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师小姐平平无奇》阿噗噜

19、亲吻

　　查理苏给了我一个从未考虑过的选择。

　　我擅长施与好意，我习惯爱护他人。

　　我得说，这并不是我最初的天性。

　　因为人与人的交往并不能如同战争数据那样轻易量化，而我尴尬的立场和无人愿意谈及的过去摆在那里，很明显让我在试图塑造全新的人际关系上遭到了难以想象的可怕阻碍——

　　罗德岛的博士从一开始便不是被所有人期待苏醒的存在，而凯尔希在第一时间就反复同我强调着这一点。

　　我活过来，因为我有价值，因为我的价值经过多年测试的确无法取代——这是个非常理性、客观、没有半分人情味和怀念情绪掺杂其中的判断；正如凯尔希有无数个可以反对的理由而她最终选择投下了弃权票、正如阿米娅费尽力气将我从石棺中唤醒就迫不及待地让我站上了战场，只是期待着我如同她记忆里那样指挥出一场又一场的胜利，解决掉罗德岛当时几乎濒临崩溃的艰难困境。

　　——我的价值就在这里。

　　……我的价值只在这里。

　　而现在，哪怕我自认已经不需要旁人来回应我的声音、也不再迫切渴望谁来给我一点战场之外的立足之地……可这些习惯仍然刻入骨髓，成了我如今的一部分。

　　查理苏弄错了一件事情。

　　我并不是什么值得被爱的对象，更不应该成为一段完美婚姻选择的伴侣，我的好意再多也遮掩不了我是个残次品的事实——

　　他不应因为这点浅薄好意引发的天真想象就选择我。

　　……也许我应该劝劝他？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漫无目的的发呆。
　　时间是凌晨两点，我睁着眼睛，意料之中的没有半点睡意。

　　一切通讯工具都被没收了，病房里虽然被查理苏放了许多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只不过这些东西摆弄起来的声音和光亮存在感太强，这间病房虽然足够豪华宽敞且应有尽有，可说到底它还是病房——换句话说，如果我现在作死开灯下一秒很可能就要被敲门了。
　　然而我还是有点蠢蠢欲动。

　　……万一呢。
　　万一小大夫已经下班回家了呢。
　　万一今天值班小护士不在这里晃悠呢！

　　我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脚尖还没碰到地上的拖鞋，玻璃窗就响起一阵突兀的轻叩声。

　　我动作一僵，不可思议的看着被窗帘掩住的窗户。

　　……八楼诶，认真的？
　　啊，不过是谁大概也能猜到就是。

　　我跑过去撩开一点窗帘，瞧见了骑士小姐笑嘻嘻的脸。

　　……行吧，也想不到别人了。

　　我打开窗户，赛诺蜜立刻灵巧地钻了进来，娇小的身躯带入一阵独属于夜晚的冰冷味道，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然后冲我伸出手臂，张开了她的怀抱。

　　“博士，要不要出去玩？”

　　凌晨两点。
　　从医院八楼窗户爬进来。
　　……说要带我出去玩。

　　说真的，卡西米尔到底教了你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我看着冲我露出讨好表情的骑士小姐，她眨眨眼睛满脸无辜，一如既往笃定相信我不会拒绝她的另类邀请。而我也的确只能低声叹气，从一旁的抽屉里取出湿巾小心擦掉她脸颊上还未来得及擦干净的血迹，问上一句：“要我做什么？”

　　我从她身上的血腥味中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宁。

　　……是啦，这才是我习惯的工作。
　　这才是我被所有心爱的干员们真正承认的价值。

　　骑士小姐嘿嘿两声，柔软的脸颊蹭进我的手里，眯着眼睛软绵绵地撒着娇：“您还记得我之前说过帮您处理的一点小尾巴吗？……这次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我需要您的指挥，和过去那样。”

　　我看着赛诺蜜的眼睛，她也仰着头看着我，卡西米尔的骑士温驯地对我露出脆弱的后颈，她依赖我，渴求我，迫不及待地想要从我这里获取一点久违的安定和被需求的渴望——没有什么是比只有我们彼此才能理解的指挥作战更让她能觉得有安全感的东西了，在这陌生的世界，她只能依靠着我。

　　……我是如此熟悉这样的目光。
　　我无法拒绝这个，我大概永远也无法拒绝这样的眼神。

　　“……你要去哪儿？”
　　我伸出手臂回应她的怀抱，赛诺蜜的眼睛瞬间亮如星辰，高高兴兴地回答我：“不远的一个地方，我们解决了很快就回来~”
　　她小心地俯下身子握住我的脚踝，可是左右看了一圈却没看到能允许出行的衣服和适合出门的鞋子——护士长没收的非常彻底，打定主意让我必须住院，于是赛诺蜜只能扯下床上的绒毯裹在我的身上，抱小孩子一样手臂勾过我的腿弯让我坐在她的手臂上，然后还要一脸歉疚的看着我：“委屈您一下啦。”

　　我摇头。
　　我很习惯这样的方式，赛诺蜜也是。

　　——我们的目的地是海边的一处无人荒地，从之前彩虹小队短暂入驻罗德岛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泰拉大陆的人体质似乎远远超过“正常人”的范围——只不过我当时记忆断层再加上被各类源石记忆麻木了常识，直到在这个世界上死而复生后很久才勉强调整过来自己已经过分扭曲的认知。
　　徒手碎大石是不正常的，轻松跨越千里平原是不正常的，直接跳直升飞机也是不正常的。

　　很明显，我已经能分清楚这种正常和不正常，而赛诺蜜还不行。

　　身为四阶骑士的赛诺蜜更是拥有着卓越的体能和战斗技巧，她抱着我一路风驰电掣脸不红气不喘，还不忘随时随地替我拽一拽身上因为高速几度快要滑落的毯子。

　　我能说什么。
　　常识错误这又不是我家赛诺蜜的问题。

　　而早在那里等着她的某个人靠在机车上一身熟悉的利落黑色，宽肩窄腰长腿笔直，赛诺蜜远远瞧见他，对着我时乖巧甜软的笑容立刻换成了她最熟练的散漫浅笑，“久等了，我带我的指挥官过来啦。”

　　我看看萧逸，又看看把我放在一处高台上，尽量让我的双脚远离地面的骑士小姐。
　　“……怎么回事？”

　　赛诺蜜眨眨眼，重新调整了一下我身上的绒毯，语调乖巧的和我讲了一个很简单的故事。

　　——简而言之，就是她之前替我清理一些小尾巴的时候，一路尾随去了他们的临时根据地，都“处理”差不多的时候，碰上了根据线索追踪而来的萧逸。

　　“我们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冲突。”
　　赛诺蜜很谨慎的寻找着措辞。

　　我眉头一抬，下意识看着一脸懒散的萧逸。

　　黑发的男人此时正盯着我，跟着轻笑一声：“过程没你想得那么血腥，我不过是追着她的步子一路追过来，然后发现她消失在了你家的窗户里……有些好奇，就想办法搭上线和她聊了聊。”

　　我忍不住揪赛诺蜜的圆耳朵，骑士小姐委委屈屈：“这里和我们以前的地方不一样嘛……躲避一般人的目光还要躲开监控，日常还要控制速度和力量，真的好难的呀。”

　　“然后呢，”我没理会赛诺蜜委屈巴巴的撒娇声，她抖抖耳朵，小小声：“然后，我们两个就如何在近期保护您做了一点意见的交流——”

　　萧逸说这种事情你扯她进来干嘛。
　　赛诺蜜说你这种外人根本不理解博士的才能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萧逸又说我和她认识这么久了从来没听过这种事情。
　　赛诺蜜就说我在她手底下作战没有上千也有数百怎么就不理解了。

　　然后萧逸说，真的吗，我不信。

　　……

　　非常、非常、非常简单的激将法。
　　还很幼稚。

　　但我能理解为什么砾会上钩。

　　——因为安全感。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赛诺蜜的恐慌就是很明显的。
　　和能够躲在屋子里不听不问只需要专注看着为我的蓝毒不同，她始终以我的骑士身份自居，而这个世界和泰拉大陆的区别太大了，安全，和平，绝大多数时间不需要用武力来解决问题，这个世界大得甚至让她找不到自己应有的价值，只剩下满心无助的茫然。

　　归属，安全，依赖，庇护。
　　她下意识地想要从我身上找到这些熟悉的东西。

　　“然后你就把我带过来了？”

　　赛诺蜜理直气壮地点点头，她看着我，眼里早就没有了和男人对峙时的圆滑，仔细看上去还有些色厉内荏的恐惧和隐秘的不安。

　　“您是需要我的，对嘛？”
　　她低声问我。

　　“……可我需要您，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需要您。”
　　我需要您的指挥，我需要您的命令，我需要您为我指明新的方向。

　　……我需要您爱我。

　　她眼底藏着渴求，明明在笑，可分明是个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我无奈，又舍不得。
　　“放我下来，砾。”

　　我伸手拍了拍赛诺蜜的肩膀：“——两个小时内必须结束战斗，医院每天早上会有查房。”

　　赛诺蜜眼睛顿时一亮，喜笑颜开地低头蹭了蹭我。

　　“我爱您呀~”
　　她甜蜜蜜地告白，“我最爱您啦~”

　　我拍拍撒娇的小老鼠，终于腾出空看向那边不知看我看了多久的萧逸：“你呢？”

　　“我随意，”他漫不经心地耸耸肩：“我都好久没和人配合所以也别太指望我，今天晚上的事情反正也不是什么特别麻烦的工作，速战速决吧。”

　　萧逸从机车上直起身，最后脸上的表情定格在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上，很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但你还真是听她的话呀。”
　　他声音一顿目光下移，落在了我没穿鞋子的脚上。

　　男人脸上浮出冷笑，看着趴在我怀里的赛诺蜜也多了几分冰冷的不悦。

　　“凌晨两点。”
　　“不睡觉，过来陪人加班。”
　　“……看起来医院里跑出来的。”
　　“还没穿鞋。”

　　我：“……”
　　赛诺蜜：“有问题？”

　　萧逸目光一顿，看着骑士小姐的目光有些微妙的变化。

　　“怎么，”他一声嗤笑，声音里多了几分冷意：“你觉得这没问题？”

　　我把骑士小姐的脑袋按回我的怀里，躲开了萧逸的质问。

　　——赛诺蜜是真的不会觉得哪里有问题。

　　因为这种日常模式在罗德岛真的就是日常，很正常，很常见——罗德岛的特殊立场基本上使得我们常年位于战火的中心线，我半夜被人从床上拎起来去参加紧急会议、或者被助理们直接扛到主控室远程联络某些干员指挥一些突如其来的小型作战，对谁都是特别习惯的事情。
　　但是在这儿的话……

　　啊，总而言之不能怪她的。
　　我拍拍赛诺蜜的脑袋，安慰的揉了揉她可爱的圆耳朵。

　　“这和砾没关系。”我自觉自己此刻模样像极了个无理由溺爱孩子的老母亲，何况的确是我的问题在先。
　　“她的常识认知错误无论怎么想都是我的问题。”

　　骑士小姐抖抖耳朵，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不妨碍她冲着萧逸露出挑衅的微笑。
　　“那么，小姐，”她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套电脑放在我的膝上，耳上也挂了无线耳机，那玩意看起来真的相当眼熟，一年多前我在战场上常常见到，一看就知道是哪只老狐狸的手笔。

　　小老鼠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人盯上，高高兴兴地踮起脚尖凑上来，我习惯地倾下身子让她亲吻我的嘴角，女孩甜蜜的香气在唇畔一闪而逝，骑士小姐笑意柔软，又来勾我的手指。
　　“等一下的作战就拜托您啦。”

　　萧逸那边本来已经准备跨上机车，看着我们两个忽然动作一停，在原地表情莫名的呆了半天。
　　“……”
　　“等等。”
　　他忽然开口，然后也跟着走到了我的面前，动作利落的解下了他的黑色夹克直接盖在了我的腿上，一脸无奈的看着我：“也不知道什么地方能养出来这么不靠谱的常识……”

　　我眨眨眼刚刚准备开口，男人忽然动作飞快的弯腰拉近同我的距离，滚热的嘴唇与冰冷的脸颊轻轻蹭过，像是一次不经意地触碰，然而他刻意停驻动作的一瞬，却让这个“不小心”无限趋近于一个陌生又亲昵的吻。

　　黑雪松的味道缭绕鼻尖，赛车手的动作快得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我摸摸犹存余温的脸颊，下意识抬头寻找罪魁祸首的影子，而萧逸已经若无其事地迈开长腿走回自己的机车旁边，对着一旁笑容里沁出杀意的砾露出个挑衅意味十足的嚣张微笑。

　　“——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