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你来我车队的》寒川歌

11、第十一章

　　顾池音叫他“哥”，只会在两种情况。

　　第一，五岁前，被妈妈牵着手，说，来，叫哥哥。
　　第二，逢年过节的家宴，得叫一声“从星哥哥”。

　　那变态跑了之后，在家属大院的窄巷里，顾池音说：哥，那就是同性恋吗，好恶心啊。

　　江从星愣了一瞬，说：没事，我自报的家门，要恶心，也是来恶心我。

　　自那以后，又过了很长时间，江从星把他萌生出来的那些心思全都咽了回去，重新做一个顾池音讨厌的人。

　　啊不、是最讨厌的人。
　　起码要占一个“最”。

　　-

　　英国大奖赛排位赛，Q1。
　　顾池音的状态很不错，上午最后一次练习赛已经基本习惯了中级下压力的赛车。

　　银石赛道虽然经过几次翻修和调整，但它的地位依然很高。

　　顾池音从机械师手里接过方向盘装上，排位赛不讲战术，不讲轮胎，就是搏一个最快单圈。

　　维修站的指挥台，马修斯像从前一样，看着两台黑武士的状态。策略组全都戴上耳机，他们互相确认自己所负责的数据，这台赛车倾注着所有工程师、机械师的心血。

　　所以在F1上，赛车手的前缀一直是“代表某某车队进行比赛”。
　　赛车手不仅是他们自己，他们代表着一个团队，一个所有人都把所有精力投入在自己身上的团队。

　　毕竟，这是全世界最昂贵的赛事。
　　“通话器测试，顾。”马修斯的声音。
　　“通话器正常。”

　　今年的黑武士依然帅气，去年这台车在蒙扎赛道上被誉为“黑袍死神”，去年的蒙扎赛道，也是顾池音距离大奖赛冠军最近的一次，但最后失控冲出了赛道。

　　顾池音开出了维修站。
　　自从F1方程式赛车被要求使用V6发动机后，总时不时有人刻薄几句“方程式已死”。毕竟这些人只认得发动机数量，只知道随波逐流地说一些V10后的声浪都是蚊子哼之类的话。

　　方程式赛车是科技，是科技的艺术品，它不会、也不需要去追捧迎合谁的口味，它就是陆地上最快的驾驶器。

　　顾池音下赛道了。
　　维修站限速结束的第一瞬间，顾池音放下了所有思绪，黑武士优秀的加速让顾池音的视野被压缩。这是坐在高速驾驶舱里的正常现象，要不怎么说F1赛车手的身体素质要堪比宇航员，就连眼神也得好。

　　然而下一刻。
　　雨滴几乎和马修斯的声音同时出现。
　　“顾，下雨了，回来换雨胎。”

　　雨是忽然下起来的，毫无征兆。英国就是这样，好好的就下起雨来了。

　　一圈后进站，下起雨后大家都是这会儿回来换胎，维修通道一台台车，造价加一块儿能解决一个小国的外债。

　　这场雨，从排位赛Q1，一直持续到正赛当天。

　　赛车手的头盔前挡上被贴了很多层膜，高速行驶下如果有什么东西粘在前挡影响视线的话，车手可以直接把最外层的膜撕下来，免得糊了东西再用手去抹。
　　当然了，这层膜撕下来后只能丢进自己的座舱，不能往外丢。

　　下雨也是同理，这层前挡膜不沾水，风一刮不会有任何水痕。
　　当然，如果雨势太大又逢低速弯，还是要靠撕的。

　　F1职业生涯第二年的顾池音缺乏雨天比赛的经验，差一名进Q3。
　　好消息是江从星也没进。
　　坏消息是威廉也没进。

　　顾池音回去维修站看排名的时候，心说好小子最后五名这俩车队占了仨。

　　“你怎么回事儿啊？”顾池音问威廉，“你好歹是去年摩纳哥雨战拿冠军的人啊。”

　　威廉眨巴着大眼睛，“我悬挂裂开了。”

　　顾池音迟疑着摆出一个“？”的表情，然后把视线挪到工程师身上。

　　这种事故就相当于做了二十年煎饼果子的老师傅忽然抬头跟你说，不好意思啊小伙子，糊底了。

　　工程师连夜修车，赛车手回酒店休息。
　　洗完澡，顾池音侧躺着玩手机。

　　他又一次点开了《围场新鲜事》发的那个贴，然后点开大图，放大。
　　江从星拉着他的时候，他居然握回去了。
　　怎么会这样，毫无印象。

　　这种八卦贴当然是冷处理，八卦主角并不会出面回应，按照茱莉的说法，放在那里不要管，时间久了大家就忘了，你出面回贴的话，事情才更奇怪。

　　顾池音觉得有道理。
　　然后这个贴在首页飘了起码三天。

　　并且来自世界各地的F1爱好者，已经在评论区讨论他们会不会领养一个孩子并且培养成赛车手。
　　甚至教练和教父都找好了，分别是他们各自的队友，威廉和莫罗斯。

　　顾池音看得头疼，立刻退回桌面。

　　另一边，同一间酒店的房间里，也有个人点开了这个贴子。
　　不同的是，这个人点开大图，长按保存。

　　江从星知道顾池音讨厌自己，他不是傻的。
　　人就是这样，如果能长久地、蛮横地留在另一个人心里，那么就算以被讨厌的方式，也不是不行。

　　-

　　周日上午，伦敦还在下雨。
　　淅淅沥沥的雨，雨并不大，顾池音清晨拉开酒店窗帘，对着窗户刷牙，楼下的行人没几个撑伞。

　　冷灰色的云层下，整座城市和电影里的伦敦一模一样。

　　顾池音洗漱收拾好之后，茱莉掐着点联系他，叫他下楼去酒店的餐厅吃早饭。

　　Hunters车队在F1里属于中游车队，基本上与冠亚绝缘，所以车手也没有那么的娇气。比如隔壁GK车队，为了亚历克斯的饮食，他们自己带了个厨子。

　　所以坐在酒店餐厅里吃饭的车手就他们几个，当然也包括了江从星和莫罗斯。

　　酒店自助式早餐，体能师帮他们的餐盘里盛好了食物，早餐需要足量的碳水和蛋白质，以及健康的水果。

　　威廉边吃边抱怨雨天，江从星在他们隔壁桌，没办法聚一桌吃，因为两个桌子都是双人桌。

　　顾池音戳着餐盘里的香肠，回应队友，是啊，还在下雨。

　　这场雨并不在天气预报里，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气流影响，但伦敦最不在乎的就是下雨。

　　餐厅里不绝于耳的英腔英语，威廉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隔壁桌江从星的刀叉汀汀地响着。

　　安静，也不安静。

　　F1的特殊天气赛事总是更令人期待一些，雨天所有人车身都扬着水幕，赛道状况极差，视野差，非常容易出事故。

　　尤其，顾池音的视野里，看不见红灯。

　　下午两点整，英国大奖赛正赛如约而至。

　　由于是雨天，20台车，每台车旁边都有个人，撑起一把巨大的雨伞。

　　方程式赛车在跑起来的时候会形成一个气流罩，雨水几乎不会落进座舱，但静止的时候还是要撑伞。

　　顾池音的发车位置在倒数第二排的脏侧，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

　　他有点烦，这个位置看不见灯，只能见机行事。
　　虽说马修斯会在通话器里帮他们喊“GO”，但毕竟马修斯是工程师，与其听他指挥，不如看前车。

　　然后他的前车是江从星。
　　顾池音很不爽地咬了两下后槽牙。

　　江从星的背影，是他一生之敌。

　　接着，所有人从赛道发车格撤离，大雨打在头盔和座舱。

　　“顾，灯亮了。”马修斯告诉他。

　　顾池音看不到灯，他只能盯着江从星的车屁股。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马修斯在帮他看灯，五灯全亮。
　　五盏红灯全亮后，在接下来五秒内，随时有可能会灭灯。

　　显然，比起指望马修斯的反应，顾池音不得不选择盯着江从星的后轮。

　　顾池音几乎是在江从星后轮挠地的瞬间完成起跑。

　　方程式赛车完美的空气动力组件，加上大雨，让气流有了形状。

　　等他听见通话器里马修斯一连串的“GO”，已经是起码0.2秒后了。

　　“灯灭起跑——”解说震声喊道，“雨天大家的起步都很慢啊，相比干地而言，湿地的起步是相当的慢。”

　　解说：“杆位发车的皮尔斯起得不好，可能是放离合器的时候慢了一点！他直接被罗德塔尔超掉了！”

　　解说：“莫罗斯抢到中线！后面的怀特直接进行一个外线超车，莫罗斯很危险——没超过去！莫罗斯守住了没有让怀特超过自己，后面是顾池音！”

　　解说：“顾池音想超掉江从星！这两个人今天都是使用的全雨胎起步，而且今年英国大奖赛的雨战，赛会依然坚持静态发车，没有使用滚动发车，那就说明事故的概率会会大大增加……好的！漂亮！江从星防住了！”

　　马修斯：“顾，稳着点！”

　　“……”顾池音自己也意识到刚才有些激进，“好的，抱歉。”

　　雨天起步末位发车实在是太挤了，别人轮胎溅起来的水幕直接刮进你的座舱糊你一脸，大约是猜到自己车手的脾气受不了这侮辱，马修斯赶紧在通话器里说：“顾，你需要稳……”

　　话未说完——
　　“两辆车打滑了！怀特趁机上到了第四！顾池音出弯咬到了江从星！他跟车跟得非常近啊，Hunters这台新黑武士的抓地力真的相当好！好的过去了！顾池音上到十五！他超过了江从星！”

　　马修斯有些惊喜，“很好，顾，保持速度。”

　　“Copy that。”顾池音说。

　　雨地的银石赛道非常滑，两台车一点点微小的碰撞都有可能打转后滑出赛道。

　　“水雾太大了，马修斯。”顾池音说。

　　水雾太大，跟车难度也非常大，这点马修斯明白，但这个时候赛道上只有让车手自己去克服。

　　马修斯：“我依然需要你保持速度，你可以吗，顾？”

　　顾池音：“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