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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启*郑云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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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如陌上尘,妾似堤边絮。相见两悠扬,踪迹无寻处。
我本姓郑,荥阳郑氏。而今姓高,高郑氏,我的夫君乃我大齐的贤王——兰陵王。
我本来一早是受到了乐陵王的王妃斛律氏的邀请,去乐陵王府请教刺绣,却在一夜醒来,梳妆之时惊闻突变,木梳落地,折损成两截,外间一夜之间竟已是天翻地覆。
乐陵王深夜被皇上召入皇宫,以谋反之罪被赐鸩酒一杯,已经与世长辞。乐陵王府业已满门抄家,除了王妃斛律氏乃斛律将军之女免除刑罚之外,乐陵王府无一幸免。
所谓的君王权术也就是这样的吧!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否有一天光鲜一时的兰陵王府也会变成那样?白幡高垂,哭声震天?
我自嘲地一笑,颇有兔死狐悲的意味。可惜,这些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也管不了,也没法管。朝堂之事,灭门之祸,自古便是帝王霸业上的常事。一门的兴衰荣辱,也不过在帝王的一念之间。昔时汉武帝初初登基,窦氏一门如何的霸道嚣张?又可曾荣宠长盛不衰?何处金屋可藏娇?昔时的陈阿娇,为汉武帝奔波在朝堂后宫之中,可是帝王却容不得有人染指枕榻,长门幽禁,至死方休,才有了那首《长门赋》。再回溯到当年的曹丕,尽管弟弟曹植七步成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却也逃不掉最后被杀的命运。这就是皇家,对于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有威胁的人,无论是谁,都是容不下的吧!
无能为力地叹一口气,那抹玄色就真的如此诱人吗?将士们一腔热血在杀场,一将功成万骨枯,谁又能知道这皇宫里面无形的厮杀呢?那比战场上真刀真枪更为让人恐惧的搏斗,每个人都只能死得悄无声息。
看着长恭最近时常紧紧蹙起的眉梢,我微微心疼。身为他的王妃,我深知他的心思。想要救下乐陵王,却无能为力。所谓君臣君臣,先君后臣。他可以冒死进谏,可是,结果确一定是相同的,甚至牵连更广。身为臣子的,怎么能够动摇一个帝王的骄傲和自负?
“王爷在哪里?”我静静地问身边的侍从,不让自己略微惊恐又略带怨气的情绪外露,生恐影响了府里上上下下的一干人,我知道,乐陵王的死不会是最后一个,这只是一个开始,悲剧的开始而已。
“王爷在二夫人房中。”
我止住了脚步,二夫人……
我沉默了。府中除了我以外,长恭只有一个侧室。当今圣上曾经指给长恭二十名美人,美名其曰是赏赐长恭的功劳,可是我们都清楚,那不过是幌子,哪个皇室宗亲府上没有一个两个帝王的眼线?长恭不能推辞,却也强硬地只愿收下一个,他曾常年笑谈‘最难消受美人恩’,但或许他是想要说‘最难消受帝王恩’。于长恭来说,我是妻子,亲人,密不可分的知己,我敬他,知他,助他,唯独于爱情,我们都不是彼此的那盅茶。我们都有彼此不为人知的十几年华韶,在彼此空白的日子中,谁不曾有过年少轻狂?谁不曾有过青梅竹马?或许,一切的一切都掩埋在了所谓的时光中,剩下的尽是积淀的回忆,如落叶一般悄然沉下,悄无声息,只会珍藏在心底。
身在帝王家的悲哀,再多的美好,只能深藏。
我转身,笑了笑,离开。如今的我,只是单纯的兰陵王妃,不是当年那个欣羡‘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或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小女孩。
陌上尘,堤边絮,都不过是过眼烟云的东西,飘荡飘荡着就不知飞向何方了。或许那才是我们这些乱世的儿女,所谓的‘家’?而今的不过是身子暂时的休憩处所,一颗嫣红的心终究是会随风而逝的。
突厥偷袭,长恭奉命出征。铠甲着身,鬼面罩面,那远去的尘土纷纷扬扬,在烟尘中,只留给我了一个骄傲高大的背影,渐行渐远。
佛堂前,我跪求佛祖,庇佑王的归来。在世人眼中,兰陵王永远是那个带着鬼面,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可是我知道,他受过多少伤,留过多少血,又在生死边缘徘徊过几回,才换来了今日大齐面上的‘一派祥和’。
很快,却一纸诏书将我送入宫中。
胡皇后邀我进宫赏花。赏花为名,我入宫是真。身为兰陵王妃,不也是最好的人质吗?兰陵王手握兵权,皇上能安心否?已经习惯了,这不曾是第一回,在这里,我还见到了斛律老将军的夫人,她亦是在宫里。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是皇上看来虽然重用长恭,可是却处处提防,即便对方在战场上为国抛头颅洒热血。一丝淡淡的薄雾弥漫心头,心,寒了。
皇宫就是一个金色的牢笼,宫里的人,连心都被锁在了里面,丁点都出不去,挣扎的后果只有死亡。宫里明明繁花似锦,胭脂水粉馨香弥漫,可是骨子里却弥散着腐朽的味道,还有腐烂的气息,甚至仿佛还能听到怨灵撕心裂肺地哭喊。
从第一次入宫眼睁睁看着宫女被杖毙时的恐惧、愤怒和悲伤,到现在的漠然、无奈究竟要经历多少次心灵的洗礼?高台楼阁,金碧辉煌,还有那令人沉沦的酒池肉林,所谓的皇宫,就是这样一个从里面腐烂,但却又看似光鲜红润的苹果。
走在花园中,正兀自凝神遥思远方之人,却听得争执的声响,不由心下骇然,敢在宫内明目张胆大吵的还少见。不由得凑近了偷偷听着。
“尊兄已有,何为我无?”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分明透着一股子倔强的稚气,却有着皇室之人天生的霸道:“父皇岂会只予大哥李?”
听着这个称谓,不用猜都知道墙那边是谁了,除了宫里的两个霸王还能有谁?太子高纬和皇三子高俨。兄弟两个皆是皇上的挚爱,用度几乎不相上下,自然彼此争宠之心日益浓烈,尤其是太子高纬,何以能使人与己平起平坐?
果然今日便为了一篮李子吵翻了。从小备受皇上疼爱的高俨没有得到李子,如何能够甘心,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心思却不少。
“滚!”高纬平素就不满皇上偏疼小子,今日便更是变本加厉地要回来,似乎是用力推了弟弟一把:“无礼!我乃大齐储君,你岂能相提并论?”
高俨大哭的声音顿时传来,还有慌乱的脚步声,和太监宫女瑟瑟发抖的哀求声。
“王妃……”身边有人提醒,似乎这样窃听两位皇子之事是大不敬的。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
他们吵什么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现在不过是两个孩子的争执,但或许再过几年就不在是孩子之间的争夺,又是一场血雨腥风了吗?这个动荡的乱世要何时才能结束呢?我摇摇头,眼前的两个任性霸道的小孩难道真的会是大齐未来的希望?我苦笑,没有答案。
抬头却对上了一双闪闪发光的眸子,眸子的主人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嘴角勾起弧度,雍容端庄地看着我,笑而不语。看来刚才的一切,不管是我的还是两个皇子的都落入了她的眼中,清清楚楚。
我心底轻叹,垂下头,恭恭敬敬地行礼,唤了一声:“皇后千岁。”
胡皇后上前,紧紧拽住我的手腕,隐隐生痛。
她目光如炬地看着我,脸上却是滴水不漏的笑容,但映在我瞳中却是分外的阴戾,她低声问道:“兰陵王妃何以至此?”
“不过路过而已。”我露出毫无破绽的微笑,淡淡回答。
“哦?却不知兰陵王妃在花园可曾听闻什么?”
“不曾。”我浅浅一笑,抬头看着皇后的笑颜,重复了一遍:“臣妾只看到满园鲜花,不曾看见其它。”
“记得你今日所说。”胡皇后同我擦肩而过之际,低低地警告传入我耳中。
无奈地一笑,就算真的看到了什么,在这个深宫内院能说吗?就算看到什么,都需要装作不曾见到,这才是生存之道。
曾几何时,天真烂漫的我,竟然也变得如此有心?说与不说,从来由不得我们选择,行差踏错半步就或许是生命的终结。这样的生活,很累。
我怀念起年幼的时候,漫山遍野的野花,或许没有御花园的娇艳,但却烂漫无比,在自由的风中迎风招展,还有飞舞的蝴蝶,伴着馨香馥郁翩翩起舞,一切都那样美好;而今,这却都只存在于梦中。
长恭长恭,你何时回来?如果可能,我再也不愿涉足这里半步。
不再理会身后的嘈杂,不再过问两位皇子的结果,我挺起胸膛,微笑着回到自己的房间,等着他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