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的精确度》湖玄

6、在烟花盛放的夜空下相遇

　　今天是建筑学院大三学生的交图日。

　　系馆负一楼的展厅里人山人海。迷宫般曲折布置的展墙上，挂满了A0大小的建筑设计图纸，围住对应的建筑模型，形成一个个展位。学生们簇拥着几位设计课老师，紧张地等待着点评与打分。

　　“你搞这么多玻璃幕干什么，你是做图书馆还是做温室大棚？”一位外号叫做秃头刘的男老师正在唾沫横飞地训斥齐梦槐。他伸手掰下几块透明亚克力，砸到齐梦槐脚边，说：“我看你还是回温室种花吧，这专业不适合你。”

　　齐梦槐一脸平静地点了点头。

　　见齐梦槐既不红眼，也不辩解，秃头刘更加瞪着眼睛提高了分贝：“贝老先生的名作，被你抄得这么丑，人家大师要知道了，真是会被你气死！”

　　秃头刘旁边的一个男老师笑着掸了掸手中的香烟，说道：“刘老师，你也别把学生贬得一无是处嘛。我看这玩意当个烟灰缸就还挺不错的。”

　　全场顿时哄堂大笑。

　　等到老师们终于给齐梦槐的展板贴上分数离开之后，最难捱的日子就算是暂时过去了。齐梦槐长舒了一口气。

　　现在，他终于有精力去回想最近发生在身边的怪事。他意识到，一切的巧合似乎都隐藏了某种规律：

　　最开始，他和李明哲不和，想搬出去住。一个陌生亲戚突然借给他一套房，他也就搬了出来。

　　接着，面对天降的豪宅，尹宗弦对他进行了“克苏鲁警告”。齐梦槐就去读了洛夫克拉夫特的《克苏鲁神话全集》。他对小说中提到的一本怪书产生了兴趣。结果小叶子找到一本看起来很符合描述的书。

　　然后是最近，他梦到了小叶子所写的网文情节，是《消失的红色公交车》那一章。在梦里，他上的公交车是303路。

　　现在，303路的案件新闻就摆在他面前。

　　虽然不是100%灵验，但是，确实有一些本该只存在于他脑中的虚幻，如今却变成了现实……

　　然而，昨晚的尹宗弦在听完了齐梦槐的离奇猜想之后，第一反应却是建议他去看看心理医生。他本想当面验证一番，凭空变出一个烤串来证明给尹宗弦看，但是这次却没有成功。

　　于是，在尹宗弦看来，他显然是有点疯了。

　　这时尹宗弦忽然来到他旁边，问他道：“今晚八点，梨花湾有焰火晚会，一起去看吗？”

　　“想补觉。”齐梦槐转身要走。

　　“别呀！我好不容易约到了林凌还有庄晓梦，当然，还有楚语琴。加上橙哥，咱们三对三。”尹宗弦拉住他道，“兄弟，脱单的好机会啊，别错过了。”

　　“那祝你脱单顺利，拜拜。”

　　“诶！”尹宗弦拽住齐梦槐，委屈地央求道，“方橙可以不去，你可不能不去！你要是不去，那她们可能就都不来了……”

　　“自信点，”齐梦槐淡然道，“把‘可能’去掉。”

　　尹宗弦顿时满脸黑线：“我锤死你个自恋狂！”

　　晚上，齐梦槐还是被尹宗弦拖了出来。

　　夜晚的玉江漆黑如墨，洒满了细盐般的繁星。梨花湾上熙熙攘攘的全是小吃摊位和前来观看烟花的人。

　　尹宗弦等六人坐在江边一处观赏烟花的绝佳位置上，一边吃着小吃一边闲聊。

　　只有齐梦槐在安静地看着远处。微风携着水草的气息送来一阵清凉，轻轻拂动着他的碎刘海。玉江彼岸的路灯蜿蜒成串，宛如一条发光的项链。

　　当然，他也偶尔礼貌性地看看面前三个漂亮的女生。

　　庄晓梦就坐在他旁边，茶色的长发新烫了柔软的云朵卷，半掩着娇红的双颊。她穿着白色吊带衣，超短牛仔裤之下是一双白玉箸般的长腿。

　　庄晓梦旁边是林凌，穿着姜黄色露肩连衣裙，锁骨上方垂着蓬松的法式卷短发，显得俏皮而可爱。

　　楚语琴则坐在尹宗弦旁边，V领黑T恤，A字阔腿裤，及腰的长发隐约泛着酒红色光泽，似乎带有某种震慑力，让尹宗弦的目光完全不敢靠近。

　　“明天校篮球队和隔壁的中北大学打友谊赛，有人一起去看吗？”尹宗弦的目光在庄晓梦和林凌方向来回徘徊着说道。

　　“啊，我想去。”庄晓梦举手道，“梦槐你呢，一起来吗？”

　　“我要补觉。”

　　“什么呀，明天又没课，难道你要睡一天？啊，不会是画完图要去陪女朋友吧？”庄晓梦道。

　　尹宗弦说：“你什么时候看见他有女朋友了？我们仨可一直都是单身联盟协会的长期会员啊。”

　　方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对不起，我最近退会了，忘了告诉你们了。”

　　齐梦槐顿时一楞，回想起那天晚上叶子和方橙并肩而行的画面。莫非……

　　尹宗弦露出伤心的表情问道：“啊，你个叛徒！快老实交代，到底是和谁？”

　　方橙与林凌相视一笑，然后回答道：“对不起，她让我先保密一段时间，所以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们。”

　　“梦——槐——啊！”尹宗弦揪住齐梦槐的肩膀嚎道，“你可不能抛下我一个人啊——”

　　楚语琴看向齐梦槐，对他说道：“对了，听说你最近住外面了，真的假的？”

　　“嗯，真的。”

　　“哈哈哈，”楚语琴像拎小鸡一样拎住尹宗弦的衣领，将他拽离了齐梦槐的身边，嘲笑道，“那尹少爷看来离独自营业不远了。”

　　忽然，方橙的目光被另一个方向吸引住了。齐梦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了叶芝和她的三个小伙伴。原来她们最近三天是小假期，所以今晚可以来看烟花。

　　叶芝也发现了他们，于是开心地跑了过来：“呀！方橙学长！还有齐学长！你们也在呀。”

　　这一声“齐学长”就像鞋里进了沙子一样，硌得齐梦槐浑身别扭。

　　“来来来，一起坐。”方橙冲他们招招手，然后向尹宗弦他们介绍道，“二中的学生，叶芝，卢佳月，田翰文，杜若颖。”

　　“学长学姐们好！”

　　“然后这是尹宗弦，楚语琴，林凌，庄晓梦，还有齐梦槐。”方橙又向落座的孩子们介绍道。

　　叶芝他们四人都被邀请着坐到了齐梦槐和尹宗弦之间。其中，叶芝离齐梦槐最近。

　　顺势坐下的这一瞬间，她感觉心里乐开了花。

　　小叶子今夜穿了一件米色背带裙，里面搭着白色短袖衬衫。她的两腮微微泛着苹果红，满满的胶原蛋白，嫩得似乎能掐出水来。

　　她偷瞥了一下齐梦槐，又看了看面前这三位妆容精致的学姐，有些焦虑地抚了一下自己的刘海和斜马尾。

　　“神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呀？”庄晓梦问。

　　不等方橙开口，小叶子就抢答道：“方橙学长在补习机构给我们补习呢，他讲课讲得可好了。”

　　“哦，这样，”楚语琴又问，“梦槐也在那里带补习吗？”

　　“那不是，槐哥是……哎呀！”叶子正说着，突然就被掐疼。

　　齐梦槐平静地接话道：“我是去他们学校做过招生宣传。”

　　一声尖利的啸声伴着一枚光点升上天空，拉开了烟火晚会的序幕，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轰鸣次第响起。天空上绽满了五光十色的花火，把梨花湾映照得灿如白昼。

　　焰火晚会很快结束，随后两波人彼此分开，而齐梦槐他们这一帮人一直玩到了深夜。当他独自回到602看到一片漆黑的室内，听不见丝毫声响。他才想起，小假期的这三天，叶子回家了。

　　直到假期结束第一天的放学之后，她才重新回到602。一进门，她就注意到齐梦槐的面色比之前的交图周还憔悴得多。于是她问：“槐哥这是怎么啦，最近还有作业要熬夜？”

　　齐梦槐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他拎上一罐新拿的冰雪碧，然后就走回了卧室。就在他关门前的一瞬间，小叶子惊讶地看到，他的卧室墙上贴满了裁成小块的新闻报纸和画满线条的宏开市地图，还有一些写满了潦草字迹的A4纸。它们被错综复杂的红线织成一体，形成了一面侦探墙。

　　剧烈的好奇心推着她勇敢地冲上前去，用身体抵住房门，阻止了他关门的动作。

　　“干嘛？”

　　“可不可以让我看看，那个墙，感觉很酷的样子。”

　　“不可以。”

　　“那我也不给你看今天发下来的月考成绩，哼！”

　　“……拿出来让我看看。”

　　“那你让我进来。”

　　门打开了，小叶子得意地交出了自己的月考试卷。齐梦槐一张一张地看过去，看了两遍。

　　门门及格，她做到了。

　　“花了多少钱？”

　　“啊？”

　　“补习花了多少钱？”

　　“两千四。”

　　好家伙……他心想，好心为她免去一个月房租作为鼓励，最后却连本带利地进了培训班的腰包。

　　“……你小说不是已经停更了么，你哪来这么多钱？”

　　叶子嘻嘻一笑，回答道：“我告诉你可以，你不要打我啊。其实——其实还是靠槐哥您的盛世美颜挣来的。”

　　果然……

　　齐梦槐的内心差点哭出声来，他深吸一口气，对她说：“我们的合同，我再加两条——第一，不许再拿我的任何东西去卖钱。第二，不许偷拍。再让我发现，你就给我卷铺盖走人。”

　　“好的好的，一定遵守！”

　　“现在起，你可以随便写小说了，这方面我不再管你。”他说，“不过——你们下次就是期中考试了吧？你想续租第三个月的话，名次得比这次要进步，做不到，以后就不再续租了。”

　　叶子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她迟疑片刻，然后艰难地点了点头。

　　“然后，如果你做到了的话，免租方面就这样计算——每前进n名，就给你免n%的房租，比如，如果你进步100名，就免100%的房租。”

　　“那进步200名，你会倒给我2000吗？”叶子问。

　　“……当然不给，你想的还挺美。对了，还有，不要再去补习班了，费钱。平时好好听课就足够了，别总想着偷懒走捷径……”

　　“你这是要赶尽杀绝啊？”她终于叫出声来。

　　“……补习可以找我，有不懂的随时问……嗯……免费……”他说完，两手朝门口一摆，示意她离开卧室。

　　小叶子这才想起自己闯进来的目的。

　　她的目光转向墙壁，看到墙上竟贴着她写的小说的最后一章，两眼顿时一亮：“看来我说你是我的网文粉丝也不算污蔑你嘛，你不光是看了我的小说。而且——还沉迷到了这个地步。”

　　听到这番话，齐梦槐再次感觉自己有被气到。

　　“是新闻，”他解释道，“一个跟你小说情节很像的新闻，就发生在你写了那一章《消失的公交车》之后没几天。”

　　“这么巧？”叶子吃了一惊，然后拿出自己的手机，好奇地点开自己的网文的评论区。果然，评论区陷入了空前的热闹。

　　【骆驼爱吃巧克力】：我去，叶大真的牛笔！真·大预言家！

　　【奶油甜心】：叶大，还不快出来破案！

　　【小玄子】：火钳留明。

　　【墨言】：我赌一包辣条，叶大是个穿越回来的未来人。

　　叶子收起了手机，问齐梦槐：“所以呢，你研究这个案子做什么？难不成你怀疑我是幕后黑手？怕被我谋害？”

　　齐梦槐用一米八二的身高俯视着眼前这个一米六都不到的小鬼头，无语道：“……倒没有怀疑你。总之，这个事情说来话长——所以还是不说的好……”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齐梦槐接起电话，听到了尹宗弦的声音：“梦槐，我是真的在担心你。你先别管公交车了。你听我的，我陪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吧，算我求你了。你当成你陪我去也行，我正好也想看看。最近咱们赶图都太辛苦了，思维出现点问题也很正常……你听我一句劝，去看看，不是坏事。我就在你楼下等你。”

　　“不去。”齐梦槐说着挂断了电话。

　　他又看向叶芝。她的表情告诉他，电话的内容她全听见了。于是他说：“所以说，有些事情还是不说出来比较好。”

　　叶芝也看着他，表情很认真：“既然是公交车的事，说不定我也能提供点线索。你说给我听听看吧，就当讲故事。我保证不劝你去看心理医生。”

　　于是，齐梦槐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听完后，叶芝的目光重新落到了眼前这张震撼的侦探墙上：“公交车事件也算是和我有关，让我也参与进来吧，说不定帮上什么忙……你就当是抵扣补习学费好了。”

　　“行。”齐梦槐也并没有假意客气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