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痛》獭

4、兔子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覃甜养了两只兔子，一只体型比较大，是姜黄色和白色相间的，另一只是全身没有其他杂色的小灰兔。

　　小孩子对宠物有高涨到难以言表的热情，再加上童话故事中的兔子往往是温柔可爱的象征，这就让它在小学女生中格外受欢迎。

　　覃甜一共邀请了三个人去她家里看兔子，一个是杨略，另外两个是班上很漂亮的，成绩也很好的女生。

　　她们三个人蹲在兔子笼面前观察着兔子吃草，覃甜抱怨着童话故事是骗人的。

　　“兔子根本就不吃胡萝卜。那天特意让我妈买了，我还学着怎么用刀，切好放在它碗里，都没吃。”覃甜鼓着脸颊，让杨略想起了鱼类图鉴里的河豚。

　　早早察觉自己喜欢的是女生后，杨略就尽量避免和人有过近的接触。她们在笼子旁边筑起的高墙让杨略看不到兔子的样貌，但她不想挤到中间去，干脆坐在客厅的皮沙发上发呆。

　　喜欢观察别人家里的原因可能是自己没有家，杨略每到同学家做客，都会东张西望，企图寻找与自己家相似的地方来证明那是可以被称为家的存在。

　　但结果都不尽如人意，看到的不同点太多，在数量上压倒性地胜过了相同点。杨略的视线落在沙发前的茶几，玻璃垫板压在红色的绒布桌布上，垫板下放着好几张覃甜的照片。

　　从满月到幼儿园，每个年龄阶段都有一张，不同时期的覃甜都笑得十分可爱，这样的小孩得到大家的宠爱似乎是理所应当。杨略回想起自己的照片，幼儿园时期的她还绑着双马尾，邓临会用五颜六色的头绳给她扎头发。但相片上的她鲜少有笑脸，有几张照片都是一副别人欠我几百万的臭脸。

　　“你为什么不笑呢？”邓临看着洗出来的照片问杨略。

　　杨略沉默，那张照片拍摄之时，她正处于极度愤怒当中。当时幼儿园举办了模特大赛的活动，说是可以两两报名，成双结对地在舞台上走秀。杨略知道了兴奋得不得了，马上缠着最喜欢的女生黄小霞，求她和自己一起报名。

　　黄小霞和后来的覃甜一样，都长得很白，鼻子很高，且都会被其他小朋友取“吸血鬼”的外号。差别在于黄小霞十分柔和，杨略在午休的时候喜欢对睡在旁边的她做恶作剧，经常用自己的头发去挠她的耳朵。即便这样黄小霞都不会生气，要是换了覃甜，早给杨略一掌了。

　　得到同意后杨略飞快地找老师报上了名，眼巴巴地盼了好久才等到舞台名单公布。可没想到却听到了黄小霞和另一个男生是搭档的事情，气得杨略把手举得老高，希望老师让自己起来问问题。没想到老师装作没看到的样子，没理她。

　　下课后杨略冲过去问，老师才露出有些歉意的表情，说：“模特大赛肯定是一个男生跟一个女生搭档……”

　　“两个女生不行吗？”杨略咬紧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可以在下面当拉拉队，他们出场的时候举起道具为他们加油，老师觉得你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来鼓励大家。”

　　大人都是会用花言巧语哄骗小孩的欺诈犯，杨略直至现在都觉得当时天真地相信了老师说的话的自己是笨蛋。那张照片拍摄的就是她敲击着道具易拉罐为台上的黄小霞和别人加油的样子。

　　像是被卖了还替别人数钱，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深层原因又不能跟家里人讲，杨略曾经跟邓临说过好几次喜欢黄小霞，邓临敷衍地回答：“这么乖的小孩谁看了不喜欢？我也喜欢，你要是也这么乖，妈妈就更喜欢了。”

　　“怎么一直在盯着我的照片？”覃甜笑嘻嘻地走到杨略面前。

　　“看你漂亮，笑得可爱。”杨略半真半假地提着要求，“这张好可爱，可以给我吗？”

　　六年级学生填写同学录的时候偶尔会交换照片，这种流行也蔓延到了五年级来。对于小学生来说，年长者总是有一种让人倾慕与害怕的特质，杨略后来意识到这种倾慕的原因单纯是不自信者误把年长认为是权威罢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索要照片并不是那么奇怪，如同杨略所想的那样，覃甜拒绝了。

　　“我爸妈很喜欢这些照片，不能给你。”覃甜说完，指了指桌上的果盘和糖果，“你想吃的话可以拿。”

　　“不过水果放久了可能不新鲜了。”覃甜打开铁制的糖罐，示意杨略伸出手。她乖乖照做了，看到手心里多出一堆花花绿绿的小石子。

　　“石头糖。”覃甜的眼神十分单纯，看着杨略吃掉后，撇了撇嘴，“你不怕我骗你？万一真的是石头怎么办？”

　　“鸡会吃小石子来助消化，那人也可以吧。”杨略一本正经的样子把覃甜逗笑了。

　　只要身处同一个空间中，就会满足，杨略一直坐在沙发上，送走了一个又一个要回家吃饭的同学，最后只剩下她和覃甜两个人。杨大行和邓临从不关心杨略回不回家吃饭，小孩饿了肯定会自己回家，这一点上大人不用操心那么多，饿一顿两顿也不会出事。所以杨略没有像别人那样关心现在到底是几点，她可以玩耍的时间多得是。

　　“我爸妈要回来了。”覃甜在下逐客令，杨略识相地收回瘫在柔软沙发里的身体，站了起来。

　　“那我走了。”杨略慢吞吞地走到门口，看到笼子里的两只兔子还在吃草，好像一直没停过。

　　“你等一下。”覃甜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到自己的房间中，杨略停下了正在系鞋带的手。

　　大概过了五分钟，覃甜递过来一个小盒子，杨略打开一看，发现是闪着红色亮光的圆形石头。

　　“红宝石？”闪闪亮亮的东西同样很受欢迎，杨略疑惑地问，“为什么要给我？”

　　“因为不能给你爸爸妈妈喜欢的照片。”覃甜顿了一下，接着说，“只能给你我喜欢的东西。”

　　杨略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推辞道：“我不能拿走你喜欢的东西，拿走了你就没有了。”

　　“没关系，我还有一颗绿色的，还是说你喜欢绿色的？”

　　“那这个就好。”房间的热度好像越来越高，再待下去杨略怀疑自己要在十月的天气里中暑，急急忙忙站起来开门。

　　“哎，这个也一起给你。”覃甜把装着石头糖的罐子塞到杨略怀里，“看你这么喜欢，都给你。”

　　杨略刚刚发呆的时候把手中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石头糖吃得干干净净，覃甜认为她喜欢吃也不是没有道理。

　　回家后杨略把“红宝石”和自己珍藏的各色玻璃弹珠放在一个抽屉里，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拉开抽屉看两眼。她至今还记得出门前覃甜说的话——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兔子，它们的眼神看起来好冰冷，好恐怖。

　　吴简章小口吃着三明治的样子让杨略想起了兔子，连带着拉拉杂杂勾出了一堆回忆。在吴简章看来，杨略就是在发呆。

　　“不好吃吗？”吴简章把三明治的绿色包装袋扔进垃圾桶，“我还挺喜欢的，这个三明治有三种口味。”

　　“绿豆的，红豆的，和火腿片的。”吴简章认真地列举，“火腿片的有点太腻了，三明治里面有很多沙拉酱对吧，还有肉松。”

　　杨略咬了一口，确实尝到了沙拉酱和肉松混合的甜咸味，绿豆的存在增加了一丝清甜，消解了甜腻。

　　“红豆的太甜了，所以还是绿豆的好吃。”吴简章看着杨略咀嚼的样子，“当然可能我的口味比较怪，你不喜欢就别吃了。”

　　“还行。”不同于吴简章的小口的吃法，杨略三下五除二就把三明治消灭光了。

　　“吃饱了该午睡了。”杨略走向宿舍，杨大行昨天还给她办了中午的住宿，美名其曰中午在学校休息可以省下往返通勤时间，多睡会儿。杨略心里暗暗吐槽杨大行就是不想让她回家吃饭。

　　杨略的长相可以说是和杨大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对此曾唉声叹气过无数次。为什么没有继承邓临的大眼睛，双眼皮，但却继承了杨大行的单眼皮和难看的下撇嘴型。

　　不笑的时候显得凶神恶煞，还会整天被人追问为什么不高兴。如此相似的长相让杨略断了她会不会是父母抱养来的念想，但是在口味上他们没有任何共同话题。

　　杨大行是北方人，夏天就喜欢吃馒头配稀饭，加上点咸菜就能过一顿。这种食物对从小生长在南方的杨略来说是难以下咽的，她相信邓临肯定也是如此。

　　“妈，我想吃米饭。”

　　“夏天喝稀饭挺好的，凉快。”

　　邓临和杨大行永远站在统一战线。杨略饿极了没有选择的时候会往白粥里加白砂糖，除此之外不吃任何东西。

　　在学校吃午饭也挺好的，至少没人在耳边念叨怎么这么挑食什么都不吃。杨略瞥到吴简章仍跟在她身后，“你也住宿？”

　　“嗯，我住校的。”吴简章惜字如金，让杨略更加好奇她住校的原因。

　　“你家住哪？”

　　“宜城监狱。”

　　“你住监狱里？”

　　“我爸是狱警，我住监狱小区。”吴简章停下了脚步，“离监狱十几公里。”

　　“哦。”杨略没再多问，二人走到了宿舍门口，床位分配表上她们两个人的名字紧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