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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章(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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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六叔,你干啥去啊?”
“啊,送孩子上学,孩子他四舅,你干啥去啊?”
“送孩子上学。”
12月13日,靠山屯亘古未有之景,百年未遇之奇谈,全村送孩子上学!
有自己家孩子上学的两夫妻带着大孩子小孩子一起来送孩子上学,没有孩子上学的“借”着各种理由跟着“送”孩子上学。
村子里通往山神庙的那条上坡路,被家长挤得满满当当的。
靠山屯地少,也不存在所谓的地主,朱家和马家两家人占着土地,却也架不住人口多,均乎均乎,当年分成分的时候连中农都差点儿一个都没评出来。
公社下指标一定要评出一个富农来,当时的村长把帽子往桌上一摔,“没有就是没有!咋地,为了完成你们的指标我们还得把地再分一回?”
公社的人再没敢吱声,靠山屯民风彪悍且团结,除了本朝之外,连倭人当年派下来的税官,都绕着靠山屯走,生怕还没到地方呢,就被打了冷枪,有去无回。
村里没有地主、富农,当然也没有所谓的大院,全村唯一的青砖瓦房,唯一带细木工的窗户的,就是山神庙。
山神庙在被当成小学之前,已经破败多年了,村里人多数不知道山神姓氏名谁,也不知道来历如何,只是有些赶山人,会打扫庙宇,简单祭祀。
成为小学之后,大修小修不断,维持得颇像样子。
今天成为一景,却是因为玻璃。
朱逸群盖房子全弄成玻璃窗不奇怪,村里人想要盖房子娶媳妇的人家也暗自打算也要将自己家的窗户全变成玻璃窗,免得被新媳妇嘲笑。
学校换玻璃?尚老师掏得钱?这事儿就有点大了。
过去尚老师确实没少往孩子们身上搭钱,冬天的扣土豆,夏天的绿豆汤,作业本、卷子、书零零碎碎,哪年都搭不少。
换玻璃这种大手笔却是第一回。
第二景是朱逸群一个人去了公社,买了几卷子塑料布回来糊窗户。
塑料布嘛,村里人不陌生,林场用这玩意儿用得早,村里也有人家学着用塑料布在开春的时候扣点小蘸酱菜。
他们也听说过城里人用塑料布扣在玻璃窗上保暖,村里人却没有一家用的。
如今村里的小学却成了蝎子粑粑独一份,能不去看看吗?
当然了,最重要的原因是闲的!
冬天真是太闲了,家里就那点儿活,白天天又短,除了一天两餐之外就是看小牌是娱乐,再不然就是东家串西家,西家串东家的唠嗑,屯子就么大,人家就这么多,唠来唠去的话题都唠完了。
总算出了点儿新鲜事,可不是要全屯子出动吗?
学生们进了教室,看见塑料布都想摸,家长正义的铁拳从天而降,“摸啥摸!摸坏了把你堵到上面去!”
“你们尚老师多好!怕你们学习看不着,又给你们换玻璃窗又给你们蒙塑料布的!不好好学习回家我削死你。”
有一两个家长动手的,别的家长也得跟着意思一下,别的家长都意思了,有一两个没打孩子的,觉得自己不合群,上去也打了孩子两下。
孩子们整天因为各种原因被打已经习惯了,挨得那不轻不重的打,远不如明亮的教室来得有趣。
“老师玻璃上的花是哪儿来的啊?”
“那是霜花,玻璃上霜了。”
“老师,塑料布是哪儿来的啊。”
“我知道,是在公社买的!”
“不对,是树上长的!”
“你太傻了,哪有树上长塑料布的啊!塑料布是大厂子里面生产出来的!”
孩子大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马占山挠了挠头走到尚老师跟前,“咋又让您破费了呢?来年我高低上公社让他们给您把玻璃钱报销喽。”
“不用着急,能报销就报销,不能报销拉倒,我把钱花到学校高兴。”
“得报销得报销。”马占山是真觉得不好意思,“那个明个儿我送点儿土豆和苞米来。”
“快放假了,不用送那么多。”
“学生们不吃,您也得吃啊。”
“我能吃多少。”尚老师倒是没拒绝马占山送东西。
除了学校的玻璃窗之外,村里的另一个话题是朱逸群到底有病没病。
正方以王凤为首的朱家女人们正在四处散布朱逸群脑袋没病,没弹片的消息。
然而反方的理由充分又强大,朱逸群太大方了,给自己修房子不说吧,本家三嫂子宫破裂大出血他掏钱,收山货他不赚钱(村里早有好事之徒拿他的收购价跟山外来的贩子对线了,山外的贩子宁可不收他们的货,也不肯跟朱逸群出的价),小学的塑料布他出钱,还给朱逸理家的小丫头买奶粉!奶粉啊!多少人家里生得小子没奶喝,都没得着过一口的奶粉!
有的人当面就反驳了,“你们朱家人当然向着朱家人了,说他没病是假,想给他骗个媳妇是真!”
“就是,朱逸群对你可是有救命之恩。”
有的人呢,当面说嗯,我相信朱逸群没病,背后说朱家人把别人都当傻子看。
唯一把这事儿当真的“外人”是马占山,他特意找到了朱逸群,“你脑袋里真没弹片?”
“没有。”
“那你咋说你除了手指头有伤之外还有后遗症呢?”
“我得过脑震荡,听不得太吵闹的声音,适应不了太紧张的生活。”
“就是不能累着呗。”
“脑子不能累着。”朱逸群生怕被马占山理解成不能干重活。
“那倒成。”脑子有啥用?朱大明白那脑子算是村里利用率最高的了,一年到头也用不了几回,余下的时间全靠那张嘴巴巴的说了。他抽出卷好的烟卷安到玛瑙的烟嘴上,划了根火柴点着了,抽了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了,想找啥样的对象?我让你婶子帮你琢磨琢磨。”
“叔,我现在刚把房子立起来,还没干出点儿名唐呢,不着急找对象。”
“你都多大了?先成家才能安心立业嘛!”
说到找啥样的媳妇朱逸群还有点不好意思了,“那个……咱山里人也没啥矫情的,我喜欢白白胖胖的,身强力壮的,性格开朗的,能干活能吃饭能张罗的。”
“嗯,行!你小子没白出去一回,比村里那帮傻小子有成算多了!女人嘛,归根结底是过日子的!性格好,身体好,好生养!比啥都强!你等着!我回去就跟你婶子说去。”
马占山自觉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哼着小曲回到了家里,刚一进家门,就觉得家里气氛有点儿不对劲儿。
家里平时也挺干净的,今天是特别干净,桌子凳子都擦得恨不得照出人儿来,地柜上还摆了两个碟子一个茶壶,一个碟上盛了瓜子,一个碟里盛了糖块儿,茶壶里面泡了他留着过年喝的新猴魁。
“咋地了,家里要来人啊?”
“一会儿你五姐来。”
五姐?马占山没有亲五姐,只有一个堂姐,葛凤芝虽然是村里的第一“夫人”,但要论交际女王必然是这位五姐,葛凤芝多少要在意一下第一“夫人”的形象,轻易不会走动串西扯老婆舌,五姐则是超级活跃的第一“交际花”。
不要说是靠山屯,就是整个公社就没有她不认识的人,随便从大街上揪一个人出来,她只要问清楚姓氏,就能把这人的祖宗八辈给挖出来,爷爷是谁,爹是谁,叔叔里比较有名的是谁,姨是谁,姨夫是谁,媳妇是谁,媳妇的娘家是谁,家里有过什么有名的事迹,他有什么特长有什么劣迹。
如今天冷了不得出门,她又走东串西的打小牌,顺便对靠山屯的人际关系进行一次深耕,这样的人值得这样招待?
“她来干啥啊?”
“给大丽介绍对象。”
“啥?介绍啥对象啊,大丽还小呢。”
“小啥啊,过年都十九了,村里跟她同龄的都结婚好几个了,慢慢相看着,在处几个月,来年结婚不正好吗?”
“就是介绍对象也轮不上她啊,公社里好几个人都跟我提过,我觉得大丽还小就给否了。”
“她提得这人是县城里的!在粮库上班!”
粮库?那可是好单位,“她能认识粮库上班的?”
“这不是亲戚嘛,她大姑爷的亲表弟!读过中专!分配到粮库上的!正经的干部。”
“这条件能找屯子里的姑娘?再说了光是提了,咋相看啊?”虽说大丽是民办教师,跟屯子里的姑娘区别很大,但在县城真不是啥有优势的条件。
“她说了,她介绍的人这人工作好,人品也不差,就是有点毛病。”
“啥毛病啊?”
“个小。”
“有多小?”
“跟咱们大丽一边高。”
大丽在女孩里算是高的,屯子里也有好几个比她个儿还小的男的,马占山琢磨了一下……“不咋合适啊,我怕大丽相不中。”
“不管相中相不中,人家过来提对象,咱们得好招待,免得她到处扯老婆舌说咱们家太端着。”葛凤芝没学过什么叫千金买马骨,她只知道五姐这位交际女王得罪不得,得罪了她,将来大丽真找着了什么好婚事,她在旁边说一句“马玉丽不咋地。”再编排两句,没准儿好婚事就要黄。
“行,你招待她吧,我还有事儿。”马占山听得头皮发麻,懒得理这些事一扭身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