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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归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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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荡的声音,瞬间平息。
充斥躯壳的,是死亡的阒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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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后,雨天便多了起来。
傍晚时天就已被阴霾笼得昏暗。雨往往是在夜里不知不觉下起,连绵一整天后又同样在夜里渐止,几乎很难再看到雨停后撕裂的云层后探出头的罅光。
浦原商店的一间房内,银发少年正颔首看着手中的资料。照顾到房间里熟睡的墨发女子,他仅是借着桌前不算是明亮的昏黄灯光翻阅,闲暇时偏首淡淡地瞥一眼呼吸平稳的她,而后再度将目光挪回资料上。
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并未影响他的思绪。
前日他们在紧追突然异变的灵压时,她倏然间滞住了脚步,拽住他的袖管就蹲下了身,在他反应过来前一个仄歪便晕厥过去。
虽然浦原喜助说这是涅茧利那些“点心”的杰作,只需休息两天就不会有大碍,日番谷冬狮郎却依旧是有些不放心。因此这两天不是他值班时便也就来发送报告、翻翻资料,顺便看着她。
自上回朽木白哉离开浦原商店,他便再没有跟他们碰过面,仅是有条不紊地远距离指挥日番谷小组的行动。日番谷大概能猜测他怕是在抓到一只「蛹」的「活口」前不会回来。
躺在被褥上的栗原清云身子突地一颤,灵压有一瞬间的波动,搭在前额的手动了动,另一只手反射性地摸向了身畔的斩魄刀,下意识地握紧它。察觉到细微的动静,日番谷转首看向她,凝神半晌,确认她并没有醒后,低眸看了看她抓住斩魄刀的手,不禁蹙起了眉心。
[这女人……是在做恶梦么。明明平时根本就不拔刀,怎么又会潜意识地抓住刀?]
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起身来到她身旁,弯下腰来小心地将她紧抄着斩魄刀的手松开,这才猛然间发现栗原的手心有些过热。身形一顿,望着她搭在额前的手臂,踟蹰良久,终还是决定不惊醒她。
缓步来到桌前,拾起放置在一旁的羽织服,银发少年熟稔地将它穿上,回过头又扫了一眼看不见表情的墨发女子,轻声来开门后离开了房间。
桌上还摊着已阅大半的资料。
经过浦原喜助的房间时,还能借着影子看到他殷勤地端着牛奶的身影。雪发碧眸的少年微喘口气——直至四枫院夜一到来浦原商店时,他才惊觉自己还忽略了这么一个重要的角色。经过几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周旋后,日番谷冬狮郎终究还是放弃了从浦原口中套出些话的想法,亦不得不承认自己果真是太过年轻,哪斗得过这老奸巨猾的男人。
[姜还是老的辣。]
无奈地得出结论后,他又再度将注意力转回「蛹」上。山田花太郎依旧按计划坚守岗位,每日在咖啡厅观察黑崎一护的几个同学。日番谷能够确定,如若蓝染惣右介的目的是要以「蛹」击溃护庭十三番队,那么黑崎一护身边必定潜藏着几只「蛹」。
思忖到这里,他抬头时恰好瞟见眼前晃过的红色身影。“阿散井。”沉声唤住面前的男子,银发少年注意到他腰间挂着斩魄刀似是要出门,“你要出去?今晚不是你值班。”
“啊,”阿散井恋次挠了挠后脑勺,手搭上身侧的斩魄刀,又听了听屋外渐大的雨声,“我想去找找队长。虽然说屈于自尊心不跟我们会合是能理解啦,但这里毕竟不是尸魂界……他没那么熟。”
看着他些许担忧的侧面,日番谷冬狮郎亦转眸细听雨水敲落的声响——雨势的确是大起来了。
“松本和桧佐木大概待会儿就会回来了。今天上午斑目和绫濑川才轮过值,麻烦你先去帮忙叫醒栗原吧,告诉她等松本他们回来后跟早川去轮班。”稍稍一顿,他敛眸犹豫了半秒,“我有点事要出去,你找不到朽木队长的话最好也是早些回来。”
“嗨。”没有注意到他一刹那的迟疑,阿散井应了声后就踏进楼道,走向灯光微亮的房间。银发少年偏首掠了一眼他的背影,径自来到门前,瞬步迈入夜幕的凉雨。
阿散井恋次拉开房门时,抬眸扫过房间才惊悚地发现栗原清云跟他同步直起了身——动作的连贯性像极了电影里从棺材中坐起的僵尸。他眼下的肌肉一抽,开口道:“栗原……你醒了啊原来。”“唔。早啊。”后者惨白着脸色扭过脖子看向他,一头如瀑的黑发此时颇为凌乱,鬓间的发丝散乱地遮住了一部分脸,在昏暗的光线下尤显诡异。
即使她的语气是百年不变的散漫。
“你哪只眼睛看到早了……”他嘴角亦跟着抽搐起来。“谁说我是看到的。”不顾自己此刻的形象,栗原清云翻了个白眼,撇头打着呵欠,“你脑子里都是渣么。”
听得她这般平静的回应,阿散井恋次深刻体会到跟女人是不能讲道理的。因此他选择性屏蔽了她刚刚的话,绕开了话题:“日番谷队长说,等下松本副队长和桧佐木副队长回来后,你跟早川一起去轮班。”“唔。”闷哼一声,栗原抬手挠着自己的长发,不经意见将其捣得更加散乱。
最后瞥了一眼她同往常一样没睡醒的神情后,阿散井抿了抿唇离开房间。
站在浦原商店门口,他抬头看着大滴砸落的雨点,回想起自己并不擅长搜寻灵压后,认命地硬着头皮栽进了雨中。
城市夜里的火树银花惯性地支起了低垂的黑夜,从容地闪烁着光斑却被压得近乎窒息。
约是十分钟后,桧佐木修兵和松本乱菊回到了浦原商店。睁着睡眼的栗原清云同精神抖擞的早川江一齐踩进弥漫着潮湿气息的夜里轮班。
“那么,我负责南边,栗原小姐你负责北边?”早川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的栗原清云,开口征求她的同意。“不用了,我已经通知了死神代理帮我们负责南边。”她直了直身子,边打着呵欠边伸个懒腰后,手又不由自主地伸进袖管,乜斜他一眼就兀自地朝北方走去,“你跟我来。”
他稍微一怔,犹豫了几秒后瞬步跟上她。
即便是在雨中因雨水滑入眼里而导致眼前的事物难免影影绰绰,早川江还是能够凭借滂沱的雨声里远离的嘈杂声判断他们正前往一个偏僻的地方。
前边的墨发女子似乎放慢了脚步。他抬起手臂拭去眼部的成股淌下的雨滴,这才看清楚了脚下的地段——靠近港口的废旧工地。临时搭建起的仓库还未拆,鳞次栉比地伫立在黑夜,海上时时传来的悠长鸣笛声回荡于此。
周遭除了雨声和这特有的鸣笛声外,阒静得诡异。
“栗原小姐,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狐疑地望向前方正领着自己前行的栗原清云,他拧眉,没有来由地一阵不安。“你有听过「假面军团」吧?我现在带你去他们的基地。”墨发女子并未回头,语调淡然,声音几乎要被大雨湮没。
“诶?”小小一惊,见她不打算回应,他便颦蹙着眉加快脚步跟上她,踏过地上的水洼时又有水溅上了裤脚——还好这对已全身湿透的人来说并无大碍。
栗原清云转身便进入了一个半开着门的仓库,踌躇再三,早川江还是怀揣着隐隐的不安之心紧跟着她走了进去。
站在仓库内,仅能借着高窗外微微渗入的港口的灯光来辨认脚下的路,勉强能看清空荡得一览无遗的场面。他眯起眼,恍然间似乎看到仓库的中心横着一张类似沙发的黑影。
[……沙发?]
“唷,栗原。”一个慵散的男声从那里传来,依稀能够看到沙发上一个缓缓坐起的身影,“我们等了好久呐。”“我可不记得有叫你们等。”栗原持着同样散漫的腔调回应他,而后向左面淡然地唤了一声:“钵。”“是。”另一个沉稳的声音短促简练地响起,接着他们二人身后的仓库门就倏地合上——早川江这回着实地受到了惊吓,手覆上腰间斩魄刀的刀柄上,稍稍将刀抽出,警惕地绷紧了身子:“栗原小姐,你这是要……”“呀咧呀咧,现在拔刀可不行哟,小子。”适才那个慵懒的男声出现在耳畔,他还未缓冲过来就感到自己握着刀柄的手被按下,刀身刮过刀鞘时发出刺耳的声响!
汗毛顿时竖起,早川撇头看向身侧声音的来源,凭着比刚才更加昏暗的光线看到了这个男子的一头耀眼金发,以及微微透露着慑人气息的双眸。他怔忡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炸开来,恐惧自胸膛扩散。
[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结界已经布置好了。”有昭田钵玄沉声开口,目光移向正站在原地静观其变的墨发女子。
“唔。”艰难地哼出声应他,栗原迈开轻缓的步子来到正咬牙紧张地盯着平子真子的早川江面前,在距离他一米远的时候驻足,抽出袖管中的手探向自己的斩魄刀:“早川,用不着这么紧张。”
这才察觉到她的靠近,早川江又回首看向她,却惊愕地张大了灰褐色的双眸——随着栗原清云拔刀的动作,斩魄刀透明的刀身渐渐抽离黑色的刀鞘,内部仿佛注满流水一般泛着波动,整个刀身散发出的明亮白光映射在她没有血色的脸庞上,眼底沉淀的墨色中因光射原因而闪烁着一星光芒,惺忪的睡眼里竟凝固着若隐若现的杀气。
“我只是想确定一下罢了。”她启唇,在刀锋亦脱鞘时平静地低喃:
——“卍解。”
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待他反应过来时,刀身已埋入自己胸膛。
闪电在无垠的苍穹揭开光隙,巨响消弭。
浦原喜助拉开房门时雨已经停了下来。
房内隐约透出的灯光映在门口栗原清云苍白的面容上,将其铺上一层薄纱般的暖黄。
绿衣男子弯着腰抬手压了压头顶白绿相间的帽子,帽檐投下的阴影掩住了他眸中的色彩:“呀类,事情都办完了么,栗原小姐?”
从栗原清云的角度看不清他嘴角的弧度,他正背着光。伸手揪紧鬓角的几束黑发,雨水便顺着它们渗进手心,又从手肘细细淌下,最终滴入脚底干燥的榻榻米上。敛下眼帘沉默地寻思了一阵,她才沉吟道:“我被发现了。”
浦原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稍加昂首与她对视,仿佛知道仍有下文。
果不其然,墨发女子伸手拂去了斩魄刀上残留的雨滴,不紧不慢地补充:“是浮竹和京乐。”
[大概离被其他人发现也不远了。]
“这样啊。”似是叹息又似是松了口气,他意味深长地扬起了嘴角,视线无声地扫过她腰间的斩魄刀。
衣袂滑下的雨滴砸落在地面的声音尤为扰人。
窝在屋内灯下的黑猫睁了睁双眸,又磕上了眼皮。猫耳颤栗似地动了动。
翌日。
连下好几日的大雨后,难得迎来了晴朗的天气。
空气里充盈着水分蒸腾的湿气,太阳困倦地从云层中崭露头角,大地欣喜地迎来温和的阳光,拥抱雨水离开后的清新气息。夏季的燥热感消退一半,温度适宜,很是惬意。
黑崎一护出门时,黑崎一心诡异地消失在了黑崎医院;黑崎游子正在厨房中清洗碗筷;朽木露琪亚则是在餐桌前埋首看着今天的报纸,和前几日一样刻意不同他搭话。
无奈地看了眼黑发紫眸的少女,他短叹口气皱着眉出了门。
阳光扑在脸上时的温暖总算是令他心情好了些。昨晚栗原清云一通电话就不留余地地将他叫起替她值班,直接导致他今天精神状态不佳的现象。再加上露琪亚的不理不睬,他更是烦闷躁动,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去浦原商店找浦原喜助。
“据说四枫院夜一回来了,相信浦原心情一定不错,此刻去问他是最佳时期。”还不知道日番谷冬狮郎已几次败下阵来的橘发少年这般盘算着,甚至没有注意到身后传来的呼喊声。
“一护!一护?”直到右肩被拍了拍,他才猛然意识到有人正在叫自己——转过头,便对上一张熟悉的温和笑脸——“啊,水色。”拧眉,他后觉地打招呼。“集中注意力的水平增高了不少啊,一护。”小岛水色持着惯有的绅士笑容,眸光明亮地调侃。
后者仍旧是纠紧了眉心,挠挠头道歉:“抱歉,我刚刚在想一些事情。”“一些事情?”语调扬高,小岛眯眼笑得更加无害了,“是在想朽木同学的事么?”“不是啦……”看他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黑崎一护仅是甩甩头叹息,然后意识到了什么:“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合子学姐病了,我去医院看望她,”说着又提了提手中的购物袋,小岛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番,“接着又去了宽百超市买些东西。不过……一护这个时候出门是要去哪里啊?”“噢,”顿了半秒后,橘发少年偏首望向前方,“我有点事要去三宫。”“诶?去三宫么。”略略一惊,蓝发少年眸中疾速掠过一丝疑虑,“很急吗?”“啊,不是很急啦,什么时候去都无所谓。”没有注意到他眼里的波澜,一护回想起家里的尴尬气氛,又无意识地轻叹了一声。
[只是不想现在待在家里而已。]
“那太好了。”忽略他的“满面愁容”,小岛水色笑容可掬地打断他的思绪,“我刚想请你喝下午茶呢。”
笠咲。咖啡屋。
“很久没有这样单独碰面了呐。”轻呡一口咖啡,小岛神色自然地开启话题,“上次同学聚会还有去游乐园的时候都是匆匆收场,浅野他一直吵着要再来一次集体野炊。”“那家伙还是这么精力旺盛啊。”揉了揉额角,黑崎一护淡道。“是啊。”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后者微笑着接话,“他还说到时候也要邀请你的那些朋友呢。”
刚端起辈子咽下口咖啡的橘发少年不禁倒吸一口气,差点将嘴里的咖啡喷出来,猛吞下去后还不可避免地呛到——“我那些朋友?”咳了好一阵终于平息下气息后,他吃力地重复这句话,眼前浮现出聚居在浦原商店的那群人,脸上一黑。
[启吾那家伙……]
“他们很忙,真的要办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去。”随意找了个模糊的借口搪塞,他注意到自己说谎时已经可以心平气和了。“是吗。”含笑搅了搅杯中的咖啡,“浅野知道了的话肯定又会吵吵闹闹的吧。”
“啊。”心不在焉地应和了一声,他撑颚向店内扫视了一番,赫然发现一个穿着工作制服的熟悉身影,当下一颤,惊异地睁大了双眼。
[呃……花太郎?]
敏锐地捕捉到他脸上的神情变化,小岛水色循着他的目光看向正在为客人送上茶点的山田花太郎,接着迅速地挪回视线,对仍在发愣的黑崎一护开口道:“一护。”“啊?”橘发少年的注意力被拉回,疑惑地看着面前的高中同学。
“一护最近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么?”浅笑着放低语速,看似是随口一问。
蛹的事,夏梨的事,露琪亚的事都统统被这一问扯回了脑中——他倏然皱紧了眉,嘴里却毫不迟疑地答道:
“没有。只是昨晚没睡好而已。”
颔首的他并没有发现小岛双眸一黯的低头动作。
阳光斜泼入店内。搭在桌上的手,指腹触到的仍是冰凉。
同一时间,空座本町,风临会馆。
“那我今天就不送你回去了,路上要小心哦。”温柔地揉了揉橙发少女的头,有泽龙贵咧嘴笑笑道。“嗯!龙贵今天练习也要加油唷!”恬静地一笑,井上织姬点点头,又捏紧拳头替她打气。“嗨嗨嗨。”眸子里映着她睁大双眼的可爱模样,胸腔中又是一片温暖。
“那我走了哦~”后退两步,侧过身来冲她挥挥手,井上旋身打算小跑着回家。她转身的刹那,鬓间的发夹被阳光折射出耀眼的光芒,闪过有泽眼前,无意地挑起了她心中的一瞬恍然。“织姬——”还未等大脑反应过来,身体就反射性地有了行动——她叫住了已跑出几步的少女。
刹住脚步,井上织姬回过头来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了?”
看着她迷惑的侧脸,光线将其映衬得格外柔和。龙贵耷拉下肩,勉强支起嘴角的笑容摆摆手:“不,没什么。你路上小心。”“好。拜拜~”再度重复方才的动作,织姬转身离开,自然也没有注意到那之后有泽龙贵眼里的失落。
人在转身向前时,往往会忽略身后曾给予自己力量、被自己认定是要守护的人。
她驻足原地,目视她离开的背影,满心的落寞好似阳光般铺洒遍地。
六年前冬季大战后,由于受到战斗的波及,包括龙贵在内的黑崎一护的几个同学都被强制性替换了记忆。然而,就同首次被替换记忆后的情形一样,她逐渐恢复了当时的记忆,只是一直没有告知井上织姬。
几个月前的同学聚会上,再度看到那几张熟悉的面孔时,她意识到又将有什么事情要在空座町发生了。再加上近日黑崎一护和织姬的举动,自然是不难推测事情的严重性。
心照不宣地没有各自提出恢复记忆的事,她当然无法跟其他人说出自己的想法。
抬起手臂触向远去的背影,有泽龙贵无声地叹息。
[明明就站在你们身边,却从头到尾没有被信任过么。]
埋首看向自己的手心,她挑眉,用尽了力道握住拳头,看上去仍是同往日一般有力。
[即使想要变得强大,在你们眼里,也终究是弱小么。]
捏紧的拳松开,她磕上眼帘缓缓旋身步入道馆,阳光亦终无法将温暖笼遍她全身,仅有室内的凉意扑面而来,寂落中夹杂着莫名的苦涩。
[我缺少的,真的仅仅是力量?]
彼时,无人注意到她没入阳光触及不到之地的背影。
多年以后,亦没有人能够回想起她紧握拳头沉思的缄默。
灿阳依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