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回忆》孤烛异乡人

58、第 58 章

　　卫道下意识摇了摇头，又看向卫鬼，神色有些迟疑小心。
　　卫鬼笑道：“没事啦，如果不想去也可以，只要你高兴就好了。”
　　他看着卫道，慢慢地问：“对吧？”
　　那种语气完全是蛊惑。
　　卫道很慢地点了点头。
　　卫鬼就那么看着卫道说：“那么，你再睡一觉吧。没什么大不了……”
　　他的言语好像有一股催眠的作用，卫道听着越来越困，真就躺下去闭上眼睛又要睡过去。
　　但是，他的脑子还在挣扎，睡过去之前最后一个念头，模模糊糊似乎是在想：啊，还有什么事情不对……
　　没想出来，他就睡过去了。
　　卫鬼就那么坐在他的床边，一眨不眨看着他，周围黑下去，那是一个合适的微妙契合人间夜色室内拉上窗帘后的黑暗程度，原本安静无声的冥河响起了舒缓而普通的白噪音，整个房间内都带着一种诡异的气氛，像一个惶恐不安的梦。
　　随时担心被唤醒，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身处梦中，又不愿脱离，力图将这个梦境打造得温和适宜，务必让梦中的人长长久久留在这里，只要留在这里就好，别的什么地方也不必去。
　　就留在这里，他连这句话都不敢说出口，忐忑不安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想到这几个字，看见面前这个人，他的心情很平静，平静到连自己都有些诧异。
　　应该怎么说那些年岁中的情绪？不知道，不可说。
　　就像想一个学生想自杀而没有成功，依旧要去学校，看见伤口的同学好奇地问出来，却不知道能对其他人说些什么，欲言又止？不，没什么可说的，不如不说，所以，只是沉默，还带着微笑，因为并不是被冒犯，或者贬低厌恶。这已经够好了。
　　已经够好了……话虽如此，还是不满足。
　　怎么能够满足呢？
　　明明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还有那么多的期望和想象，就要这样踏上死亡，谁能心甘情愿？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无话可说，无可奈何，无能为力，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可恶……
　　还是太弱了。如果足够强大，应该就不必接受这样既定的早已无可争辩的命运。
　　可惜，可惜，时间还是不够，即使这里的时间已经延长到最大限度，他不能再继续下去，他没办法再让这里的时间变得更慢，不能拉开距离，他很久没有出去过了。其实也还好，至少，比起那个藏在深渊之中犹如丑陋不堪不能见人的魔神，作为鬼王的卫鬼，已经足够坦然。
　　不能和不想，总是有区别的。
　　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即使是现在这样，他还是不够强大，不够。没有足够的时间，到了这样的地步。
　　比起许多人，他过得太好了，随心所欲，无拘无束，心想事成，无所不能，然而无所不能，也只是似乎而已。
　　如果真正无所不能，他就不会坐在这里，颓然无功。
　　应该怎么说才好？
　　他不想死，没人会想死。只要是活着的，活到了有意识的时候，就不会主动想死。
　　为什么会死？因为无奈，因为无能，因为活不下去，还不如死。
　　他属于哪一种呢？
　　卫鬼的脸上不由得勾出一个平静而淡然的笑容。
　　这种笑容诡异地和整个冥河的感觉相差无几。
　　好像他就是冥河，或者，冥河就是他的一部分。
　　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不可能？他说不清楚。
　　在很久以前，他作为一块单独的脱离主体的灵魂碎片，在无边无际的时空，像一只草履虫在海水中随波逐流的时候，卫鬼是漫无目的的。
　　他在很久以后，意识到自己似乎应该做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好像不论做什么，都是无用之功，对比宇宙来说，一切都是那么渺小无用，毫无意义。漫长的生命一点一滴教导他，这一点是最深刻的内容，也是，现在想起来，似乎唯一记住的内容。
　　只有这么一点，记忆犹新。
　　他对一切都没什么兴趣，于是没有思考过，生死的问题。即使在现在看来，这似乎是个非常重要且难以割舍的问题。
　　在某一天，他想到了两个字，卫道。
　　按理说，这个词没什么不同，只不过，对他而言，总是不一样的。
　　他还没想起更多的东西，但是这个两个字，从他记起开始就意义非凡。
　　在这之前，他的意识似乎都在有意回避将卫和道组合在一起，而避免自己发现什么。
　　身体和意识是毋庸置疑的两部分，潜意识和表意识就是通常难以第一时间意识到的两部分。
　　即使他没有身体，他也明白过来，他的潜意识和表意识在互相争斗。
　　究竟为什么？明明都是自己。有什么可争执的？那个时候，卫鬼对此一无所知。
　　他想，我应该去寻找卫道。
　　在那个时候，卫鬼将这两个字当成某种指示或概念。他将去寻找，并应证。
　　再后来，他知道了，这还是一个人的名字。在知道这一点之前，他听过很多次，很多种族，提过一个词，除魔卫道。他还想，究竟为什么。真是奇怪。现在不这样想了。
　　或许是长大了，或许，是他永远抗拒那个注定的结果。
　　他本来就不应该存在。
　　他活着即是为了死亡。
　　他必将义无反顾奔向唯一的结局——死亡。
　　他没有选择。
　　在很久之前，他从来不思考为什么，在很久之后，他总是想为什么，没有答案。
　　现在，他想，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可惜，如果是不可能的如果。
　　忘记是可耻的背叛，对仅剩的自我。
　　他落在这里，希望改变既定的结局。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从前他作为一个旁观者，听见许多次这样的话，许多种族说出来，说者听者观者的反应都各不相同。他没有感触，只当自己看了一场短暂的对话。现在不一样了，他切身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然而他宁愿自己一无所知。
　　真真应了一句话：愚蠢可以带来快乐。
　　他还不够愚蠢，即使依旧称不上聪明。
　　这也是他痛苦的根源之一，不够聪明，于是不被夸耀，不够愚蠢，于是不够快乐。
　　当不了一头蠢笨但快乐的猪，也当不了聪明但哀愁的莎士比亚。
　　庸庸碌碌，所求究竟为什么？
　　为了活下去。
　　那就太可笑了。
　　他可没有活路。
　　吞噬。
　　这是他意识到卫道是个名字，而且是与自己关系匪浅的存在的名字之后，他想到的，似乎贴切的形容词。
　　如果他靠近卫道，他必将献出生命，为之吞噬。到那时候，他的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所求无所得。
　　为什么沉迷游戏？因为付出就有收获。大多数时间里，许多种族都没有这样的能力。
　　付出没有收获，这才是常态。正因如此，付出即有收获才是他的追求之一。
　　他已经活得比许多种族长久，长长久久。他不该再奢求什么。可是，难道就这样放弃？
　　不可能的。
　　没办法的。
　　卫鬼想了很久，想不通，于是努力，努力修炼，努力寻找办法，努力开发自己的能力……
　　好多的努力，最后还是没有用处。
　　他有时候会休息，因为他知道劳逸结合才是效率最高的安排。在梦里，他偶尔会见到卫道，当然，那只是他的幻想，模糊的虚影，晃动的泥沙，水中的明月，镜中的娇花，风一吹就不见了，轻轻一伸手，还没碰到，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都知道的。
　　只是，还是没办法。他完全没办法让自己放弃。
　　于是，后来，在梦里，他也偶尔见到会回应的卫道。他应该欣喜若狂的，只是那时候，格外平静，他习惯了压抑自己最深处的情绪与态度，以至于见到回应的卫道，他都有些恍惚，行动全是本能，倒似乎反应更激烈的那个人是卫道。
　　又有几次，他得到了某些卫道失落的记忆碎片。或许，当时的卫道正在经历记忆中的过去，所以不得平静，不能安稳，这点记忆就落到他的手里。他收拢了手掌，握紧了手心，不敢再动，怕稍不注意，得到又失去。
　　他在梦里看见了卫道的过去，某一部分记忆的投影。
　　有人对卫道说，你就应该去死。
　　他膈应了很久，那一段时间都不敢再合眼，他迫切想入梦，想见卫道，但不想见到其他的东西。
　　卫道总是没有安静的时候，也总是没有独处的位置。
　　那个时候，卫鬼就想，或许，我可以帮忙。
　　看看，这一条安静而温和的冥河，这是他为卫道准备的礼物。
　　当时，他也不能询问卫道的态度，更喜欢冥河的，是他自己。
　　他想，如果见到卫道，我要让他留下来。
　　永远留下来。
　　留在这里有什么不好？
　　明明他总是希望这样的生活。
　　没有其他人，没有打扰，四处安静，平稳，温和，没有攻击。
　　卫道应该也很喜欢才是。
　　在更早的时候，卫鬼是很讨厌卫道的，他想，如果没有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