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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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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嘎吱”一声,屋门应声而开,皇甫追站在门外,望着坐在案几前翻着书的女子,又低头看了一眼横在脚边的门槛,终究未跨进屋子。
“华月,我可以进来吗?”皇甫追轻声问,生怕打扰了看书的女子。
灯火下,清清冷冷的女子头也未抬一下,她兀自翻着书页,似是没有听见自己丈夫的声音。皇甫追叹了口气,他与墨华月成亲三年,却无夫妻之实,只因为,他是逆臣雷烈的义弟,墨华月是前朝的锦成郡主。皇甫追与墨华月的这桩婚姻不过是雷烈谋权篡位的筹码而已,墨华月不爱皇甫追,皇甫追曾经也不爱墨华月。
往日若是没有墨华月的应允,皇甫追绝不会跨入这间书房,今日不能再由着墨华月,皇甫追撩起衣摆,跨过了门槛。
在一只脚跃过门槛时,墨华月抬起了头,杏目里闪着锐利的光芒,她挑起秀眉,声音冷淡:“我没允许你进来。”
皇甫追无声而笑,他并非惧怕自己的妻子,他对墨华月心中有愧,可今日不同往日。皇甫追摇头,眼中聚起了坚定的光芒,他走近了墨华月,拉起墨华月纤细的手腕,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快些跟我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墨华月杏目瞪着皇甫追,眼中浮现嫌恶,手腕用力想要挣开这个男人的钳制,然而她越是用力,皇甫追就越不松手。
“郡主,明日焱王的三十万墨骑就要兵临城下,到时大哥定然会将你作为人质威胁焱王退兵,您若再不走,只怕性命不保。”一向镇定的皇甫追着急了,他知晓墨华月定不会乖乖跟他走,不得不将战况说与她听。
挣扎中的人怔愣住,继而冷笑:“皇甫追,我真是看不懂你这个人。”墨华月终于不再挣扎,可她脸上的冷笑,刺得皇甫追心痛。
墨华月看不懂皇甫追,皇甫追也看不懂墨华月。这个女人的心藏得很深,但又很浅——她心里有一个最爱的人,可皇甫追一直不知这人是谁。
“郡主看不懂便不要费心看了,眼下情势紧迫,我已在北门安排了接应的人,我先带郡主出府。”说罢,皇甫追拉着墨华月就要走。
衣袖从手中抽了出去,皇甫追停下脚步,转身望着灯火下的墨华月,她气定神闲地捧起了丢在案几上的书卷,目光微垂,落在了面前的书页上。书页将墨华月下半张脸遮挡,皇甫追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墨华月淡淡地对皇甫追说:“我不会离开,今晚的事情我也不会说,皇甫将军请回。”
皇甫追望着几步之外端坐案几前的妻子,嘴角边浮起颓然笑容。七年前的夏初,火红的赤榴花烈烈绽放,在炎崆国主墨敛之的凌华宫里,皇甫追见到了十七岁的墨华月,她站在国主墨敛之的身旁,睥睨地望着跪在玉阶下的雷烈和皇甫追,而后撇了撇嘴:“这就是教我武学的师父吗?可真是一般。”
皇甫追瞥见跪在自己身旁的雷烈脸上浮现的一抹尴尬笑容,早就听闻这位锦成郡主脾性乖张,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一
城墙下,三十万墨骑如玄色浪潮自天边席卷而来。城墙上,威王雷烈一手压在城砖之上,一手用力按住了墨华月瘦削的肩头。
站在雷烈身后的娇媚女子担忧地看向墨华月,只见墨华月高傲地扬起下巴,凝视着兵临城下的三十万墨骑军,弯起了嘴角。
“郡主,这三年来本王待你不薄,该是你还本王恩情之时了。”雷烈咧嘴大笑,他有筹码在手,何惧焱王墨久歌的三十万墨骑。
墨华月睨了一眼雷烈,又转回了目光。
四年前,墨华月曾进言墨敛之,雷烈有谋反之心,提醒墨敛之小心,可那时雷烈已大权在握,墨敛之无力掣肘,最终在一年后被雷烈灭国。雷烈不是莽夫,他知道如何经营一个名不正言不顺得来的国家,他善待墨姓子弟,依然给这些炎崆皇室荣华富贵。他还按照墨敛之生前的旨意,让皇甫追与锦成郡主墨华月成婚,赐墨华月郡主府邸,妥善照料。即便如此,有血性的墨氏子弟并不会向雷烈臣服,焱王墨久歌登高一呼,炎崆三十万墨骑军云集响应,势要取下雷烈等叛臣人头,恢复墨氏江山。
墨华月知晓雷烈打的是何主意,她虽被墨敛之赐予墨姓,但宫内的那则谣言并未断过——锦成郡主的生父不是大学士莫凡尘,而是国主墨敛之。雷烈这三年来对她毕恭毕敬,就是瞅准了她的特殊身份,一旦墨华月向雷烈低头,就代表着墨氏皇族认同了雷烈。可这绝无可能!
“我乃堂堂炎崆郡主,雷将军敬我尊我是臣子本分,我为何要向你报恩?”墨华月不惧雷烈,轻蔑一笑。
这三年来,雷烈早已习惯墨华月的脾性,雷烈倒也不在意,他望着兵临城下的墨骑军,按在墨华月肩头的手腕加重了力道:“郡主,我得提醒您,改朝换代已经三年,还是别执着了。若不是看在我那重情的义弟面上,郡主当真以为我会把你放在眼里?”
“大将军不把我放在眼里是对的,”肩头吃痛,墨华月语气不变,强硬地回击雷烈,“若将我放在眼里,只怕大将军日日会惊悸。”
“小女子空逞口舌,我已忍你多年,若不给你些厉害瞧瞧,当真以为我雷烈是个善主不成?!”雷烈恨恨咬牙,手腕再加重力道。
墨华月毕竟是女子,左肩被雷烈加重力道,疼痛钻心,她桀骜地瞪着雷烈,城下轰隆马蹄声声声入耳,墨华月知道,焱王墨久歌此刻就在城下,他未臣服于雷烈,自己又怎会在他的目光中向雷烈臣服?
“大哥,请手下留情!”皇甫追忽然伸手揽住了墨华月的腰,将人往自己那方带了一步,墨华月离开了雷烈的桎梏。
雷烈万万没想到一直跟随他的义弟皇甫追有朝一日会忤逆自己,雷烈怒目望向皇甫追,惊得皇甫追连忙屈膝下跪,向雷烈认错:“微臣鲁莽,微臣妻子对陛下不敬,是微臣教导无方,还请陛下责罚微臣。”
站在雷烈身后的女子感觉到气氛不妙,她款款走到雷烈身边,妩媚一笑:“陛下,现下不是内讧的时候,墨久歌大军压境,陛下您快想想办法呀。”女子身若无骨地贴在雷烈身上,眼角余光却是落在了皇甫追那方。
雷烈冷哼一声,他现在心情很不好,但他知晓,此刻若与皇甫追起了争执,正中墨华月的下怀,也便宜墨久歌看了一场好戏。雷烈揽着怀里的女子,指着皇甫追厉声道:“她是你的妻子,那就该听你的话。皇甫追,你知道该如何办?”
“这……”皇甫追知晓雷烈是要他以墨华月为人质,逼城下墨久歌率领的三十万墨骑退兵,可一旦他这么做,他与墨华月之间连相敬如宾也做不到了。
“你很为难?”雷烈质问。
皇甫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为了保住墨华月的命,他只能让墨华月受些委屈。皇甫追看向墨华月,高贵的炎崆郡主不屑与他对视,那双曾经令他折服的眼眸,如今看来是如此的令他心疼。墨华月,我真的不能在你心里留下一丁点的位置吗?皇甫追摇头苦笑,终是做下了决定。
雷烈怀里揽着美人,饶有兴致地看着被皇甫追推到了城墙边的墨华月。皇甫追一手扼在墨华月的脖颈上,一边大声向城下的墨骑军喊道:“墨久歌,一个时辰内你若再不退兵,威王便要杀了锦成郡主!”
风自城墙边吹来,吹散了墨华月的发丝,墨色长发将墨华月的面容遮掩,也遮住了墨华月眼角的那一滴泪水。
二
陈兵城下的焱王墨久歌看不清被发丝遮掩住面容的女人,但那女人的熟悉身影总在梦中萦绕。墨华月,那原是他的妻子,他的王妃。
墨久歌握紧了腰间的佩剑,他感觉到藏在剑鞘中的剑在焦躁地跳动着。墨华月的那一滴泪滴入了他的心,那一滴泪,是墨华月传递给墨久歌的讯息——不悔。
三年前,在雷烈的叛军攻陷凌华宫前,他找到了墨华月。墨华月手里举着火把,她一身红裙,站在赤榴花开遍的勤政殿前对墨久歌露出了凄然的笑容。
那是墨久歌第一次见清冷而高傲的墨华月露出那样颓然的表情,墨华月对墨久歌说:“皇帝伯伯说,他不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就是莫凡尘,皇帝伯伯只是爱我的母亲而已。”
在烈烈大火中,墨久歌感觉自己一直惴惴的心缓缓地平复了下来。他与墨华月并非兄妹,他并没有猜错。
“跟我走,快离开凌华宫,离开炎京!”墨久歌要去拿墨华月手上的火把,他总觉得墨华月手中的火把似要烧掉自己与墨华月的牵连。
然而,墨华月却往后退了一步:“三殿下,皇帝伯伯已经死了,没有人会再相信了。”
“不,华月,我信你,你跟我走。”大火快要蔓延至墨华月的身边,墨久歌抽出佩剑,寒光闪过,燃烧着火舌的火把落地,墨久歌不由分说牵起墨华月的手,带着她退出了凌华宫。
凌华宫内传来不绝于耳的哀嚎声,墨华月在墨久歌的怀里紧紧地捂住了耳朵,想要隔绝凄惨的嘶喊声。
“华月,我先送你去璃城。”墨久歌将墨华月送上一驾马车,挑选十二名墨骑军护送墨华月前往位于炎崆睢阳郡的璃城。
墨久歌答应与墨华月至璃城会合,然而当他赶往璃城后,得到的消息是护送墨华月前往璃城的墨骑在炎京郡外遭受埋伏,墨华月被皇甫追掳去。墨久歌登时砸碎手中茶盏,拔剑指天势要收复炎京,取了雷烈及皇甫追等一干逆臣的项上人头!
可谁知,三个月后,正在璃城整编军队的墨久歌又收到了消息,雷烈登基,同日墨华月与皇甫追成亲。
“真是好一门的亲事啊,亡国公主受叛臣礼待,嫁予叛臣义弟,这下雷烈可是有前朝公主作保,他的天下来得可算是名正言顺。”有看不过去之人嘲笑,传入了墨久歌的耳中。
墨久歌心沉至谷底,纵然他相信墨华月是被迫嫁与皇甫追,但以华月的脾性,是绝不会甘愿妥协的。墨久歌一直都不明白,墨华月为何要嫁给皇甫追。
直至今日,他在城墙下望见了墨华月的那一滴泪,他才猛然明白,墨华月是想再亲眼见他一次。
“只要活着,就能再见一面。”三年里,墨久歌也曾这么劝说自己,他猜对了。
再见一面,已是惘然相逢。
墨久歌高举起手中的长剑,对准了站在城墙上的雷烈,他喝道:“逆臣雷烈,篡夺江山,不忠不义,墨氏子弟绝不会退缩于此!”
站在城墙上的雷烈勃然变了脸色,他推开了怀中的女子,一掌砸在城墙砖上,虎目瞪着城墙下年轻的墨氏皇子,他指着墨华月,对墨久歌说:“墨久歌,你知不知道,就连墨敛之的女儿都心甘情愿地嫁给了我的义弟皇甫追,你还以为墨氏仍是炎崆正统不成?”
“不是!”墨华月对着城下三十万墨骑军大声喊道,“雷烈善待墨氏子弟是他捏造,三年前他就将未逃出凌华宫的墨氏子弟全数杀害,对外却称善待墨氏遗族,若非我还有些利用价值,也早就被他杀了!”
“闭嘴!”雷烈一掴在墨华月的脸上,他后悔将墨华月给带到这里来当人质。
嘴角渗出了血迹,墨华月却并未就此闭口,她等的就是这一日,若非今日这个绝佳时机,她还无法将自己的话说与城下三十万墨骑军听!
“雷烈,你要的是正统之位,可你永远不明白,你只是臣,自你跪在炎崆国主墨敛之脚下的那一刻起,你就是臣!有墨氏子弟在的一日,你永远都只是炎崆的臣子,而三年前,你就成了逆臣!”嗓子已经沙哑,可墨华月不会停下。她已见到了墨久歌,这一生的牵挂已了。
雷烈勃然大怒,他伸手扼紧了墨华月的脖子,想要让墨华月彻底住口。就在他要出手的那一瞬间,皇甫追护住了墨华月。
“皇甫追!今日你是怎么了,为了这个贱人你要再一次忤逆我不成?”雷烈不曾想自己的义弟会再一次地违逆自己,他侧头看着墨华月,而后冷笑着对皇甫追骂道,“也是,七年前你可以将自己最爱的女人送到我床上来,像你这样无情的人,违逆主子又怎么会做不出来?”
贴在雷烈身边的女人身子抖了一下,她就是皇甫追曾经最爱的女人,被皇甫追亲手送给了雷烈。
三
皇甫追捏住雷烈的手,对雷烈摇了摇头:“陛下,我对你并无二心,但华月是现今我最爱的人,我救她天经地义。”
“好一个天经地义!凝珊,你可记住了你师兄的这番话,他的心早不在你身上了!”雷烈收回手,用力捏紧了身边女人的下巴。
下巴被雷烈捏得生疼,凝珊也不敢躲,她低下头,小声应允:“凝珊记住了。”
雷烈满意地松开手,瞥了一眼跌坐在地上不停喘气的墨华月,眼中有说不出的厌恶,他想利用墨华月威胁墨久歌的计策是不成了,但是这个女人今日绝不能留!
“华月,跟我回去。”皇甫追伸手要去搀墨华月,却被墨华月给推开了。
墨华月自己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纤弱的身子似经受不住风吹,她步履踉跄地走到城墙边,踮起脚再次望着城墙下那一抹玄色的身影。
三年不见,墨久歌已然有了王者之姿,而墨华月已嫁做仇人妇,他们俩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赤红色的衣裙翻飞,墨华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转过身来,她又望了一眼站在身边,期待地看着自己的皇甫追,想起七年前这人眼中的落寞,墨华月心中没来由得疼了起来。
“华月,我们回去,跟我回去。”皇甫追再一次温声劝道,向墨华月伸出了手来。
雷烈懒得理会这边的情状,转身下了城墙,命令守城卫打开城门,他要亲自带兵与墨久歌会上一会,将墨久歌彻底打回璃城去!
城楼上,只留下了墨华月与皇甫追。
“师父,我求您一件事,可以吗?”三年后,墨华月再一次唤皇甫追为“师父”。
烟云浩瀚,往事在皇甫追眼前历历浮现。
起初,墨华月并不认同皇甫追,她只按照墨敛之的要求,习完武艺后便让皇甫追退下。可渐渐地,墨华月对皇甫追的态度改观了些,许是因为在雷烈的安排下,凝珊接近墨华月,让墨华月了解了皇甫追对凝珊的爱恋。可墨华月永远不明白,皇甫追为何会心甘情愿地将凝珊送给雷烈。凝珊说,是她自己要求的,因为没有雷烈,皇甫追什么也不是。
可皇甫追拥有了权力后,却失去了凝珊。
墨华月是同情皇甫追与凝珊的,她一直想让凝珊与皇甫追重新在一起。但世事弄人,三年后,连她自己都身不由己。
皇甫追是何时爱上了墨华月,皇甫追也不知,他只知晓,有一日凝珊对他说,他的目光只追着墨华月了,皇甫追才明白自己爱上了墨华月。
“何事?”皇甫追问道。
墨华月再一次望着城墙下的墨骑军,忽听耳畔传来城门洞开的声音,墨华月微微勾起嘴角,柔声对皇甫追说道:“师父,忘了墨华月。”
皇甫追飞身上前,在那一袭红衣快要消失的瞬间,他紧紧地拽住了墨华月的手。缀在城墙边的人抬头望着皇甫追,漆黑的瞳仁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心再一次痛了起来,比上一次更为激烈。
“郡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皇甫追问墨华月,他在心中笑自己,曾经他为了权力将凝珊送到了雷烈的枕边,他以为自己此生不会再爱上任何人,没想到,他终究抵不过红尘痴缠。
“师父你放手,我们都会解脱。”墨华月的视线不再是墨久歌,她自跃下城楼的那一刻,她的视线里就只剩下了皇甫追。她为何要跃下城楼,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心动摇了,对墨久歌的心。
披上红嫁衣的那一刻,墨华月瞥见了不远处坐在回廊顶上手里捏着酒壶的皇甫追。两人四目相对,皇甫追先撤去了目光。墨华月记得,那一壶酒,皇甫追喝得很慢,直到她挽好了发,穿上绣了鸳鸯图纹的喜鞋走出屋门,皇甫追才将那壶酒喝完。以前皇甫追是一个潇洒的男人,他的剑意里夹杂着开疆拓土的豪情,但渐渐地,这豪情被消磨掉,墨华月就再也看不见了。这桩婚姻里的两个人,都不愿成亲。命运却在与他们俩开玩笑,墨华月嫁给了皇甫追,皇甫追娶了墨华月。
挑开喜帕的那一刻,皇甫追已经醉眼迷离,他脚下趔趄,不小心栽倒在了墨华月的怀里。墨华月的下意识地要去摸袖里藏的那把匕首,却被一个温暖的手按住了。
墨华月心惊,她低头看着栽在怀里却不抬头的皇甫追,努力将心绪平复。她以为皇甫追是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手,不久后,当她平静下来,却听得皇甫追低声说:“别冲动,屋外有人监视,再等一会。”
原来皇甫追并未醉,他清醒得很,他也知道墨华月在袖里藏了匕首。“郡主,你离不开炎京。”皇甫追对墨华月说。
“我活着走不出去,死了也走不出去吗?”墨华月不甘心地质问。
皇甫追这才抬起头,那一刻他的眼眸深如秋水,他摇头:“如果你心有牵挂,就别做傻事。”
墨华月握紧了袖中的匕首,她惊讶地对上了皇甫追的视线,她感觉到皇甫追早已看穿了她的心思。心有牵挂,那时候墨华月心里的牵挂是墨久歌。
四
那一晚皇甫追就栽倒在墨华月的怀里,墨华月绷直了身子,一刻也不敢放松。她打定了心思,若皇甫追敢动她一下,她的匕首就会扎进皇甫追的心窝!墨华月的武功是皇甫追教的,皇甫追自然也将他武学中的弱点告知了墨华月。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怀里的男人鼻息绵长,墨华月却是没精打采,再加之墨华月在床边坐了一夜,皇甫追又压在她腿上一整晚,墨华月已然撑不住身子。她稍稍挪了下腿,皇甫追动了一下,吓得墨华月又从袖中抽出了匕首。
皇甫追睁开眼,望着悬在眼前的匕首,又瞧了一眼神色紧张的墨华月,他曲指一弹,墨华月松开了匕首,皇甫追伸手接住,然后把匕首藏在了怀里。
墨华月看着皇甫追收走了自己的匕首,秀眉微蹙,她欲要伸手夺回,皇甫追曲指再弹,手腕立时没了力气。“郡主还是休息一下吧。”皇甫追站起身来,对墨华月拱手作揖。
墨华月没有动,她也站起身来,戒备着皇甫追。皇甫追见墨华月并不信自己,笑了笑,什么也不说转身就走出了屋子。
屋门外响起一阵喧闹声,有人问道:“将军与郡主处得可还好?”
皇甫追的声音传来:“若是不好,昨夜你们不得带刀冲进来?”
接着传来一阵哄笑声,站在屋内的墨华月紧紧地咬住唇角,捏住了拳头。
成婚后,两人之间并无太多交流,也无夫妻之实。墨华月每日无事都是静坐在书房看书,皇甫追则领兵与墨久歌的墨骑军作战。每每皇甫追回来,路过墨华月的书房时,皇甫追都会往里望一眼,可再也没有与墨华月的视线对上过。
皇甫追离开后,墨华月会放下书卷,望着院内灼灼绽放的赤榴花出神。起初,她心里想的是墨久歌,皇甫追归来,这便说明墨久歌战败,墨华月心就悬了起来。再后来,若她听说皇甫追出征,她便祈祷皇甫追再也不要回来,不要路过她的书房。可三年来,皇甫追每次出征归来都会经过墨华月的书房,往里望一眼,然后独自离开。
院墙外赤榴花开花落,寒来暑往三载,皇甫追与墨华月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了三年。两人从无争吵,就算墨华月从凝珊那里听闻雷烈杀光了墨氏子弟的事后,墨华月依然一人独坐书房,她的目光与皇甫追的目光交错而过。
墨华月自成婚那一日起就让自己记住,她与皇甫追终究是陌路人,甚至不知何时会拔剑相向。
昨晚,当皇甫濯踏进了她的书房,她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不停地乱跳。墨华月知道此生与墨久歌是不可能了,但她不允许自己的心向着仇人!
雷烈还没身败名裂,墨华月不会轻易放过他。皇甫追劝她赶紧离开,但她心里明镜似地,自己已经走不掉了。
墨久歌惊诧地望着城墙上缀着的那一道红色身影,他手中高举的长剑渐渐地落了下来。墨华月的那一滴泪溅落在了墨久歌的心里,也是墨华月对他的道别。
“华月……”墨久歌感觉嗓子堵住了,墨华月以最激烈地方式让他为墨氏皇族复仇,也用最激烈的方式想要抹去她在墨久歌心中的记忆。
不远处,城门轰然洞开,城内涌出万马千军,雷烈手握长刀,驾在马上,长刀自上而下将虚空劈开,寒光在众人眼前一闪而过。“杀!”雷烈亲自出征,向着前方的三十万大军冲去。
墨久歌收敛心神,墨华月是要他忘掉所有,若他战胜了雷烈,收复了炎京,墨久歌自然是炎崆唯一的王者,但墨久歌娶不了墨华月。
城墙下喊杀声不断传来,墨华月凄然一笑,她的手中多了一把匕首,那是皇甫追曾经从墨华月手里拿走,后来又让人还了回来的那柄匕首。
“华月!”皇甫追惊呼,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挡匕首,手背上留下了深深的割痕。
墨华月的眼中蕴出了一抹决绝,她笑微微地说道:“师父,你告诉过我,你有弱点,弱点就是……”
“哗啦”一声丝帛割裂的声音传来,皇甫追倾身往下,却再也无法抓住一直下坠的红衣女子。
墨久歌挥砍一剑,推开了挡在身前的叛军,眼角余光有一道红色的身影擦过,墨久歌知道那是谁,他转头望去,他心中的那一朵如火的赤榴花凋零了。怆然一声长喝,墨久歌举剑再次冲入叛军阵营之中,他身后三十万墨骑跟随主帅一起怒吼,声震天地!
雷烈大惊失色,连忙打马后撤,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破风之声,在雷烈做出反应之时,一箭自他胸口穿过,叛臣雷烈跌倒在尘土之中,再无声息。
五
凌华宫外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炎崆百姓,他们摩肩接踵,踮起脚尖,想要往那刑场上看上一眼。
雷烈叛乱平定一年后,墨久歌登基为帝,改元鼎兴。新帝即位,雷烈旧臣一律处死,今日就是行刑之时。
离刑场不远处的房顶上,一个背着包裹的白衣人大喇喇地坐着,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刑场上一个妖娆的女子身上。
墨久歌一手撑在脑袋上,他厌烦地扫掉面前的奏折,指着跪在面前的一众大臣,怒喝道:“区区一个皇甫追也追索不到,朕要你们这些人何用!”
宰相裴隽膝行上前,对着墨久歌拜了又拜:“自锦成郡主殁后,皇甫追便失去了下落,臣等已派人全国通缉,可皇甫追武艺高超,实在追索不到。”
“那就让他逍遥法外不成?锦成郡主可是他一手害死的!”墨久歌拍着桌子说道。
裴隽心里直叫苦,这皇甫追来无影去无踪他们已是尽了全力。正当裴隽苦恼之时,又一封奏折递上,墨久歌腾地站起身来,这一次连御案也一并掀翻。跪在御案近前的几个大臣被墨水、御笔及奏折砸中,裴隽也未幸免。
“这就是我朝的大臣,皇甫追就在朕眼皮底下你们也搜不到!”墨久歌怒气腾腾地踢走脚边的一封奏章骂道,“现在他连死囚都劫走了!”
裴隽惊诧,连忙跪在墨久歌脚边,不住地磕头谢罪。
炎崆赤陇郡与世乐扶风郡边界,净河烟波浩渺,天际边,一艘扬帆大船争流而来。凝珊望着那船,抬手一指:“师兄,船来了。”
皇甫追小心翼翼地提了提肩上背着的包裹,低声说:“华月,我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