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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Chapter 75 ...

  •   盛襄对上了那双眼,身体剧烈地颤动起来。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岳庸白,本应在他重振恩特、找到过去的真相后,前往霍尔曼基地自首,然后体体面面地告别。

      命运女神好像在弹拨这一弦时陷入了唯心主义的圈套,仅仅是因为心底有想见对方的念头,就在不合时宜的地方,让他们完好无损地相遇了。

      狂风为画笔,暴雨做颜料,世界仿佛变成了一副野兽派拼贴画。风势大到双方连枪都瞄不准,只得休战,实验体军团紧急撤回城中,而城外的恶种被冲散,或驻守营地,或散成小队前往附近村落避难。才过了不到一个小时,就从雨季风暴天气转变为灾害性飓风,营房掀了屋顶,灌木连根拔起,黄沙灌满视野里每一个角落。

      受附近深渊的磁场影响,气象预测困难重重。星球无数次向所有人证明了一点:任何生命,在自然面前,都是蝼蚁。

      渐渐地,战场混乱的声音也被风撕碎,耳边只剩下无尽的风声。盛襄用外套把头一蒙,固执地顶风前行。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他失去方向,像一根固执的铁钉扎进地里。

      远处传来了极为低沉的“咕噜”声,像远古巨兽的低吟,又像是闷闷的雷声……终于,盛襄闻到了熟悉的信息素,循着气味他加快脚步,然后伸出手——

      这时一股大力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整个拉过去。

      盛襄悬着的心落下来,鼻腔一阵酸胀。大风裹挟着雨水和尘沙随时随地扑上来,深栗色的头发八爪鱼似的糊在盛襄惨白的脸上,身上凌乱地挂着一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衬衫。

      盛襄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

      风沙太大,他看不清奇迹的样子,但想必也很潦草。

      “呼隆隆——哗哗——”

      刚才那个声音越来越近,远方的平原那边,多了几个硕大的黑影。

      看起来像是几个被大风吹过来的……球?

      盛襄懵住,他想不到自然界中有什么动植物能长成这么大的球形,要是人造物就更说不通了,谁会没事造个球?

      岳庸白拉着他,顺着风势狂奔。

      哪怕不清楚这些球是什么,都必须承认如是巨物的危险。为了防止沙尘灌进鼻腔和肺部,呼吸都要异常小心,因此跑了两百米,盛襄就喘不过气来了,岳庸白一并停下歇息。

      球体滚动的速度其实很快,只不过因为距离遥远而看起来缓慢。碾压世纪军团途中的建筑物让它们的速度降下来,趁此机会,他们也终于得以回头仔细看看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远远看去,很难形容那些巨型聚合物的构成。奈何他们的视力足够好,看到球体表面除了建筑残骸、树枝藤蔓和沿途附着的物品,还混杂着断肢和变形的尸体……

      有人类,有动物,也有恶种,难以估量的尸块和垃圾一起被揉成了这些巨大的球!

      飓风抽着鞭子教它们一路席卷沿途的平原和村庄,就像滚雪球那样,经过时间和路程的累积,最终形成惊人的体积。

      盛襄四肢发凉,脑子“轰”得一下炸开:“这些、这些到底是什么啊!?”

      岳庸白:“风滚草……”

      风滚草是一种常见于荒漠的草本植物,每当干旱来临,它们会把根茎从土里收起来,团成一团随风滚动,直到有一天它们找到适合生长的环境,就会重新落根发芽。可无论是体积还是外观,这些窝藏无数尸骨的巨物都与盛襄印象中的风滚草大相径庭。

      深渊!盛襄猛然想起,大地震给星球留下了两道露骨的“伤疤”,一条横跨两大洲的无底深渊,一条藏在大洋深处倾尽海水也无法填满的海沟。靠近这两大裂谷的地方的磁场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其中深渊的西南端就位于巴塞以南,这么看来,眼前这巨型风滚草极有可能是被飓风吹过来的变异植物。

      最大的那坨风滚草足有半个足球场大小,随着风势愈发猛烈,风滚草逐一碾过营房,轻而易举地压过路上的一切,就连那台令人闻风丧胆的高射炮也在巨物的碾压下成了废铁片。

      躲在大营帐里的恶种自以为安全,生不知飓风固然没有摧毁建筑,风滚草群却连着压过好几座营帐。

      盛襄拼命地奔跑,喉咙里充斥着沙子、雨和血水的混合物,但岳庸白拽着他的手,依然保持加速。

      感觉到盛襄的体力频临极限,岳庸白抄起他的腰,军装背后的破口处刹那间生出莹蓝触肢,将两人牢牢捆在一起,而他竟突然调转方向,顶风跑向旋涡中心!

      盛襄屏住了呼吸——现在加一个人的重量,与风力相抗,跑起来只会更慢。难道岳庸白想要从两个风滚草的间隙中跑过去吗?相隔较远,可见度又低,肉眼很难准确估算风滚草之间的距离,一旦估量失误,等风滚草到了跟前,又错失了躲避的时间……

      岳庸白用拇指按了一下盛襄的手,力道让人心安。

      然而岳的下一步比“从风滚草间隙中逃脱”这个想法更跳跃,他奔向那个连接天地间的旋涡,逐渐被飓风卷入风眼,随着越来越多的触肢包裹住他们,在周身形成一片晶体保护膜。

      盛襄有一瞬忘记了害怕,他竟然住进了一颗水晶球,怪点子泡泡一样冒出来,想象着这颗水晶球被一个粗心的孩子丢进了洗衣机里,翻涌翻涌……

      随着一阵天旋地转,再之后发生的事,盛襄就不记得了。

      飓风将带着他们在未知的目的地着落,短暂的放逐后,风暴终会结束。

      盛襄从昏迷中苏醒。周遭漆黑,把手指伸到眼睛前面才能看到轮廓。

      通过鸟鸣和草木的气味,盛襄推测飓风将他带到了一片森林里,树木的华盖茂密,连一寸月光都吝啬降落。

      好在,这里不久前下过雨,衣服上还有潮气,喉咙里也是湿润的,暂时没有缺水的风险。在漆黑的森林中,盛襄只敢在几米内摸索,摸到一把果冻似的物体,手一捏就碎了,化成水在指尖流淌。

      “小触手……”盛襄嗅出这是奇迹的继承体。触肢的质地与水母相似,摸起来软软的,它们活着的时候是流光溢彩的。

      盛襄又摸黑找了十来分钟,才终于找到了昏迷的岳庸白。

      “奇迹!”

      他呼吸微弱,体温极低,心跳却跳得很快。由于Geist的体温和心率都和常人不一样,盛襄一时无法判断他的身体状况。

      盛襄半跪着把岳庸白的上半身拖到膝上,脑袋恰好抵着胸腹形成一个斜角。盛襄脱下半干的衣服挤出几滴水,滴在他的唇上。

      黑夜把时间拉得很长。

      盛襄突然觉得很孤独,吸了吸鼻子,旁若无人地抽泣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膝上的身体轻轻颤动了一下,盛襄不确定这是醒了,还是肌肉的条件反射,拍了拍他的脸颊,将耳朵凑到他的嘴边听呼吸。“奇迹?”

      岳庸白哼了一声,听起来累极了,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一样。

      “奇迹!”尚且挂在脸颊上的眼泪瞬间就断了线,他见岳庸白醒了又不说话,急道:“不行,你先别睡!我没法判断你什么情况,万一睡过去人没了怎么办?你先醒醒!”

      过了半分钟,岳庸白才勉强说:“嗯……”

      看样子得帮他提提神。

      盛襄有一百个问题想问他:你的标准体温是多少?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要让白雪来找我?
      ……
      不过这时候让这些问题占用岳庸白的体力实在太残忍了,于是盛襄自私地选了其中一个他憋了最久、而岳庸白回答起来也很简单的问题。

      “奇迹,之前的事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随便你怎么报复我,我躺平任罚,绝无怨言!”盛襄用最诚恳、最真挚的态度道歉。随即迅速补了句,声音跟小狗呜咽似的,“我们可以和好吗?”

      理想情况下,他只需回答一个“嗯”。

      可膝上又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哎,别睡!我们已经和好了吧。”盛襄自己圆场,“你看,你这都来了。”

      岳庸白终于开口:“是安立奎。”

      ?
      意思是他是为了援助Geist同胞而来?
      盛襄拐弯抹角:“你收到他发给你的照片了?”

      “嗯?”

      果然,安立奎和岳庸白不一样,安立奎已经被人世污染,是一只不正经的Geist。当初他用那种方式见到盛襄,还吓唬盛襄说拍了他的“照片”发给霍尔曼基地,回头想来,纯粹就是耍他玩!

      “安立奎不是什么好东西……”想到如今岳庸白也不那么坦诚了,盛襄生出点脾气,他一个人憋了一分钟,觉得也没什么好气的,又软着嗓子哄道:“算啦!奇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岳庸白抿了抿唇。

      嘴巴摔伤了?盛襄觉得奇怪,奇迹不是脸朝下着地的。保险起见,他还是凑近检查,四周虽暗,但足够近还是能隐约看到一点。

      岳庸白冷不丁地凑了过来,那股空寂的、伴着微微海风盐意的信息素让盛襄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直接丢盔弃甲,僵着身体,慌忙闭上眼睛。

      可是岳庸白并没有亲上来,就停在离他的脸不到五厘米的地方,两人高挺的鼻梁略微错开,稍微偏一偏就要打架。

      好香……
      浅灰色的睫毛星星点点,颜色偏浅的眼珠反射出如丝如缕的月华。

      盛襄的喉结动了动,一股热意升腾,几乎就要迎上去。好在最后时刻保持住了一点理智,战术后仰,退回安全距离。

      奇迹的眼睛一直如同无机质的金色流沙,他就像一具完美的雕塑,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可现在奇迹变了。
      盛襄很确定。

      他本想说:你们Geist都是很容易被人污染的。
      可是谁污染的?看起来盛襄本人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他刚刚认过错,如果在奇迹还没有原谅他上一个错误时,又认下一个新的错误,岂不是很逊?

      胡思乱想的时候,盛襄那双大眼睛“咕溜溜”地转,脸上一秒一个表情。

      正发着愣,忽然觉察到唇上贴上一片冰凉的、柔软的东西,还不待他好好体会,岳已如蜻蜓点水般拂过他的嘴唇。

      如此,两个人都醒得不能再醒了。

      “这样。”岳庸白淡淡道,“我的意思是,你当时这样做。”

      盛襄一拍脑袋:呀!原来是这样!刚才光顾着为别的事道歉,这茬还没来得及提!

      可他这是什么意思?要秋后算账?要不要再道个歉呢?

      盛襄硬是让自己撇开那个正确答案乱想,轻叹道:“那个...奇迹啊...你要不给个明示?我要向你道歉的事还挺多的来着,要是一件一件掰扯,一晚上都说不清。”

      过了好几秒钟,岳庸白都没有回答。盛襄以为他又要睡着了,手下晃了晃,岳庸白闭上眼睛,突然冷声道:“困了。”

      “啊?”盛襄皱着眉头,“我再跟你说说话,不道歉了好吗,聊聊别的。”

      “讲个故事吧。”听声音,他好像并不那么困,只不过还是占着人肉靠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什么故事?”

      “类似上次讲的‘抹香鲸公主’,怪物和人的故事。”

      ……是“海的女儿”啦。
      盛襄想了想,“那今晚讲一个应景的童话吧。童话的名字叫做‘绿野仙踪’。”

      没有屋顶的夜是赤|裸的,无数昆虫演奏着森林的乐章,在自然环境里,人也会褪下白天的外壳。

      盛襄将下巴搁在岳庸白的头顶心,轻声讲述:
      “多萝西和叔叔婶婶一起住在一片大草原上,有一天,飓风突然袭来,叔叔和婶婶躲进了避难所,可是,多萝西的小狗托托因为害怕,躲进了床板下。多萝西爬进床底找她的托托,她还没有意识到,飓风已经将小木屋卷到了天上……小木屋被卷进了风眼,台风眼的正中央四面受力均匀,多萝西和托托在里面很安全,她们被风吹到了风的顶端、云的上方,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1]

      “嗯哼。”岳庸白应了一声,“有多远?”

      “他们安全地降落了,来到了一个神奇的国度……”盛襄轻咳一声,安抚道,“不过我们不一样,我们不会离出发地很远,等到白天说不定就能找到回去的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Chapter 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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