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断》7夜

1、Forever

　　终于安定下来了，我疲惫地掏出一支烟，找火。
　　身后有人。“拿铁。”我头也不抬地说。这是我多年来的习惯。

　　前些天被台北的生意搅得没有安定，好容易昨天签了约。两百万的大单，够我这家小公司滋润地活一阵了。今天终于实践拖延了许久的诺言，带着卡米来迪斯尼。
　　这里是卡米的世界，她快乐的笑容，疯狂的劲头，像条可爱的小野狗。我应该感谢妻子，卡米从小就是个疯丫头，但是我爱她——我唯一的女儿。妻子拗不过她带着她去坐水车了
　　昨天的庆功宴，喝到很晚，疲倦如影随形地跟着我这个步入中年的人。看到这个童话中的咖啡店，如蒙大赦走了进去。

　　桌上有带着logo的菜单，“Forever”，手写体的绿色字简洁而美好，缓慢的爵士旋律有种熟悉的感觉。我轻轻一笑，感觉轻松很多。
　　“先生，您的咖啡。” 嗓音沉稳，带着笑意。
　　“有火么？” 我抬头问。
　　一个穿着咖啡屋制服的男人对着我微笑。我的心脏不由漏跳了两秒，又激烈地跳起来。
　　“Joe？”我的嘴边轻颤出这个尘封已久的名字。
　　他腼腆地笑着。仿佛时间不曾在他身上留下过印记。
　　“这边是非吸烟区。那边才是吸烟区。”他指着另外一边得靠窗角落。
　　我梦游般的跟着他过去，就像十年前跟着他回家一样。
　　他从桌上的一个小格里拿出一包火柴，替我点火。我注意到那火柴盒上也印着forever字样。
　　我深深吸了一口，抽惯万宝路的人忽然觉得烟有些呛。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他和以前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眼角多了些皱纹。
　　我笑了：“我改变挺大的，是吧？”
　　“是啊。”他像以前一样挠挠头，目光落在我的肚腩上。
　　我不由苦笑。
　　“你好么？”这句话问得很俗，但我实在想不出还能说什么。
　　“不错。”他懒洋洋地说，“这家店是我开的。”
　　我打量这家店，店内到处洋溢着淡淡的绿色，没有迎合小朋友而使用鲜亮的颜色。不大的空间里，用小木栏自然地分割出一小片吸烟区。对窗的墙上插满卡片，每张卡片封面都是“forever”。再看桌上，每张桌子上也插着这样一张小卡片。
　　“你不是想开花店的么？”
　　还记得当初我们约好一个开咖啡店，另外一个在旁边开花店，正好可以互相吸引顾客。
　　他的眼光一闪：“其实我对开咖啡店比花店更感兴趣。”他的话像锤子一样捶打着我的胸口。
　　我低头抿了一口拿铁，却品不出它的香醇。那些年少时的梦已经离我远去，每日埋首文件谈判中，咖啡只不过是提神之物，又哪来的闲情品茗？
　　“你没有告诉过我。我一直以为……”
　　他只是淡淡一笑。
　　“你还一个人？”我不知道是不是该问。
　　“是。像我这样的人始终不适合和别人在一起。”他的回答没有一丝迟疑。
　　我一时无言以对。
　　“像我这样的人始终不适合和别人在一起。”这句话分手的时候，他也说过，现在说只不过少了当时的一份哀怨。
　　一晃眼，就已经十年了。昨日的年少轻狂山盟海誓都已随风而去，只留下那个雪夜，我在机场傻等的片断还极偶尔地出现在梦境中。
　　“你这里很有特色阿。”我笑起来。
　　“谢谢，这些年我的全部心思都在这里。”
　　我的目光落在满是卡片的墙上。“那些卡片？”
　　“是心愿卡。”他讥笑道，“都是些留梦的人留的，为了走出这个门，就能忘记。”
　　我大吃一惊，不由想起当年一起出游，在黄山山顶古松上偷偷刻下“love Joe forever”的字句。
　　“你那天为什么没来……”我苦涩地说。
　　他低下头：“Alex。有些事只属于过去，只要现在过得好就无憾了。”
　　“就当作一场梦吧”他的声音多了丝感慨，“人总是需要梦想的，只不过有的时候背负着前行总觉得太累。”
　　我望着他，清澈的目光一如当年我眷恋的那人。
　　我不由地点点头。
　　“那么你过得好么？”我问他。
　　“你过得好么？”他反问我。
　　我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幸福的。
　　“娶妻生子了吧？”他开口问。
　　我慕名地心虚起来：“嗯。有个女儿。” 我不由地想如果当初不是他的失约，现在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我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他也只是越过我，看着我身后的窗外。
　　所有的不安隐藏在长时间的沉默里。

　　门上的风铃轻响，卡米一阵风地跑起来：“爹地，我们一起去鬼屋。”
　　他看着卡米，目光有些复杂：“你女儿？”
　　“是。”我用手拉住卡米，“叫叔叔。”
　　卡米转过头向他做了个鬼脸。
　　“哈哈。”他笑起来。
　　“爹地，快走嘛。你不去，妈咪不肯带我去。”
　　我无奈地摇摇头，站起身，拿钱包。
　　“我请你，你带她去玩吧。”他说。
　　“那怎么行。”卡米人小，力气到不小，拉得我站不稳，一边还哼哼哈哈的。
　　“快走吧。”他笑着站起来，把桌上的卡片递给我：“送张卡片给你太太。”
　　平时宠惯的小孩就是粘人得厉害，我拿着卡片，被她急急拉了往外走。

　　匆匆忙忙路过那面满是forever卡片的墙，一阵清风吹过，似乎看到其中一张贴着一张机票。
　　再回头，那人依旧站在原地微笑。

　　妻子已经气喘吁吁在门外等着：“卡米，你跑那么快，当心跑掉了。”
　　卡米兴高采烈地说：“才不会呢。”说着拉着我们向鬼屋方向走去。
　　我把手上的卡片递给妻子。她匆匆看了一眼封面，脸红起来，啐道：“都老夫老妻了……”
　　我将卡米架在脖子上，笑道：“走喽，我们卡米要去吓唬小鬼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