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陨落》謜

3、三

　　被戏称为“天眼”的旋涡有四条主旋臂，每条主旋臂都由无数黄白色的光点汇聚而成，它们此起彼伏地闪烁，围绕着涡心缓慢地旋转、离散。不断有光点流散到旋涡边缘，变得越来越黯淡，直至融进银墙似的内壁之中。

　　它的直径超过100m，从各个方向抵达的飞行器不止一架。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减速，最后郑重而矜持地进入它的涡心。
　　这时曲白再仰头看，转到上方的旋臂就变成了一道倒流的浩荡星瀑。他伸出手去触碰“星辰”，可指尖所至空无一物。沉默一刻，极其遗憾地说：“不是真的啊。”

　　阿兹尔双手抱于脑后，靠着椅背，抬头看天眼，“我也希望是真的，哪怕是星尘或者什么有实质的玩意儿，但它只是光学影效。”
　　曲白睁大双眼，看着自己穿过“天眼”。后面是一条环形的直行通道，大约四百米长，全金属构成。

　　来往的飞行器一下拉近了距离，阿兹尔一直在和人打招呼。曲白只在师兄介绍到自己的时候，配合点头致意，其他时间都在观察通道壁上的构造。一路数到底，至少有五道可闭合的闸门。
　　通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能塞进一座浮空岛的四方空间，里侧的三分之一是停靠带，大大小小的飞行器都在此降落。

　　落地之后，曲白跟师兄沿着一条自动输送带走进外侧的广场。
　　这里的地面与建筑的主色调都是哑光的石灰色，橙黄的指示牌十分显眼。左右两边用隔离栏围出了八个无顶棚的仓库，共占据大约一半的面积。每个仓库前都有配套的站点，中间则是带绿化的休息区。

　　曲白刚刚在飞行器上从高广的角度俯视，没觉得有多喧闹。下来之后，才发现广场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人们，或是灵活送货的运输智械。
　　所有人都穿着红黑的皮质紧身作战服，只有他一个人服饰休闲。但他并没有觉得不自在，谁向他投来目光，他就看回去，顺便弄清了不同部门所穿制服的细微区别。
　　执行部的作战服手脚连体，黑色衣领紧贴脖颈且几乎竖到了下颌线；后勤部则是宽松的红色翻领，戴可摘手套；偶尔碰到一两个维修站的同事，都罩着防护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里就是中转站，由后勤部负责管理。”走出一段路，阿兹尔对他说：“执行部出神舟执行任务所需的所有器械，包括载具，他们都会准备好，我们只需要到前面的收发站提取就行。可以说，尽管他们不会参与任务执行，但任务的成败与他们息息相关。和他们打交道的时候尽可能和善些，不一定有好处，但也没什么坏处。”
　　“好的，要和善。”曲白点头表示自己记住，抿唇露出标准的微笑，眼睛仍然在四处乱逛。

　　阿兹尔体贴地由着师弟打量，没有横加干扰。第一次来这里的新人嘛，看什么都新鲜。但走到一半，他就发现师弟的目光粘到了路过窗口的数字告示牌上。这么快就对周遭环境失去兴趣了吗？
　　他适时地查看终端讯息，说：“8个收发站一共有112个窗口，我们要去的是98号窗口。”

　　曲白已经观察到所需要的信息，又听到师兄给出了目的地，便将目光朝前。
　　阿兹尔见状，在心中添上一条记录。

　　两人一直走到最远的七号仓最边缘处的窗口，在标着“98”的电子屏下方停住脚步。或许是因为太过偏僻，这个窗口很冷清，只有一名男性执行部人员半靠在服务台上，和窗口里的人说话。
　　“嗨。”阿兹尔大声地打招呼，带着师弟过去，一边介绍：“里面那位是先前通过话的雪里女士，后勤部的三号人物、副部长之一。外面这位，我们等会儿要加塞进他的队伍，你可以称呼‘于队’。”

　　“别听他的，我才当上队长没多久，不习惯被这么叫。所以，你直接叫我‘于声’就行。”靠着服务台的男人半转身面向他们，栗色的刘海四六分，遮住半只眼睛，气质却并不阴郁。他向曲白伸出手，温柔道：“你就是曲白吧？很高兴认识你。”
　　掌心里是两块包装得五彩缤纷的糖果。

　　“啊，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基地最近比较流行的橡皮糖。”阿兹尔说着想要拿走一块。
　　“就剩这两块了，专门给曲白留的。”于声手一晃躲开，然后重新伸到新人面前，摊开五指，“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糖？”

　　曲白把两块糖都抓到自己手里，“谢谢，我很乐意尝试一下。”
　　阿兹尔脑袋朝他一偏，悻悻道：“你不打算给你的师兄和辅导员分享吗？”

　　曲白不假思索地摇头，将两块糖都塞进背包里。
　　“真是直白的个性，我喜欢。”于声轻笑，再度转向窗口，“雪里，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如果没有，我想早些带新人上船。”

　　雪里朝曲白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上前两步，将放在柜台一边的一套防护服拿给他。
　　她没有戴手套，手上的皮肤和她的脸颊一样，冷得像雪。但她的发色是醒目的波尔多红，满头红发编成一条蓬松的发辫，绕过脖颈垂于胸前的徽记处。

　　折叠装在防尘袋里的防护服胸前也有一枚相同的徽记，形似神鸟浴火飞天。
　　曲白盯着看了两秒，确认：“这是我的？”

　　雪里回答：“如果你档案上的尺寸没有虚报，那么它就是专属于你的。”
　　曲白把防护服抱在怀里，它有些大，他也不知道该在哪里换上，便用目光询问师兄。

　　阿兹尔拍了拍他的臂膀，“每个新人走出神舟的第一步，就是拥有一套合身的防护服。走吧，先跟着我们于队去栈桥。”
　　雪里说：“祝你们顺利完成任务，平安返航。”

　　“好，回头见。”于声和阿兹尔都向这位女士告辞。
　　曲白学他们也说了一句“回头见”，而后跟着两位师兄离开98号窗口，一直往前走。

　　中转站两端的出入口是大致相同的环形直道，只不过这一端短上许多，步行一分钟就到头——准确地说，是两壁和天顶骤然从银灰色变成了黑色。
　　哪怕地面和天顶嵌装的条状灯管一直不间断地向前延伸，亮度堪比白昼正午，两壁仍然漆黑如浓墨。

　　曲白盯着一边的墙壁看，思索它的材质可能是哪一种金属。
　　阿兹尔却抬手敲了敲那面墙壁，一脸神秘地说：“这是透明的哦。”

　　曲白猛地睁大双眼，一步跨过去，眉骨紧贴到那所谓的透明墙上，试图分清里外的界限。
　　然而他将眼睛睁到极限，忍不住要生理性流泪，都没能确认这面墙是不是真的透明。他退后一些，用力眨了几下眼，打算再试一回。

　　一只手掌从旁伸过来，插在他和那面墙之间。他的眉眼没能撞上墙，而是撞进了一涡掌心。哪怕隔着皮质手套，他也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以及一丝因不久前剥开过糖纸而遗留的甜味。
　　手掌的主人站在他身侧，温声笑道：“外面确实是源质世界，但人类的眼睛就连最广泛存在的源尘都无法识别，必须戴上特制的目镜，才能看清墙外。”

　　“你有目镜？”曲白立刻转头问，“借给我？”
　　于声及时拉开一步距离，收回的手顺势指了指他怀里的防护服，“你穿上它就行。”

　　曲白呆了片刻，鼓起脸颊，轻轻呼出一口气，而后一拳捶上阿兹尔的左边胳膊，“师兄！”
　　阿兹尔浑然不觉痛，径自捂着肚子努力忍笑，“师兄在这儿，怎么了？这墙就是透明的啊，于声作证，我可没说错。”

　　于声也把脸扭向另一边，过了几秒，才打圆场说：“好了，该走了。”
　　他说完，曲白就抬脚走在了最前面，三步并作两步，很快走完这段百米长的“透明”通道。

　　“栈桥”不是桥，是一个像公路隧道般漫长、但没有任何曲折走向的空间，所有建筑的材质又恢复成了中转站那种的银灰金属。与通道口相连的直行道两边都铺设有双向的站立式自动人行带，于声带他们上了左边那条。
　　这里的人也少了许多，全部穿着执行部的作战服。迎面相遇，不论疲惫与否，都会对曲白这个新人释放善意。

　　“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友好吗？”阿兹尔揽上师弟的肩膀，轻声说：“因为能离开栈桥、飞出神舟的，只有我们这些‘执行人’，是同胞也是同袍、同志。”
　　曲白没有作声，只是记下他的话，一路都仰着头观察路过的景象。

　　自动带两侧，是以十米为单位分隔的停泊港。有的是空港，可以看到用于起飞、送离的轨道。有的停泊着各种形状怪异的飞行器？还是船？车？总之没有一种是曲白在神舟内部见过的。
　　他看得入神，直到师兄凑到他耳边大声喊“到了”，他才反应过来，赶紧离开自动带。

　　一转身，就看到一架三角形状的飞行器矗立在停泊港中央。
　　曲白用五指辅助粗算了一下，它最高约15m，最长约20m，最宽不过4米，像一道划船用的风帆，或者把他见过的那种碟形飞行器给竖起来。

　　于声在旁边等他，说：“这种飞船叫做‘游旗’，只能在源尘环境使用，无法自行离港，需要寿灵助推。它也是栈桥上最小最快的一种飞行器，灵活得像条鱼。”
　　曲白愣愣地点头，把怀里往下滑的防护服往上提了提。

　　于声仿佛听到他心声，笑道：“防护服可以上船再换。走吧，我的队员们都已经在上面了。”
　　他们走向那架游旗。阿兹尔很放松，闲聊问：“话说你们这次去几个人啊？”

　　“不加你六个，加你就七个。”
　　“还挺少？”

　　“毕竟只是一级的采集任务。除了同是一级的观测任务，没有更低的级别，人去多了也是浪费。”
　　“啧，你都这么明示了，我不给你们开船说不过去啊。”

　　“那我提前向你道谢，阿兹尔船长。不过，你应该没有其他要求了吧？”
　　“嗯？我想想……”阿兹尔拖长声音，忽然回头问：“曲白，你想出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