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中華》徐鹭羽

54、冰糖狐狸

　　【冰糖狐狸】the Sugar fox

　　2009年暑假刚刚开始的时候，我早早回国，猫在杭州舅爷老屋那边。我很喜欢那处老宅，大而置放了诸多老物的屋子，似乎从来也逛不完，那些意味不明的摆设和来历可疑的闲置品，总是藏匿无数秘密，我靠近它们，仿佛接近了那些隐秘的故事和旧时光。

　　舅爷舅奶奶和他们字辈里几个老头老太一起高高兴兴去了海南，留下一个娇贵的陆家小少爷和不知道为什么也在休假的段灵瑞，此外就是陈姨。陈姨平日里调理的饮食自然都是舅爷他们喜欢的，绵软清淡。无肉不欢的段灵瑞和自称在长身体的陆灏仪其实吃不惯，看到我拖着行李进门眼神都不对了。我在同辈里实在算不上优秀的孩子，但偏偏有个长处：做得一手好菜。粤川桂湘都不是问题。当天陆灏仪就缠着陈姨去歇息，段灵瑞撺掇我做红烧肉。要浓浓的酱，厚厚的糖浆。

　　老屋的厨房要从大厅后头出去，经过一处栽种了好些石榴的天井小院，过一截短廊才到。和老屋的其它地方一样，厨房也是如此陈旧和大，成排的壁柜里头密密塞了各种东西，有香料和药材，地上甚至还有搭脚的矮梯。我依次找出了香料，却找不到冰糖。跟在我身边的陆灏仪一溜小跑折回去问了陈姨，回来说是在高架子上的罐子里，就踩了矮梯替我把罐子捧了下来。我打开罐盖的时候，有什么东西飞快地窜出，甚至还踩了我的手臂一下。我以为是老鼠，吓得大叫。
　　小东西飞一般跑过老厨房的石台，几乎足不点地，带起一阵风。
　　不想陆灏仪却反应无比敏捷，整个人从旁边的矮梯上跳到了石台上，猫一样四肢落地的姿势，身子一探双手把那活物捂了个正着。
　　我目瞪口呆看着陆灏仪，陆灏仪则维持着那个姿势，脸色铁青地回望我。
　　“快放开，咬人怎么办！老鼠很脏的！”我喝道。
　　“不是……不是老鼠……”陆灏仪慢慢合拢手掌，捂着那活物蹲在石台上。
　　我左右看看，看到一个里面没剩下多少干粉丝的玻璃罐，把粉丝掏掉之后抱了过来。陆灏仪对着玻璃罐口一松手，我飞快盖上了盖子。活物在透明的罐子里慌张跑了两圈，小爪子敲在玻璃上细细闷闷地响，发现罐子外两个庞然大物围着它瞧，惊恐地缩起身体瑟瑟发抖。

　　其实我当时的心情想必和罐子里的小东西一样惊恐。
　　那不是老鼠，是一只狐狸。
　　只有鸡蛋那么大的狐狸。
　　莲蓉色的皮毛，四腿略深，一蓬尾巴，黑耳朵。
　　最奇怪的是它背上的毛粘了好几块冰糖，样子有点可笑。

　　我按着罐子盖，陆灏仪叫来了段灵瑞。
　　段灵瑞也挺惊讶，感叹了一句“这么老的屋子果然有……”便无下文。
　　最后是陈姨到了厨房来，看见黏着冰糖块的狐狸，啊呀一声，责怪地看着我们几个。

　　“不能抓，不能抓！”她拍掉我和陆灏仪按着罐子的手，小心翼翼地把狐狸从罐底下摸了出来，颤巍巍地捧着它到小天井的旮旯处放了。细小的狐狸带着一身糖块，往杂物里一钻，没了踪影。陈姨叨叨着“罪过哟”边惋惜地摇头。
　　“你们几个，真是胡乱来，吓到神仙，不再来了怎么办？”陈姨说。
　　“这哪里是什么神仙，它偷冰糖。”陆灏仪说。

　　陈姨啧啧地摆手，絮絮叨叨说了很久，我才听明白，这个狐狸（陈姨当作神仙）是某种很早就存在这老屋里的东西，偶尔会出现在存冰糖的瓦罐里，取冰糖去吃。并无害处。有这种狐狸居住和进出的屋子里，不管是什么香料都不会受潮和轻易变质，尤其是冰糖会变得“特别好”。

　　那天我还是做了红烧肉，用的就是罐子里的冰糖。红烧肉非常好吃，甜而不腻。我以为是自己的手艺又大有长进，可是在那之后，再也没能做出那么好吃的红烧肉，总觉得甜味里差了点什么。

　　2012年，段灵瑞到加拿大避暑的时候给我带了陈姨在家里做的冰糖火腿小饼，我吃了一个，问段灵瑞吃过没有，他说吃过了。我们立刻相视一笑。
　　“冰糖狐狸还在家里哦。”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