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明顾

1、第 1 章

　　早上八点，季清识准时到了办公室。

　　她昨天晚上加班到十一点多，算成本算的满脑子数据，回去就失了眠，这会精神差得很，拿了杯子去茶水间倒咖啡。

　　茶水间里聚了几个女生，季清识室友朱沁也在，扭头看见她，“清识，快快，我刚从我们老大那儿刚听了个消息！”

　　“什么事？”她走过去。

　　“小钟总给余总打了电话，要从我们这儿调人去宁川。”朱沁说，“你是余总徒弟，那多半得让你去了。”

　　季清识慢吞吞的倒咖啡，反应了一会，“啊？”

　　“啊什么啊！”朱沁从她额头上敲了一记，“小钟总啊！”

　　季清识揉了揉额头，“肯定不是我，我们部门一堆事情，这个月的成本分析我还没做完呢，我……”

　　她想说我师傅又不顶事儿，成天找不着人，没说完呢，不顶事儿的人就顶着个鸡窝头，没睡醒似的的晃过来了。

　　余如柏几乎就没在十点前出现在办公区过，看他这状态，好像梦游来的。

　　“师傅？”季清识试探着喊了一声。

　　“清识啊。”余如柏抓抓头发：“那个什么，你收拾下东西，下午去宁川出趟差。”

　　季清识愣了下：“我？”

　　“对，小钟总亲自来的电话，说是分公司最近缺人手，借调几个人过去帮忙。”余如柏说：“我把联系人发你微信上，你到了宁川直接联系他。”

　　说完又跟梦游似的，飘飘忽忽的走了。

　　朱沁悄悄推了下她。

　　这调令来的突然，余如柏说的又含糊，季清识赶忙追到门口，“师傅！”
　　余如柏颓废的趿拉着拖鞋，转过头。
　　季清识无奈的问：“那要去几天啊。”

　　余如柏想了想：“大概一个月吧。”

　　看小徒弟似乎被忽如其来的消息砸晕了头，余如柏和声道：“小钟总刚从集团公司下来，分公司事情多也正常。既然给咱们来了电话，不去人也不合适，你先过去帮几天忙，过段时间我找借口再把你调回来。”

　　余如柏这样说了，季清识也不能不答应了。

　　项目部的女生得知她被借调去宁川都很羡慕，要是在三个月前，分公司借调这种事狗都不愿意去。但自从分公司新的执行总裁到任，这事就成了个热饽饽。

　　盛誉集团的分公司遍布全国，西北这面市场刚开不久，游走在集团边缘，一向不起眼，可这回新执行总裁到任，让西北分公司一跃而至整个集团的视线中央。

　　原因无二，新来的这位小钟总，乃是根正苗红的集团未来继承人。

　　他一来，西北片区在集团的地位就大不相同了。

　　项目群里聊的热热闹闹，好几个女生都艾特季清识，让她偷拍几张照片，看看传闻中长相惊为天人的太子爷，到底惊到了什么地步。

　　季清识想这要是真碰上了，她躲都躲不及，哪敢举着手机怼到他眼前，还拍两张照片啊。
　　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她一个刚过了实习期的人，再借她两个胆，她也不上小钟总面前晃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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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清识现在所在的项目在兰城市，离宁川不远。分公司催得急，她接到调令，回去简单收拾了行李，赶下午的高铁，晚上就到了宁川。

　　宁川素来有夏都的别称，因地势原因，盛夏时节也很凉爽。耀目日光里只有强烈的紫外线，温度是很宜人的。
　　可到了晚上起风，就有点冷。

　　余如柏特意提醒了她，带些秋天衣服。
　　季清识下了高铁，就裹上了防风外套，戴了口罩。

　　出了站，门口许多揽客的黑出租，季清识低着头，充耳未闻，拉着行李箱快步走过，小心谨慎的避开人群，去车站内设的出租车上客区排队。
　　她是南方人，在西北待了半年，仍旧不适应这里的气候。

　　高铁进宁川时，季清识就联系了分公司的负责人，对方给她发了个酒店的地址,说是项目上借调来的人，分公司统一安排了住宿。
　　季清识上网搜了搜，是个高档酒店。
　　离宁川站不远，打车过去二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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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酒店刚过九点。
　　路上车辆行人很少，夜里一派寂寥。

　　季清识下了出租车，裹紧外套，寒风依旧往衣服里钻，她好像低估了宁川的天气，明明未至八月，却冷的感受不到一点夏天气息。
　　这酒店新开业不久，离分公司很近，占了整栋楼，顶层悬着酒店标识，瞧着档次是不低。

　　季清识背着双肩包，提着小行李箱，到门口时脚步顿了下。

　　大堂正门口坐着个男人，两手抱着头，口中瓮声瓮气，叽里咕噜跟念经似的。他面前有个更年轻些的男人正一板一眼的踢正步，胳膊甩的孔武有力，走到头就抬手敬礼，然后折身回来：“一二一，一二一……”

　　季清识还没走到跟前，就闻到一股浓厚的酒气。

　　她孤身在外，习惯保持警惕，对陌生人一向敬而远之，更何况醉酒的男人。
　　她打算避开。可是走了两步，行李箱拖在地上的粗粝声音骤然响起，在夜里十分清晰，她吓了一跳，念经声和踢正步声一齐停了，两个男人齐刷刷抬头，目光定在了她身上。

　　季清识若无其事的装作没看见，紧紧抓着书包肩带，往旁边的斜坡走上去。虽然这两醉鬼神志不清，可这是酒店门口，里面就有工作人员，应该不会出差错。

　　一路都顺利，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可是快走到酒店旋转门前，那个念经的男人忽然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到她面前，定定的瞧了她几秒。

　　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行李箱上。

　　季清识倏的松了手。

　　不等她反应，念经男坐在她行李箱上，化手为掌，竖在身前，朝她微微颔首：“这位女施主。”

　　“……？”

　　念经男和蔼的看着她，开口酒气深重：“看施主的长相，不是本地人吧。”

　　季清识还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也不知他打哪里看出来“长相”的。

　　“是南方人吧？”他继续问。

　　季清识稍稍后退，警惕的点点头，然后又摇头。

　　念经男自顾自的说：“贫僧法号了尘，几年前在九华山落发出的家，你知道九华山吧？你是南方人肯定知道。”

　　季清识看他满头的黑发，忍住没出声。

　　念经男继续说：“贫僧看你的面相，是个有佛缘的人。”
　　“……”
　　“可看你印堂隐隐发黑。贫僧斗胆说一句，施主最近有一不大不小的劫难。相遇即是缘分，这样，你叫我一句了尘大师，这劫难我可以帮你化解化解。”
　　“……”

　　沉默。

　　季清识看着他屁股底下的行李箱，这是上次过节公司发的，不知道够不够结实。她偷偷往酒店大堂瞄，却没看见前台的工作人员。

　　这男人还堵在她面前。

　　她纠结片刻，犹豫的出了声：“大师？”
　　声音藏在口罩下，带着点小心。

　　她孤身在外，不想多事，只想赶紧把这人打发走。可一出声，念经男还是那副肃穆的神色，旁边却忽地传来一声轻笑，转瞬即逝。

　　酒店门前右侧空地上停着辆银灰色跑车，季清识刚来就看见了，却没在意，这会再看，车窗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了下来，窗沿上搭着只骨节分明的手，夹了根烟，黑色衬衫袖口随意卷起，露出银色腕表。

　　看戏消遣的姿态。

　　片刻后，他推门下车。

　　这人有一副极出众的样貌，穿着衬衫西裤，右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身量修长挺拔，衬衫领口微微散开，黑发，薄唇，眼尾略勾，眼里三分散漫笑意，以至于一身正装，也压不住他身上随性懒怠的气质。

　　季清识看着他走近，有种被晃了眼的错觉。

　　他打量着她背着的书包，和紧紧抓着书包肩带的细长手指，微抬了下眉，声线倒是温和：“高中放学了？”

　　季清识一下皱起了眉，她再怎么长得显小，也不至于像还在读高中，他这是拐弯抹角的以年纪小说她刚才的话笨。

　　季清识没理他。

　　假和尚见了他，扶着行李箱站了起来。他往后扫了眼，朝她扬了扬下巴，“你这劫难——”
　　“——还化解不？”他拖着调子说：“没事我就带大师回去了。”

　　季清识被他接二连三的调侃弄的很不高兴，而且听他的话，他和这念经男还是朋友，他朋友在这撒酒疯，他刚才居然就坐车里一声不吭的看她笑话？

　　季清识更不想搭理他了，只是说：“我的行李箱。”

　　他看了假和尚一眼，眼里没什么情绪，对方却很快松了手。他伸手接过，往季清识面前推了推：“检查一下，坏了我赔。”

　　季清识拉着行李箱就走。醉醺醺的假和尚又晃了晃，她皱着眉，正要避开。
　　他长腿一伸，便拦住假和尚去路，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没看见小妹妹害怕？老实站着。”

　　他看着年纪比念经男要轻，可说话却不客气，和尚也真听他的话，挠挠头不敢动了。
　　他转过目光，语气重又温和下来，朝她安抚似的说了句：“没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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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清识的房间在8楼，8109。
　　分公司安排的住宿是两人一间，她在门口按了门铃，很快就有人来开门，门里站着个短发女生，看见季清识就愣了下，“啊，我还以为是外卖到了呢。”

　　“你也是借调过来的？”女生很快给她让开门。

　　季清识推着行李箱进去，“对的。”

　　“嗷，我戚小微，小西河项目的，你咧？”

　　“我叫季清识，是G67项目的。”季清识取下口罩说。

　　她不是很擅长和人打交道，平时说话规矩又乖巧，声音既软且甜，带着江南特有的软糯。
　　戚小微不由的多看了她一眼。

　　面前的女孩皮肤很白，像是常年不怎么见太阳。巴掌脸，五官清丽秀气，眼尾稍垂，唇色清浅，本是毫无攻击性的长相。可偏偏左眼下生了颗红色的泪痣，给她平添了几分妖冶。

　　戚小微：“你看起来年纪好小哦，跟没毕业的学生似的。”

　　季清识笑：“我毕业一年了，来公司也一年了。”

　　戚小微啊了声，“那你应该比我小一岁，我毕业两年了。”

　　戚小微是西安人，性子比较爽朗，几句话就和季清识熟络起来，两个人互加了微信。

　　戚小微比她早来了几天，对这边情况比较清楚，就给还一头雾水的季清识解释了下。

　　“西北分公司现在在申请建筑类特级资质，分公司成立之后承建的几个项目，需要整合资料，到时候交给住建局审核。”戚小微简单说了几句。

　　“明天带你去大会议室你就知道了。”戚小微说道：“我们办公就在这酒店5楼。分公司包了五楼一整层的会议室。”

　　“整合资料需要这么多人吗？”

　　戚小微摇摇头：“当然不需要了。可小钟总说不喜欢那么多闲杂人等在眼前晃，所以虽然两个会议室就够了，但分公司还是包了一整层。”

　　季清识一顿，“小钟总现在在宁川吗？前几天听说他在兰城那边的项目检查。”

　　戚小微：“昨天回来的。”

　　凑过来和季清识分享她听来的小道消息：“兰城的和园项目亏得一塌糊涂，拖拖踏踏两年了没完工，小钟总去了，把立项开始的所有资料都查了，看完直接把原项目经理降成了部门主管，和园那边管理层撤职降职的一大堆，几乎没剩几个了，吓死个人。”

　　说完又叮嘱她：“小钟总刚收拾完人，估计心情不太好，咱们得小心点，千万别撞了枪口。”

　　季清识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