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师小姐平平无奇》阿噗噜

6、电梯

　　齐司礼这位顶级设计师会看我不顺眼，我是理解的。

　　大概是各行各业的精英们无法控制的通病，越是了解热爱自己职业的人越无法接受旁人对此的敷衍态度，而齐司礼对我的态度也多了些意外的恨铁不成钢——

　　真奇怪，我还以为我的工作不过是流水线上的一环、重复性工作上不起眼的一个螺丝钉？虽然之前比赛上他话里话外的确存了我有点才能的意思，但是我还以为那是为了突出我消极比赛这一恶劣心态的刻意铺垫来着。

　　难道我还真的在这方面有点能耐？

　　齐司礼让我改动帽子的时候，我才确信这位年纪轻轻的顶级设计师的确是站在相信我做得到的那一边——说不定他比赛上那些话更多也是在提醒我有才能这件事，只不过我的表现过于拉胯，让他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很明显我能敷衍一群外行的观众，却不能搪塞对付我眼睛过分刁钻的现任上司，在我用最快速度修正了帽子上几个简单的小问题的时候，齐司礼对我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微笑。

　　“所以说，你是知道问题在哪里的。”齐司礼笑得春风拂面，紧跟着从桌子下面拿出来另外一个明显是他在我原版基础上改动的。

　　我看了一眼他扔在桌子上的改版帽子，迅速转开了目光。

　　好巧不巧，他改动的款式和我修正后的差别其实没有很大，非要说的话，他手上那款更加精致，比起我手里这一个单纯只是修正了一些错误细节的款式，更显灵气十足的轻盈灵巧。

　　齐司礼抬头看了我一眼手里的东西，若有所思的眯起眼睛：“……我觉得你好像还知道如何进一步改动。”

　　我：“……”
　　该说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呢。

　　于是我习惯性地摆出了一脸无辜的茫然表情。

　　齐司礼冷哼一声，终归是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低头开始翻阅起手上的文件：“还记得之前我在大会议室里提问的问题吧？你明天开始过来跟组一起负责这一期的内容，然后直接准备两个月后的设计师晋级考试吧。”

　　我算了一下时间和工作量，总体来说还算宽裕，就很痛快地哦了一声。

　　齐司礼翻书的动作明显一顿，有些微妙的抬头看了我一眼：“……就这样？”

　　……不然呢？
　　我疑惑的看着他，那双浅金色的眸子写满了货真价实的不解，我想了想，试探性地补了一句话：“那就谢谢齐总监的提拔？”

　　齐司礼：“……”

　　“你——”
　　他抿抿嘴唇，似是欲言又止，最终犹犹豫豫地又吞回了后面的发言，最后只是挥挥手示意我出去，做好其他交接工作后，下午上班直接到他这里来报道。

　　说真的，我是真的不太理解为什么他是这个反应。
　　比起用开场失忆体力几乎为零的虚弱状态直接指挥一场生死逃亡的战斗，现在只是稍微赶工负责两样工作，对我来说真的算不上多么严苛的要求，而且前者还可以直接辅助加成后面的考试，在我看来，齐总监对我已经算得上宽容。

　　——而不太巧的是，包括蓝毒在内，好像只有我在这么想。

　　……

　　总而言之，我得谢谢蓝毒是个精擅用毒且不喜欢大规模动作的速|射|手，如果来的是早露那种起手就是小型攻城器械的暴力小熊崽，那现在我大概就要换个地方喝茶了。

　　***

　　下午的工作并不难——或者说用泰拉大陆作为对比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目前摆在我面前的一切问题都算不上问题。
　　而且这个工作量是真的不算多麻烦：不需要强迫自己用最冷酷的心态考虑人员伤亡，不需要百般顾忌干员们的心理问题思考如何让他们最大限度的发挥自身能力、不需要考虑天灾和战损以及各种各样可能危及生命的突发情况……

　　作为新任的设计师助理，齐司礼把我直接拎到了他的办公室，只不过三个小时后，他看我的眼神活像是看着个神经病。

　　“……我提醒一句，你的这份工作任务是为期一个月的。”他放下了手里的笔，十指交叠，语调慢悠悠地：“你这个进度，会给同组其他人造成不必要的压力，除非你觉得这种的无意义浪费精力的行为有除了让你在入职第一个月就被同组人员排挤孤立之外的效果，那你可以继续。”

　　我直接问他：“您觉得我做得太快了吗？”

　　阿米娅可不会觉得我工作太多，她只会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我能不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还不可以休息哦，博士。”

　　罗德岛的人员配置，prts的基建进展，新干员的情绪安抚，整合运动的血腥威胁——

　　不可以休息。
　　不可以停下。

　　永远新的有问题在等着我。

　　我的目光看向桌上还没有画完的设计稿……如果整组属于我的那一部分进度过快的话，换些其他的工作也不是不可以。
　　“如果您有其他我可以处理的文书，交给我也是可以的。”

　　“……”

　　齐司礼只是沉默着站起来，拿走了我手里的笔，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钟表。

　　“你该下班了。”

　　“……？”

　　我忽然生出几分货真价实的茫然。
　　这个时间回去，蓝毒也会觉得不理解的。

　　但我不该拒绝上司的好意。
　　……

　　过于漫长的沉默后，用出乎意料的好耐心等待着的齐司礼终于听到了我的回答。

　　“好的。”

　　***

　　事实上，直到收拾完东西走入电梯的那一刻，我还有些恍惚的不安。

　　……下班了诶。

　　我重新盘算了一下近期的安排，忽然很绝望的发现我好像没有什么需要做的、也没有什么特别期待去做的……好要命，这就是社畜的悲哀吗！
　　我还在琢磨下班的自由时间能做什么，一道相当低沉悦耳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你想去几楼？”

　　我恍惚回神：“一楼，谢谢。”

　　身畔站着一位身材高大气质儒雅斯文的年轻男士，相当优越的身材比例撑起一身手工西服的线条轮廓。他伸手替我按了一楼的按钮，然后向旁边退了一步，同我拉开了一个让人安心的距离。
　　只是在我以为沉默会延续到我离开电梯的时候，这位先生却出乎意料的主动开口搭话：“之前的万甄我没见过你，是新来的同事？”

　　“啊……是吧。”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这位先生聊天，电梯的速度很慢，便显得我的冷淡格外明显。他似乎看出我不太想继续聊天，刚刚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电梯内部却发出了线路干扰的滋滋声，刺耳的警报声倏然响起，原本干净的白光也立刻转成了警告的红灯！

　　哐啷一声沉沉闷响，电梯忽然开始迅速下沉！

　　“——！！！”
　　比起毫无反应的我，年轻的男人飞速抬手按下了所有的电梯按钮，手指在半空停顿一瞬，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把我扯得靠他极近。
　　“抱歉，失礼了。”他的脸色仍然是一派冷静的沉稳，语速却已经变得快了不少：“只不过电梯下坠的过程中可能又危险，我看你好像不太擅长应付这个，只能冒犯一下。”

　　“啊……这倒没什么。”
　　直到被这位好心的先生拽过去的时候，我才忽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在我刚刚苏醒对于一切都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我曾花费过大量时间训练过我的身体，强制要求自己克服不必要的条件反射。
　　我需要让我的意志凌驾于我的身体本能之上，因为有太多的关键时机不允许我屈服于身体试图逃离企图崩溃的本能，罗德岛的最高指挥官不可以是个会因为炸弹落到身侧就颤抖恐惧的小姑娘，这是我早年依靠自己取得的极少数独立成就之一，甚至影响到了我此生的身体情况。

　　——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候，常人也许会恐惧尖叫或者迅速寻找求生的方法，可我不行……我的意识被爆炸和战火打磨的过于迟钝，无法做出恐惧和警告的判断，我的身体就不会产生任何应激保护的本能。

　　“抱歉，你入职万甄的第一天就让你遇到这种事情。”
　　身旁的男人温声开口，声音语调隐隐有着安抚人心的魔力，“我的名字是陆沉，你的名字我记得是‘示拿’对吧……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前一阵子的设计师比赛我也有看，我很喜欢你的作品。”

　　他对我露出微笑，眼底只有一片诚恳的安抚。

　　***

　　陆沉没有说谎。
　　他的确是从设计师比赛上得知了姑娘的名字，却不是因为那无关紧要的小比赛就开始关注起她的。

　　关键的契机，在于决赛的那个晚上。

　　坐在车上准备回家的陆沉意外在路上遇到了几只令人厌烦的东西，不远处跟着的年轻女性有着相当出色的外貌，午夜、追随者、无人的街巷，还有被跟踪着的孤身的漂亮姑娘……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也许只是突如其来的一时恻隐之心让他忍不住下车，想要帮她个小忙。

　　——他没料到会看到那样的画面。

　　冷静。

　　月光之下的姑娘侧脸有着令人胆寒的冷酷平静，她相当从容不迫的收集了所有的信息，步行前往最近的警局，独自完成了一次笔录，如果不是警察们的盛情邀请，他总觉得她甚至能自己一个人悠悠哉哉地走回家去。

　　——而陆沉对与这样的精神状态并不陌生。

　　大量的机械训练，反复的生理折磨，无数次精神上的自我谋杀。

　　陆沉想不到有什么理由，会让一个看起来就应该活在温室花房里娇惯着长大的年轻姑娘需要接受这样的训练。

　　好奇心是一切的开始，只是还不等他开展调查，她就已经走入了自己的视野。

　　陆沉用些温柔和缓的语调安抚着她的情绪，很快就发现他这举动多少也有些多余：她不要说是不安了，就连应该表现出恐惧慌张的意识也没有。

　　电梯忽然发出剧烈地震颤，天旋地转的失重感瞬间带走了所有的淡定，陆沉下意识把她抓在了怀里，“抱歉，”他有些失礼地将手扣住了她的后脑把她固定在了自己的手臂内侧，然而在她被迫埋入怀中的前一秒，她的那双眼睛仍然平静地像是只有理性存在的冰冷深海，只是下一秒那双眼被茫然懵懂的情绪所覆盖，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慌乱和感激。

　　年轻女性的身体柔软且纤细，顺从他的力度温顺依靠过来，但是陆沉感受不到任何真实的依恋亦或是不安的恐慌。
　　她躲在眼下唯一的庇护之下，却与暴露在震动之中的反应没有任何区别。

　　——陆沉忽然极突兀地觉得，她的这个反应，就像是没有任何的求生欲望一样。

　　在颤动停止红光重新转为白光的那一刻，姑娘也跟着客客气气的离开了他的怀抱，她扬起嘴角理好有些凌乱的碎发，白皙的面容上露出柔软温和的笑容，轻声和他道谢。

　　非常的冷静。
　　也非常的……漂亮。

　　走出重新恢复稳定的电梯后，陆沉看了一眼跟上来的助理周严，却是先沉吟片刻，看向了那神色如常准备离开的年轻设计师小姐。
　　“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设计师小姐这次的惊讶真心实意，她看了一眼陆沉，摇了摇头。

　　“多谢您的好意，”她笑笑，已经整理好最后有些凌乱的衣袖：“但我看您似乎还有事情，就不打扰了。”

　　啊，不是错觉。
　　陆沉再次确定了自己刚刚的感慨。

　　——那当真是个相当令人难忘的温柔笑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