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盛夏》潋滟千年

63、曼珠沙华

　　惨白的房间，惨白的床单，惨白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呢？
　　雷克斯，你告诉我啊，你这么聪明，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你能够丢下我在这里，一个人去了我不知道的地方舔息？是我不够好吗？所以你又躲起来了。
　　看着雷克斯几乎和被单的颜色容成了一体的脸，感受着那个虚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气息，汪大东觉得心脏被人挖了出来，放在千年的寒冰里冻结了。
　　胸口空荡荡的一块，心脏却依旧冰寒刺痛。
　　雷克斯，你在惩罚我没有保护好你吗？
　　轻轻的抬起雷克斯的右手放在唇边，细细的亲吻着雷克斯的指尖。汪大东的目光，竟然是那么的温柔。
　　东妈看着床上和床边的人，抑制不住眼泪，呜咽着声音退出了房间，一扇门，建造了一个只属于汪大东和雷克斯的世界。
　　“雷克斯，你态度不好啊，怎么会有你这么爱睡觉的病人啊，连医生都烦恼了啊。”
　　汪大东终于开口了，轻声细语，仿佛是在哄最心爱的宝贝，没有一点悲伤，一字一句，缠绕了温柔。
　　“你怎么总是那么任性啊，你明明早就知道了安琪的事，可你就是什么都不说。一定很害怕吧，你在家等了我这么久，你那么害怕的时候我竟然不在你身边，真是混蛋啊。
　　可是雷克斯，我还做了更混蛋的事情，但你不能生气，一定要原谅我啊。
　　知道吗？爆炸的时候我救了安琪。我不是因为在意她才去救她的，警署的同事带着你传回去的录音来的时候，我气极了，这么能有人去这样伤害你啊，你是我汪大东疼着、宠着、爱着的人啊，难道他们都不知道吗？在汪大东的法典里面，伤害雷克斯的罪是很重的啊。
　　我上楼的时候，还能一直听到你们在讲话。我气死那个电梯了，怎么这么慢啊。你一定很生气吧，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气的，因为我也很生气啊，我一定要抓回安琪，一定要让她受到法律的制裁，所以不能让她就那么死了。”
　　汪大东微微笑了起来，伸手为雷克斯拨开垂在颊旁的发丝，动作轻缓。
　　“雷克斯，偷偷告诉你哦，爆炸的时候我挺害怕的。我怕我就那么死了你怎么办啊，你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经常忘记吃饭，忘记休息，有时候连回家都忘记了。你性子这么冷，伤心难过了都不说出来，我要是不在了，谁来哄你啊。还有啊，你这么优秀，一定有很多苍蝇蝴蝶来围着你转吧，我不在谁帮你敢走他们啊。
　　所以我活下来了，虽然很痛，真的很痛啊，背上像掉了一层皮，这么痛我都勇敢的睁开眼睛了，可你怎么这么任性啊，你都不睁开眼睛，我这么疼你，你也不要睁开眼睛看看我，你那么疼恩恩，你也不看看她，你把我们都惹哭了你知道吗？”
　　泪珠缓缓的滑落，一颗，两颗……然后洪口决堤般的一发不可收拾。炙热的泪落在雷克斯冰凉的手臂上，却烫不温那双白皙无力的手。
　　汪大东终于无法言语，只能低低的，伴随着呜咽声，叫唤着雷克斯的名字，一遍一遍，像扎入人心的刀，没叫一声，深入一分，可即便痛得鲜血淋漓，也不愿意停下叫唤。
　　病房外的人，泣不成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汪大东终于抵受不住身体沉沉的无力感，趴在雷克斯床边昏睡过去，炙热的大手，依然牵住那冰冷的小手。
　　汪大东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长时间，睁开眼醒来的时候，依旧看到雷克斯平静如昔，喉咙想赌了什么似的，声音有些刺痛声道，心里一阵失望。
　　自己身上披了毛毯，刚才一定是有谁来过了吧。
　　走道上隐隐约约的传来东爸和小雨亚瑟的声音，东妈在浅浅的低咽，像是压抑了声音，他们似乎在说雷克斯。
　　“……速环针的……贯穿了全身的筋脉……恐怕熬不到明天了……”
　　然后是五熊拼命压抑的呜咽声。
　　汪大东觉得世界杯吹过一阵轻轻的风，但所有的一切都在湮灭，那些坍塌的画面里面，映着一张一张，都是雷克斯的脸，那些缤纷的画面在风里消散，化成一阵烟雾，最终尘灭。
　　汪大东伸出手，抓不住一点温暖。
　　摸了摸自己干燥的脸，汪大东不禁失笑。
　　雷克斯，怎么办？我连哭都不会了。
　　艰难的起身，靠紧雷克斯的身边，汪大东缓慢的俯身，温柔的亲吻着雷克斯的额，雷克斯的眸，还有那冰凉的唇。伸手抓起床头边那水果篮子里的刀，汪大东目光温柔，声音温柔。
　　“雷克斯，你总是丢下我一个人走掉呢，不过没关系，我去找你。”
　　冰冷生硬的触感，温热粘稠的液体，落在雪白的床单上，漫开了一片曼珠沙华。只是花开无叶，叶落生花。
　　雷克斯，我们注定两两不能相见吗？如果还有下一辈子，不要再让我找你了好不好，我只要留在你身边，就算是卑微的活着也愿意。

　　窗外吵吵的知了吵醒了汪大东的梦，好像很漫长，这个梦做得浑身疼痛。
　　惨白的天花板，惨白的墙壁，惨白的床单，窗外的阳光打在树叶上，发出惨白的光芒。
　　手腕撕裂的刺痛，背上灼热的辣痛，空气里弥漫的近似福尔马林的消毒水味道。
　　汪大东惨然的吸进一口空气，竟然刺痛喉管。
　　果然没有死吗……
　　东妈坐在床边低低的咽着气息，门被推开了。东爸引进来一个人，西装革履，和这个闷热的夏季格格不入。
　　“汪警官，我是雷克斯先生的律师。”
　　汪大东木然的看着天花板。
　　“三天前，雷克斯先生在我的律师行立下了一份遗嘱，如果他发生意外，他女儿雷恩的抚养权和他名下所有的产业将由你继承。”律师职业化的把要叙述的事说完，顿了一顿，还是忍不住道，“请你节哀。”
　　律师尚未离开，汪大东已经泣不成声。
　　雷克斯，你总是对任何事情都运筹帷幄，我永远只能在你的计划里按部就班，你用一纸责任，把我从你的世界里驱到最远的地方。
　　三天以前。雷克斯，你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去写这份遗嘱的呢？你会舍不得吗？还是你对自己完满的计划心满意足了呢？
　　那一夜的温存，是你的怜悯吗？还是你的告别呢？
　　雷克斯……
　　雷克斯……
　　雷克斯……
　　哭了好久，汪大东终于透支体力，再度昏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没有失神的恍惚，没有失控的吵闹。那一天过后，汪大东再也没有提起雷克斯，再也没有去雷克斯的病房，只是安静的配合着医生的治疗，也没有人再跟汪大东聊起雷克斯。
　　出院的时候，已经是9月，暑假终于要过去了，放肆的孩子们又该进入新一轮的繁忙中。
　　回到雷克斯的公寓，不，现在那里是汪大东的公寓了，里面一片寂寥，连那天早上出门前放在茶几上的报纸都还沉沉的睡在那里。
　　汪大东辞退了警察的工作，开了一家咖啡吧，名字就叫黑猫。
　　黑猫开业那天，来了很多人捧场，终极一班的同学，警署的同事，脸红袖和刑海都来了，只是汪大东左手边的位置空空如也，只有一阵风，荒凉的吹过，空气里有了一丝凉意。
　　汪大东想，这个漫长的夏季终于要过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