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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阿波罗的太阳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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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六,叶小萌拆线了。
她在脑后扎了个马尾,因为头发厚,根本发现不了中间那一撮扎手的短发发根。
“天,再这样下去,我的头发都可以养虱子。今天一定要洗头发!”
她一派天真烂漫,在义君面前来回晃来晃去:“年快过完了——洗刷干净,就要继续我的谋生大业了。”
“谋生大业?”他立刻反应过来:“啊——你就省省心吧,正月十五以前,没有哪家公司会有闲心招聘的。我看你毕业也该有半年了吧?一直没找到工作?”
这时,他才发现,面前这个女孩儿,看似简单透明,其实,他对她一点都不了解。他甚至不知道她的身家背景,因为她从来没有说过。
“是啊。不过,我这个专业,在一般企业里不太好找工作。”小萌漫不经心:“我学的是珠宝设计。”
确实不好找。但凡这些什么什么“设计”专业,看似火热,毕业后要找份如意的工作却并不简单,对于新毕业没有实战经验的学生尤其如此。
“我也是学设计的,不过我是学的室内设计。这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我亲自操刀。”
“是吗?”似乎,距离又一下拉近了。
“学珠宝设计,为什么不试一下珠宝公司?专业还对口。如果需要帮忙的话——我认识个做珠宝的朋友······”
“那倒不必了。我自己会想办法的。”小萌打断他:“再说,我不准备在珠宝公司做,想尝试一下其他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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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女孩儿不但倔强,而且还很固执。
正准备好好说服她,却被她叉开:“不要总说我,讲讲你吧——你在哪家设计公司做?”
程义君比较幸运,他喜欢自己的专业,在大家拿着设计图纸四处奔走找工作时,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工作室,虽然店面不大,人也不多,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成长的一寸一厘,都灌注了他的心血,也让他体味到有份小小事业的自豪和喜悦。
毕业后的这两年,他更是把所有精力都投到了这个工作室上。同时,他还设置了网上工作室,接受网上定单。
谈起自己的孩子,当然少不了几分得意:“记得那头野驴不?我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他和我一起合伙开了个工作室。”
“如果——你真的想尝试一下别的工作——你可以到我们工作室帮忙。”他是真心想帮她的忙。
“我考虑考虑!”小萌伸个懒腰,站了起来:“好了,这几天把房间弄得乱糟糟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我得收拾一下。刚来那天,屋子里那个干净,跟没人住似的。”
“是啊,我是腊月二十五才正式搬进来的,而且进来后几乎没开过伙。”
“这小区已经入住快两年了。你怎么才搬进来?”
她的一句问话,令义君挑高了眉毛:“你还挺了解的嘛!在这城市呆多久了?”
“肯定比你想象的要久。”她开始收拾茶几上的果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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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也是;初一那天,她的手机充值后,短信声不断,还接了好几个电话。可见她也是有不少朋友的。
但如果是本市的朋友——那天她又为什么会那样狼狈,求助于完全陌生的他?
他有些看不懂这个正在快乐地收拾房间的小女孩儿了。
也许,看似简单的人,往往并不简单?
“卧室不用你收拾,我自己来。”看见她推门进去,他忍不住出声。
这时,就听到她清脆的喊声:“义君,这朵睡莲真漂亮!这也是你的创意?”
身后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小萌感觉到他沉重的呼吸,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发顶似乎也感觉到了他呼吸的潮热。
“不是。这间房子,只有这一处不是我设计的;这是她自己布置的。”
“她?她是谁?”她一回身,险些撞进他怀里。
“她——”
“她是我姐姐——程文君。”义君的声音沉了下来:“和我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
她的呼吸,因为他那突然黯淡下来的脸色,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刚才空气中还满溢的欢快,似乎也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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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枚戒指,也属于你姐姐程文君?”
那枚从鹅黄色的莲蕊中取出的小小钻戒,在小萌纤细的指上闪耀。铂金底托,几粒黄钻,环绕在一颗晶莹剔透的钻石周围,不对称地镶嵌着。
“你姐姐可真够大方的。这么值钱的戒指,居然随手丢在花瓶里。”指环在她的尾指上轻轻晃动:“这小小的葵花花瓣,用的可是上好的黄钻。”
“我倒是第一次见到——象她这样轻视钻石的女人。这戒指应该是别人送她的吧?你姐姐一定是不把它当成了一般的小首饰,才会这样随意处置。”
小萌捏住那小小的指环,眯起眼,对着窗外撒进来的阳光细细地看着:“我见过这枚戒指。”
她认真地看住一直沉默着的义君:“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Appollo’s Sunflower。”
义君望着她。冬日的阳光,洒进这间白色调的小屋;屋里很温暖。
小萌微微仰起的小脸上的微笑也很温暖。
“想知道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吗?”她小心翼翼地把戒指戴到无名指上,张开五指细细端详。
“想知道。”一声轻柔的回答。
如果她此刻抬头,一定会注意到此刻他眼底那毫不掩饰的宠爱。可惜,现在她的注意力全在指上的那枚戒指上。
“这个名字,源自于一个关于向日葵的传说。”
小萌背过身去,留给他一个单薄的背影:“在古希腊神话中,宙斯是统治着众神和人类的神,阿波罗是宙斯的儿子,也就是太阳神。传说,阿波罗英俊、青春而阳刚,具有非凡的魅力。”
她轻叹口气,虽然这叹气声很轻,但义君注意到了。当你把全身心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时,她的一个轻微的举动,都无法逃过你的注意。
“有一个叫克里提的美丽少女,她爱上了阿波罗。她每天注视着天空,看着他驾着金碧辉煌的日车划过天空。就这样日复一日,终于相思成疾,香消玉陨······.后来,众神怜悯她,把她变成了向日葵,让她继续每日追随着太阳,诉说永远不变的恋情······”
她回过身来,义君突然发现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忧郁。
“很美的故事吧。”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欢快,象在刻意地掩饰着什么:“你知道吗?向日葵的拉丁学名就是从希腊神话中太阳神赫利俄斯——也就是阿波罗衍变而来的。所以啊,美丽的向日葵,代表的是美丽少女的痴情。向日葵的花语,就是默默的爱、忠贞不移的爱。”
“确实是个很美的故事。”
他被那黑黝黝的眼底正跳跃的留恋打动,不由得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顶。
“故事毕竟只是故事。如果Clytie没有死,她真的能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等下去吗?所以,她死了。因为她死了,这个爱情故事才得以美好。毕竟,流传下来的爱情故事,能被永恒传唱的不是天各一方,就是阴阳两隔。就连童话故事,也只是讲到王子和心爱的女孩结婚为止。”
“所谓的爱情,只是因为不了解,或者,是因为偏执。”
她的一声长叹里,有种不合年龄的沧桑:“恋爱中的人,其实就是得了一种叫做失心疯的偏执症。”
“只不过,现在这样的物质社会里,肯让自己生这种大病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义君看着她,心头突然涌上一阵酸楚:她,叶小萌,是哪个幸运儿的Clytie?
终于明白,除夕那夜,她的那句“我不相信”——
或者并不是她不相信“一见钟情”,而是她不相信:他能给她所期望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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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沉默的注视,小萌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醒了过来:“不介意我戴一下吧?”她亮亮戒指。
“当然不介意。其实这枚戒指,非常配你。要是喜欢,你就暂时戴着吧。” 他望着她的目光柔和:“反正短期内姐姐也不需要它。”
这句话,听上去有些伤感:“你和姐姐一样,美丽,能干,善良。她最爱的花也是向日葵。”
“是吗?听起来你和姐姐感情很深啊,那为什么过年时不和她一起呢?”她摘下戒指,放回那朵莲花上:“物归原主。漂亮是漂亮,喜欢是喜欢,可戴戒指,最看重的是它后面的那份心意。可惜,这戒指是属于程文君的,不是叶小萌的。”
“我也想和她在一起。可惜,她生病了,去了美国,去接受治疗。过年时我本来准备过去看她,她偏不答应。”
义君苦笑:“她太爱漂亮了,不希望别人看到她生病后的脸——就连自己的孪生弟弟也不例外。”
水晶花瓶中,白色的睡莲花瓣,依旧慵懒地舒展着;在柔嫩的花蕊之间,那闪耀着的碎钻,就象颗颗晶莹的泪,Clytie为Appollo流下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