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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物是人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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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圣旨在,韶华宫终于是清净下来,倪培卿的院子有末九在也不叫旁人伺候,邵韵时乐得轻松,没多做安排。
不过南书房的课自然是不能空下。
大家最近没事都会过来问问她倪培卿的情况,不堪其扰,好在是鉴于她的射术表现,陈副将没要求她跟着一起去练习。
她也就能得空早些回来。
这几日她复课,课堂还是认真听了的,重点也老老实实记了。
因为这是倪培卿自养病起提的唯一一个要求。
“都说倪公子自小便饱读诗书,能文能武,如此,还担心这落下的课业么?”
“不是人人都能得顾太傅亲授,倪某自该珍惜。”
这话无懈可击。
一连几日,每每下学,邵韵时都会去他房中。
她不是个好先生,却有个好笔杆子,顾太傅说了什么,她都记得一字不落。
照本宣科多了,这差事也做得顺遂。
主要是倪培卿这个学生,从来只是认真听着,鲜少有不明白的地方。
若是有了,她也记下来,待第二日再去问顾太傅。
至于作业,也是他说她记。
一来二去,这原本只是带着书卷进出,慢慢就成背了书箱来去。
到后来,邵韵时干脆就将整张桌案都往他床边端近了些。
他的床上也搁了矮几,倪培卿能久坐一些的时候,就开始自己写作业了。
这天太傅临时被父皇召见,是以提前一个时辰散了学。
邵韵时回来早,进院的时候没见到末九。
她张眼望了一圈,照例伸手推了门就进去。
“谁!”这一声警惕,从屏风后边传来。
而后,不等回答,里头便又放轻了声:“公主?”
邵韵时没想到会这样,她方才还纳闷怎么好好关着门,又张了屏风出来。
原来……
有出水声传来,她吓了一纵,赶紧背过身去:“我不是故意的,今日太傅散学早,我想着早些来与你讲课,早些休息,我不知道你要沐浴。”
罢了,她忽然想起:“你怎么自己沐浴了?!你的伤口能用水了吗?”
身后还有些轻微的水声。
其间少年回道:“早间问过杜太医,可以用水,小心些便是。”
“那你也应该要末九来伺候着啊!”邵韵时人没出去,眉头先拧巴起来了,“你这要是再有个伤口感染什么的,不就在我这白养了?”
“今日三殿下入宫,末九刚刚去给三殿下送信,一会就回来。”顿了顿,他道,“我很小心,不会叫公主白费力气。”
邵韵时听得水声小了,知道他在穿衣:“也罢,伤口没裂开就好。”
扔完这句,她就冲出去将门带上。
里头好些时候都没有声响,她等了半刻,忍不住偏头往后瞧了一眼。
他那伤口虽说是不大量出血了,却也没有完全结痂,她见过昨日换下的纱布,还是带些红的。这天气转凉了,他因为要听她讲课,最近都是好好穿着衣裳,再不像头一日为了查看伤口只着单衣。
这衣裳里一层外一层的,他自己一个人行吗?
哎,不管了。
穿个衣裳罢了,又不是小孩子了。
她正过脑袋,开始看外头的天。
又是半刻,里头仍旧沉静,无奈,她退后一步,终于还是侧了耳朵去听。
不想稍一动作,门边就吱呀一声打开。
“……”
“……”
倪培卿低头看着门外人,见得她躬身偷摸的模样。
邵韵时勾眼看上,一时间撤不回已经伸出去扒门的爪子。
“公子!”末九的声音适时传来,而后才发现门口的人,“公主?”
邵韵时直起身子,拍拍手:“嗯,我来给你家公子讲课。”
末九狐疑,这公主从来都是来去自如,何时还需要与他解释?
想归想,人还是赶紧躬身点头:“好,公主稍候,我这就进去去收拾。”
等进了屏风看见一地的水渍,还有乱在地上的衣裳,末九愣了。这不是他准备好的那套干衣么,是主子不小心弄脏了?那公子身上那套,是自己翻的箱子?
猛地,他才反应过来。
不是,这公主不会是刚刚闯进来看到公子沐浴了吧?
肯定是的!看把公子吓得!衣服都穿不好了!
他就说这公主鲁莽吧!公子还不同意!
门外,檐下,等着的邵韵时背着手看天看地看草里的爬虫,就是不看边上的少年。
倪培卿陪她看天看地,顺便看见她微红的脸颊。
“今日怎么散学早?”他开口。
“哦,不知道,父皇召见顾太傅。”
“前朝有制,男子十二可开府入朝。三殿下办案有功,今日早朝陛下封其承安王。”
听到这里,邵韵时才终于放过了那草叶上的爬虫:“我听说了。不过三皇兄这次办的案子不算大,只是他游历途中的一个官匪相护案,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尚不及京中势力。”
“自然。”
邵韵时转过身来:“这案子旁人不会置喙,毕竟止于州官。可父皇封王,必然会叫人坐不住。所以今日父皇召见顾太傅,不仅仅是要说学业之事——恐怕往后,在南书房看见皇兄们的日子也要少了吧?”
“除去六殿下,四殿下和五殿下皆已经有自己的府邸,只是还未曾正式入朝。这平衡一日被打破,势必是要引起变动的。”倪培卿道,“而且,陛下不会叫承安王此时一人落入险境。”
“见微知著,父皇必会以此案做文章,顺便给其他皇兄们一个入朝的机会。再者说,光是三皇兄一人,如何能抓住那么多条蛀虫。”邵韵时沉吟一息,“皇兄们身后都有各自的势力,此时的站队,也是父皇在择选。”
“嗯,公主聪慧。”
这句夸赞,叫邵韵时眼皮子一跳。
“这就是聪慧了?”
“公主于深宫之中,看似不问世事,却能洞悉朝堂,如何不算聪慧?”
“那倪公子之前久居兖南,甫一回京,便就能从这死水中寻见生机,甚至敢与我谋论政事,毫不避讳,岂非是聪慧至极?”
倪培卿抿唇一笑,他看向方才她关注了半晌的爬虫,复道:“倪某虽在兖南军中长大,父亲却说过我,并没有上阵杀敌的气概,除了射术能说上一二,实在不像他儿子。或许,我更像祖父吧。”
“哦?”
他收了视线垂眼:“于旁人看来,倪某充其量应只能算是有些心机罢了。”
邵韵时看他,竟是瞧见那眼中一点自嘲。
这实在太荒谬了。
“公主,公子,收拾好了。”末九出来。
邵韵时一脚踩进去,提起方才丢在地上的书箱,先行在案前坐好:“来吧,倪公子。”
倪培卿便依言走了过去。
只是今日,他没有去床上躺着,反是一展衣袖,坐在了她对面。
“你做什么?”
“听学。”
“你自己的桌子呢!?”说完,她才意识到,那矮几可不算是正经桌子,而且他总也不好一直搁床上待着。
若是说往日他是原本就卧床不起的也就算了,现在人家衣裳穿得好好,当着她的面又躺回床上像怎么个事。
思及此,她清了清嗓子,伸手将自己的东西往面前挪了挪。
这几日,她为了方便,摆了不少自己的东西在这,给他讲学完为了等他作业也顺便写自己的,或者看自己的书。
等将桌面二一添作五地划分好,她才努努嘴:“开始了。”
“请。”
讲课的毫无感情,听课的却毫不马虎。
邵韵时边读着纸页上记录的太傅的话,边偶尔掀眼看看对面。
少年手中拿着笔,在自己的书册上勾勾画画,眉眼极是认真。
谁能想到,很久以前,却是他说她听呢?
南桓刚建,她却没有什么治国的本事,他身为右相,还要负责教导她。
那时候她有多想做个好帝王,便就学得有多如饥似渴。
而今她懂的道理,当年却是眼前这个人,一点点掰碎了捻细了喂给自己的。
如今身份互换,又实在物是人非。
究竟是为什么,他们走到了那最后一步?
“公主?”
邵韵时眨眼:“干嘛?”
“这儿,是不是错了?”
“哪里?”
“这儿。”
“不可能,”莫名心虚,邵韵时矢口否认,“我记得清清楚楚!”
倪培卿这才从书卷上抬眸,瞧见她紧蹙的眉头,还有往下倔强的眼。
“……”片刻,他低头,“嗯,大概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