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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戏剧开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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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邀请函里掉出来的,除了一份工工整整的手写签字的邀请信以外,还有一张格外熟悉的猩红色门票。
我低头闻了闻,浓醇炽烈的美酒香气掩藏在血腥红色的纸面下,查理苏见我对那红色门票兴趣浓烈,刚刚想凑上来看看,被我随手推开了脑袋。
平时胡闹也就算了,这可不是好孩子该碰的东西。
他无甚在意,反而因这邀请函只有我而没有给他这件事耿耿于怀,我看着查理苏耷拉着嘴角和吉叔打电话,然后笑眯眯地和我邀功:“一起去吧,未婚妻,到时候我来接你——需要我为你准备晚会的礼服吗。”
我笑笑摇摇头,将手写的邀请信放在一边,而猩红门票重新收入信封里,放在了我的枕头旁边。
我有直觉——今晚我不需任何药剂便可入眠,作为混乱狂欢之前的休养生息,而剧团的演员们会比任何人都希望看到活力充沛的观众。
果不其然,当晚我得以沉沉入睡,第二天早上起来时票根仍放在原来的位置,而我的枕头旁边多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小熊玩偶,脏兮兮的灰色棉绒从破烂的褐色软布缝隙里溢出,玩偶歪歪扭扭斜靠我的手边,我想了想,把它拿起来抱在怀里。
也许我应该帮这个小家伙修好身体。
我同护理部那边讨要可以缝补的材料和东西,不消片刻,姿容精致的护士笑容款款走入我的病房,仪态端美而优雅;她的托盘里放着布料和剪刀针线,剪刀剪裁布料有些麻烦,但好在并非不能用。
玩偶修复如初,被暴力撕扯后显得有些面容扭曲痛苦的小熊玩偶似乎终于从痛苦的梦魇中解脱,在我手中露出类似于安心的表情,而此时耳畔呢喃呜咽的哭声也跟着渐渐消弭。
我摸了摸小玩偶的耳朵,把它放在了枕头旁边。
第一天的晚上,我抱着修好的小熊玩偶入眠,醒来时新的客人已经到来,他们穿着古典华丽的礼服,自如越过护理部和医生们的视线,为我送来精心制成的华丽礼服长裙,苍白花冠放在礼裙的上方,被猩红的布料衬托出虚幻的血色。
红色礼裙华丽精美,却用黑檀木打磨的沉重装饰点缀了腰带和手腕,像是枷锁,又像是镣铐。
“拿不准主意的时候,就穿红色。”——比尔·布拉斯。
我无比真诚的表达了我对裙子的喜爱之情,毕竟如何装扮自己出席这一次的宴会实在是头疼的地方,剧团长的热心替我解了燃眉之急,我随手取下床头放着的新鲜玫瑰当做回礼送给远道而来的客人,对方略一思忖,躬身对我回了郑重一礼,恭敬接过我递过去的花朵。
第二天的清晨,客人不见影子,而装点礼服最后的礼物已经送上。
深蓝色绶带垂着猩红剧团随处可见的印记,源石打造的奢华鸢尾花放在一侧,完整的门票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第三天的午夜,有人轻声叩响了房门。
病房之外,人声喧嚷脚步匆匆,真实世界的生与死正在一次又一次的上演;病房之内沉沉无光声音消寂,未知剧目演出的热烈邀请来到面前,未知的故事已经开始了序幕的准备。
我换上礼裙,将酒神的印记点在胸口的位置,抱上床头表情从安稳幸福再一次变得痛苦不堪的小熊玩偶,把苍白花冠戴在它的头顶,顺手摆正它哭泣的表情。
手指搭放在病房门口的把手上,沉默犹豫不过一瞬,我便按下把手,推开门走出去。
在我走出门的的那一刻,外界所有真实鲜活的声音悉数归于寂灭。
——红雾升起,音乐响奏,夜幕垂下,裙摆华美的歌伶鱼贯而入,马车悠远的铃声停驻在道路的尽头,赶车人压低帽檐,驮兽嘶鸣的悲声被破空的长鞭粗暴坼裂,佩戴面具的歌伶来到我的身边,推搡着,嬉笑着,歌唱着,像是一群羽毛艳丽的轻盈鸟雀,用她们美丽却尖锐的指甲抓紧我的肌肤,将我推上了马车的座位上。
剧本完毕。
舞台搭建。
灯光就位。
主演又在何处——哦,错了。
这一次的剧本,不需要主演。
人生便是最大的悲剧,生活本身滋养出混乱的故事本身。
剧团精心挑选尊贵的客人,在无月升起的夜幕中献上祂最真诚的邀请,神秘的阴影无声落下,最经典的剧目正在准备上演。
混乱,绝望,痛苦,死亡。
悲剧,艺术。
【人是最勇敢的动物,高唱战歌征服一切痛苦,人类的痛苦是最深的痛苦】
马车迎走了剧团唯一的客人,红雾消散,铃音远去。
一切似乎再一次重归正常。
白发红瞳的深海猎人神色匆忙,推开蹙眉阻止的护士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地直冲入病房之中,然而病房之中空空荡荡,奇异诡谲的陌生香气若隐似现,越过漫长的距离,沉默的阿戈尔听到故土的呼唤,深海之下暗流涌动藏匿的是被掠夺的愤怒,无月之夜,光已经湮没。
——暴风雨即将来临。
猎人的指骨发出令人战栗的摩擦声,她无言收敛目光,再度转过身时脸上已经多了旁人望之胆寒的杀意,歌蕾蒂娅连通耳朵上的通讯,声音沉沉,不见半分波澜:“晚了一步,你们不要插手,我来解决。”
还未来得及换下医生制服的查理苏瞧见空荡荡的病房,微微蹙眉,强压下心里不安,转头对着脸色冰冷的歌蕾蒂娅轻声说道:“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未婚妻今天晚上应该是去要参加音乐剧的首演,院长亲自送来的邀请函,她可能是先过去了……”
还不等歌蕾蒂娅回答,一旁的院长已经十分惊愕的开口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查理苏心里咯噔一声:“……三天前,您亲自送来的,还说了些奇奇怪怪嫌弃我的话……”
护士长的表情也变得不太对劲了,她强自镇定,声音里却多了几份惶然的颤抖:“可是查大夫,三天前院长去了省里开会,不在医院啊……?”
查理苏的脸色倏然变得惨白至极,而歌蕾蒂娅再也不耐烦去听他们的谈话声,脚步匆匆,像一阵冰冷的海风掠过,瞬间就没了影子。
***
罗德岛的甲板上,猫咪的身影迅捷无声,克里斯汀小姐熟练掠过巡逻的干员,绕过漫长的走廊和训练室匆忙往来的脚步——女士一向聪慧知晓去往何处,毕竟在那件事发生以后,傀影绝大多数的时间也只会待在博士的办公室里,除了一些不得已的情况,否则没有人能寻觅到影子的行踪。
而现在,她的确遇到了那个不得已的情况。
眼看着办公室的位置就在下一个拐角的方向,然而罗德岛系统内部骤然响起的刺耳警报声便迫使女士不得不停下脚步,烦躁的抓了抓颤抖的耳朵。
这一次的警告声过于激烈,已经惊扰了绝大多数原本神情安定专注手中工作的干员们。
“是入侵者——!”
“方向,位置!”
“监控室的方向!入侵者毁掉了监控室的隔离系统,注意攻击方向,干员幽灵鲨正在接受治疗!医疗部也还没有撤出!”
“等……等一下?”再度响起的声音惊疑不定,可露希尔已经通过内部通讯系统叫住了同伴们急促的脚步:“不是敌人,是……歌蕾蒂娅小姐?”
“到底怎么回事!?”
争吵声,质疑声,安抚声……
克里斯汀小姐不得不停下脚步绕开那些脚步慌乱急迫的干员们,一只手居高临下的捞过女士柔软的腹部,猫咪发出不悦的叫声,爪子在对方手背上留下鲜艳血痕,血珠没入对方手腕上生出的矿石结晶附近,高大的萨卡兹满不在乎地把猫咪放在了一边的高台上,随意抖了抖被抓伤皮肤的手。
“接触女士需要获得她的许可,炎客先生。”
“啊,是吗,”刀术师懒洋洋地接过话头,那身后鬼魅般响起的平静声音并没有让他生出多少警惕恼怒的心思,傀影熟悉这样的反应——当一个人已经全然不在乎死亡,那么绝大多数的危险都无法恐吓到他的意志。
“真抱歉,我不太会在意这个。”
那声音并不含多少真诚歉意,然而黑衣的菲林只是沉默着,然后微微弓下身子,让恼怒的女士重新跳上自己的肩膀,这才动作优雅地款款起身,抬眼看向神色懒怠却不曾离开的炎客。
“……我能理解这岛上不少干员并不会在日常里听从另外两位领导人的指挥,但是这里应当也不是您平日里会出现的地方。”
“我以为你不会注意别人,那我会出现在哪儿?”
“刺客会关注必要的情报,而博士之前对与类似您这样的威胁一向满不在意,所以我有义务替她了解这些细节以防万一……”傀影的声音微妙的停顿了一瞬,很生硬的转移了话题:“……花房,温室,远离指挥中心的战场,一些和她关系不大的地方。”
炎客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告诉你也可以,w不见了,应该是去寻找她失而复得的猎物——别这么看着我,刺客;我们这样的人总是会嗅到同样的东西,寻找同样的猎物,比如我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想要杀死某个人,想要借此机会证明些什么,我也和她说过我把这件事视作生命最后至高的奖赏,过程不太打紧,只不过是那个人必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里……不太巧的是,w那个疯子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傀影这才发现萨卡兹久违的背上了他的双刀,作战服的衣兜里有什么东西闪闪发亮,傀影认出那件东西,他曾在剧团长的收藏品里见过,也在博士的私人保险箱里见过另一个——萨卡兹王庭的珍贵信物,剧团长手中信物的来历无从可考;博士的那一个,则是由之前的王女特蕾西娅留给她的遗物之一。
只是这迟疑的瞬间,苍白的长发便已经飘过拐角的阴影,深海的气息一掠而过,歌蕾蒂娅的身后跟着身着修女服的幽灵鲨,已经离开过一段时间的歌蕾蒂娅带着从未有过的冷沉脸色,傀影看着猎人们优雅的背影,直至一声急促的猫叫打断了他混乱的思绪。
要知道习惯独来独往的歌蕾蒂娅已经默许了罗德岛治疗她的队员,而她之前忙碌的工作也和幽灵鲨没有半点联系。
那么……是什么样子的情况,会让歌蕾蒂娅越过和罗德岛正常的交涉过程,直接用如此粗暴的手段找到另一个深海猎人?
答案显而易见。
理由近在咫尺。
……因为她们总能找到彼此。
——她们总能。
刺客注视着猎人们雪白的发尾,一时间恍恍惚惚,已然分不清自己心里涌动的感情究竟为何——是不安,是恐惧,还是难以遏制的狂喜?
他找不到自己的答案。
但他知道去哪里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