲并传宗接代,狗娃才算完成使命。

      何免是早产儿。
      从他出生,何夫人就为他寻来了栓狗娃子。二十年间已耗死三条人命,如今第四个,就栓在柴房里。

      狗命娃子也不是随便挑的,他们的生辰八字很特殊,不但要能与主人家的孩子互补,每次挑选时还要参考当时的年运、星象、地脉流向等等众多因素。因此能为权贵们推算栓狗娃的风水师,也绝非凡夫,请一次就要大把银两,何况请了四次?

      请到风水师,算出栓狗娃的生辰八字,再按照生辰八字找到人,最终跟狗娃的父母谈妥——这期间又何止是花钱就能摆平?

      穷人家的父母也不都是见钱眼开之徒,不到万不得已谁舍得把自己儿女拱手让人。起码何家现任栓狗娃的父母就坚决不肯。他们的孩子两岁时偶然听村里的秀才教人读三字经,只听了一遍就能一字不错的背下来。可见是何等聪明。秀才每次见到小家伙,都会夸他是读书的好苗子,还说这娃好好培养定能光宗耀祖。

      这户人家姓鱼。那狗娃在家里排行老三,人们都管他叫鱼家的三娃。

      三娃五岁那年,他父母用攒了三年的口粮银子把他送进了秀才的私塾。他们是真指望三娃将来能光宗耀祖。可惜,好景不长,三娃才读了一个月的书,何家的人就找上了门。

      鱼家父母死活不松口。

      何家一连来了五次,毫无进展,终于消停。

      所有人都以为,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却不想,一个月后,一场大火将鱼家烧了个精光。祖孙三代八口人,只活了一个在私塾里读书的鱼三娃。

      可三娃子那时,也不过才五岁。
      五岁的小娃娃读读三字经还行,主持这样惨烈的满门葬礼却是万万不行。
      但鱼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同宗的叔伯和母亲娘家的姨舅竟没有一人站出来替鱼三娃主事,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沾染不吉似得。

      鱼三娃没办法,只好请秀才师父帮他的忙。

      要同时安葬那么多人,光算棺材钱就是一笔巨款。鱼三娃没有,秀才师父也拿不出来,这个时候何家人再度找上了门……

      当年的事情在鱼三的脑海中,像一幅被雨水反复冲刷的石雕画,日子越久,刻迹越深。

      在他的记忆中,那些石雕板画永远都是深灰色的,只有一点鲜红,是他怎么甩也甩不掉的痕迹——那是四年前,他颤抖着小手在何家列出的栓狗娃契书上按下的指纹。

      四年了。
      他在这间柴房里,像狗一样被栓了四年。

      他的头发很脏,成条成缕地团在一起。脸也很脏,又黑又皴。他的手脚生满冻疮的结痂,右手食指的骨头都因冻疮太过严重而发生了变形。这令他再也握不住笔杆,再也写不出漂亮的字。

      他整个人蓬头垢面,瘦骨嶙峋,活像一只被人遗弃街头的小野狗,唯有那双眼在向人看过去时,凶光乍现,眼神中所流露出的每一丝情绪,都是被岁月毒打后,沉淀下来的怨与恨。

      他虽人在何家,其实过得还不如大街上小野狗。小野狗尚且行动自由,而他被关在这四面透风又暗无天日的柴房里,每一缕阳光对他来说都成了奢求。

      此刻,鱼三靠在柴堆上,小心翼翼地喘息。
      他的肚子不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动,抗议他今日从早到晚又水米未进。

      每当何家举行庆典,他都吃不上饭。
      四年来,他本已习惯,却在今日连续发生了两起意外——
      第一个意外是柴房里又关进来一个人。
      第二个意外是庆典日,竟有人给他送饭?

      柴房的门在这一日之内被推开了两次。

      门第一次打开,被推进来的人倒在地上呻吟。鱼三闻到了血腥味儿。他知道这个人一定是犯了错被何家人打了板子,这人的身份应该是个下人。为免被波及,鱼三一声没吭,‘嗖’一下躲到柴堆后面,以此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门第二次打开时,人未进来,鱼三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在此之前,他从未闻过这么好闻的香,馥郁芬芳,沁人心脾,甚至在这炎热的暑气中,因这缕香飘来,令他自心底升起一股清凉。

      九岁的他,此时还不知道,这是成熟的哥儿们特有的体香。哥儿们就如一朵朵品种不同的鲜花,花不同,香亦不同。花儿一旦绽放,香气便永久悠长。
      高桀的香是兰花的香气,自己闻不见,有缘人可察。

      柴房的门年久失修,一推,会发出‘吱哑’声响。
      午后的阳光从门外照进来,为这幽暗的柴房撒下一片金黄。

      高桀背着光一脚跨进门,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身后的婢童道:“这两日暑气太盛,你去打桶水来,让狗娃洗洗。切记不要惊动其它人。”

      寸月应了一声,放下食盒就走了。一点儿没察觉出来,他主子是故意把他支开的。

      高桀拎起食盒,跨进门。
      他只看了一眼倒在柴堆里被五花大绑的汁香,便朝柴堆后的角落走去。
      其实,他刚才进门时就看到了,有个小家伙躲在柴堆后,只露着半张脸警惕地向门口张望。

      他知道眼前这个小家伙将来会长成全文最牛最吊心最狠的大反派。而这一切皆因何家而起。
      在高桀看来,把一个九岁的孩子关在柴房里,整整四年,实在太过残忍。
      自私自利的何家人,没一个好东西。
      也别怪这孩子长大后那般疯狂地报复何家。

      高桀逆光而来,鱼三看不清他的脸。他只看到一团柔美的光线轮廓,雌雄莫辨。
      来人身上好香……
      这是鱼三对高桀的第一印象。

      食盒放到他面前。
      他看到那人的衣袖盖住了大半手背只露出葱玉的点点指尖。鱼三愣了下,悄悄把自己冻伤扭曲的双手藏到了身后。

      那人已在他面前蹲下。

      食盒被打开。
      那人拾起一截小木条在地上写下一行字:一会儿,我和他说的话,你不要说出去。我不会再让你挨饿。

      鱼三盯着那行字,恍惚地点头,那字体可真漂亮。

      高桀见小家伙同意,立刻抚平地上的字迹,起身去找汁香。
      然而,他才走了一步,脚踝竟然被人抓住。他猛然回头,就见一只小黑手‘嗖’地缩了回去。
      地上多了三个字——‘放我走’。

      这是‘想让我闭嘴,就放我走’的意思吗?
      小家伙在跟他讨价还价?
      高桀即好气又好笑,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鱼三将来能成为全文最吊最牛心最狠的大佬了,因为他从小就已经懂得如何为自己争取最有利的条件。

      不过,按大晋朝如今的风俗,放走何家的‘栓狗娃’相当于直接要了何免的命。操作难度可想而知。至少在高桀现有的计划中无法实现。

      但他并没有马上拒绝鱼三,而是重新拾起小木条,回了他三个字:我尽量。
      他写完,拎起食盒直接往鱼三怀里一塞,也不再管小东西是什么反应,便起身去找汁香。

      汁香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了块布。身上有不少鞋印子,看来有被何家的仆人们好好教育。

      高桀在他面前蹲下时,能明显看到他额头大颗大颗的汗珠一串串滚落。衣服也早就被汗水打湿,贴在身上皱巴巴的。他似乎感觉到有人靠近,原本眯缝的眼睛睁开了。待他看清眼前的人是高桀,那双眼立刻瞪得溜圆,仿佛在说‘怎么是你?’

      “别紧张,我只是有几句话要问你。”高桀笑眯眯的,说是谈话却并未动手帮汁香扯掉塞嘴布,只道:“你主子为了不让你被送去衙门,竟然当众给我磕了七个头……”

      “呜呜呜……”汁香被堵着嘴,倒在地上挣扎剧烈。

      高桀虽没具体听到他说了什么,但猜也能猜到他肯定在骂骂咧咧。

      高桀没生气,反倒轻笑一声,说:“我很好奇,你到底知道他什么秘密值得他为你如此纡尊降贵?
      直说了吧,现在要压你主子的人不是我,是何夫人。
      她那雷霆手段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今天这点事连我都能看明白,你觉得她会看不懂么?
      一旦她要撬开你的嘴,
      你觉得自己在何夫人手里能扛多久?
      还有啊,你主人今天能为你下跪,明天呢?后天呢?
      其实,他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忠仆,而是一个能为他保守秘密的忠仆。
      什么样的人才能保守秘密?”

      汁香整个人都愣住了,脸上也早没了血色。

      高桀继续道:“……只有人死了,那些秘密才会随之消失。”

      汁香:!!!
      “呜呜呜!”
      他又挣扎起来,似乎有话要说。

      高桀这时才抬手,轻轻扯出了他嘴里的布。
      汁香大口喘息,甚至气都没有喘匀就急急忙忙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救我、救我从这里出去!”

      高桀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块提前准备好的白布,铺在汁香面前,“我把你们的计划列清楚,再按上手印,我才有办法救你。”

      汁香犹豫片刻,说:“你把玉佩给我作为信物,否则我不信你。”

      高桀又笑了,说:“你要知道,现在你除了相信我,你没得选。”

      汁香也知道高桀说得是事实,如果赵曼汁下跪真是为了他,或者赵曼汁心里但凡顾念一点他们之间的主仆之情,那现在蹲在这里跟他说话的人就不是高桀而是赵曼汁了。
      眼下,他确实没得选,他只能相信高桀。

      “我不方便写字。”汁香别扭地做着最后的挣扎。

      高桀默默拿出之前准备好的半截碳条笔,说:“没事,能说清楚就行。”

      汁香:……
      “其实,他的计划就是想要设局做掉你肚子里何家的血脉……”
      他将计划一五一十说完,高桀还没怎么样,柴堆后面突然响起了两声清脆的‘嘎巴嘎巴’,竟是那栓狗娃子折断了竹筷。

      高桀好笑道:“你们太恶毒了,吓坏小朋友。”
      “……对不起。”汁香说。

      高桀没吭声,只麻利地用绣花针刺破了他的指尖,让他在那份供词上按了个血红的手印。

      汁香昂头看着高桀起身欲走,心口突然一空,脱口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你一定要救我。”

      “嗯。”
      这回高桀郑重地点了下头。

      汁香松了口气。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是寸月拎水回来了。高桀拾起地上的塞嘴布团递给汁香,低声道:“自己咬着,没人了就吐出来。”

      汁香照办,再望向高桀的眼神中已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

      寸月满头大汗,将水桶放在门口,叉着腰喘气,说:“主子,你不知道,我为了要这桶水废了多少口舌……”他边说边拎着水桶往柴堆后面走,还不忘唠叨:“你这个狗娃子可真是有福哟,你可要记得是谁让你大热天能洗上澡的哟,是——”

      “停。就放门边吧。”高桀说:“天气这么热,屋里放桶水凉快。洗什么澡,会弄湿柴火。”

      寸月:“……哦。”

      鱼三:“……”
      他有一种希望落空的失落,眼巴巴地瞪着门口的那桶水,眼神越来越凶狠。他脖子上戴的项圈,栓的铁链长度有限,根本够不到门边。所以那桶水放那个位置,他想偷偷洗澡的机会都没有。
      怨念丛生。
      以至于,高桀和寸月离开后,他还趴在木板的缝隙间,瞪着高桀的背影凶狠地看了很久。

      他哪知道高桀不让他此时洗澡才是真正准备要救他出去的信号——

      高桀当时想的是,与其现在洗白白让别人看到他的本来面目,不如救出去之后来个彻底的改头换面,还省得乔装打扮了。

      这天晚上,高桀想了半宿,终于重新捋顺了计划,微笑着入睡。
      若非早上被寸月慌慌张张地叫醒,他本可以带给柴房里那两人新的希望。

      变故是:汁香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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