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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梼杌啊我的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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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鸿蒙大泽的毕温之,堪堪在除了浊气后保住一条命。只是还未来得及在大泽中探一探,便感到了梼杌的生命流失。
他赶忙看了看左腕,给梼杌留的法力还够维持生命。那就是遇到了意外。
他有些着急。梼杌那边是命悬一线,他赶回去是来不及。况且这该死的红线还在吸收着梼杌的精魂。
他苦笑一声,口中呢喃:“你啊你,可真是不老实……”听着像是说给家里的那个小家伙。
他从大泽里随便捞了块铁皮,没有丝毫犹豫地穿透了自己的心脏。
他倚着枯死的树干滑坐下来,望着漆黑的大泽,渐渐闭了眼。
崽崽啊,你再多等等。我可能……要晚些回去了。
合了眼的梼杌,在大家伙张口吞他的前一刻,瞬间睁开眼,身躯骤然变大,化成了成年兽形——上古梼杌本该有的样子。
他冲着那些大家伙怒吼一声。大家伙受不住他嗓音的冲击力,被震出去几十里,当即没了气。
欺负他的人死了。可他并不开心。
他踉跄后腿几步,又恢复了幼崽的本相。他也顾不上这地上脏不脏硬不硬,枕着自己的一只前爪,趴在地上,另一只爪子盖住自己的眼睛,把整张脸都埋进了两只小前爪里。
他想起来了。
他的媳妇儿不要他了。他都认错了。他都保证以后再也不发脾气了。他还是走了。果然,凶兽就是不讨喜。活该一个人。
恢复了法力,他身上的伤口逐渐愈合。可他依然趴在那里,没有力气起来。
原本蛰伏在暗处的妖兽们,被他身上的凶兽气息打退。一时间这片静谧的黑暗里,只有他压抑急促的喘息愈发清晰。
他听见自己呼吸急促,以此掩饰自己快要掉出眼眶的泪水。他听见自己终究没忍住呜咽一声,埋头一下一下没出息的哭着。
他趴在黑暗里,小小的身影,随着哭泣一起一伏。在这方陌生孤寂的天地里,显得愈发孤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挺久的。
毕温之觉得自己的魂儿在令人窒息的大泽底下埋得够久了。他试着动了动腿,动了动胳膊,最后动了动脑袋。
嗯,一切正常,看来这魂儿养的不错。
他当初在大泽里自尽。赌上自己对梼杌的执念,在魂飞魄散解了生死结的下一瞬,凭着那股执念将刚散了的魂魄尽数拉入了大泽底。
这大泽里怨气执念横生,禁锢着无数魂灵。这对毕温之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将养之地。他将魂魄拉入大泽,确保了魂魄不会消散,其他的,便交给时间了。
此举风险极大。但凡他对梼杌执念少一点,他便真的灰飞烟灭了。
他在大泽里养魂,日日记挂着梼杌,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不知今夕何年,也不知道天地是否变了一番模样。
他在大泽时,时常有这种担忧。
不过当他冲破大泽,重见天日的时候,看见熟悉的一切,心头安心了许多。
他马不停蹄地赶回混沌谷,看到的确是荒草丛生的院子,和积了厚土的桌椅床铺。桌上他留给梼杌的信,还是未开封的模样。
院子的结界还在。但并不能排除他被人抓走的可能。
他跑到天宫跟玉帝打了一架。在玉帝再三保证他没有动梼杌的情况下,又回了混沌谷。
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想不通梼杌到底能去哪儿。
他找遍了整个混沌谷,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半个影子。
难道出谷了?
他想到当初在大泽时,感觉到的意外,觉得他出谷的可能极大。随即便收拾东西离了混沌谷。
人间,妖魔界,地府……乃至西天。他找遍了世间所有地方,可是依旧没有他的踪影。
他决定不找了。他要回去。
万一他只是贪玩在外面玩的久了呢。总会回家的。那他就回家等,总会等回来的。
期间玉帝以修好的名头来看他。被他轰了出去。
这么多年了,玉帝还是这么不会说话。他竟然说梼杌死了。
怎么可能?!
他的计划成功了。生死结解了,他们都活的好好的。
怎么可能会死呢……
他呆坐院中,想着玉帝的话,一滴泪不自觉地滴到了草叶上。
“你真以为你那所谓的计划会成功?”玉帝跟他说:“别傻了。生死结就是生死结。生死一对,你们只能活一个。如今你活着,他便不可能活。”
“仙君,仙君,仙君……”
毕温之眼中伤痛未收,挂着泪痕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只小刺猬,趴在他脚边,仰头看着他。
毕温之收敛情绪,擦擦眼泪,问:“是你叫我?”
“嗯。”小刺猬孩童般的声音道:“仙君你是不是,在找那位与您时常在一起的美丽神仙?”
毕温之一愣,随即展颜一笑:“对!我在找那位美丽的神仙,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嗯嗯。”小刺猬动动身子,屁股朝着他,扭头对毕温之道:“仙君跟我来。”
他带着毕温之沿着当时梼杌走过的路往前走,主动解释道:“仙君当年走后,那位神仙就变成了一只小狮子,他就沿着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一直走。我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但是我见他走不稳,担心他出事,就一直跟着。后来仙君回来了,可我那时候还不会说话。仙君来去匆匆,我也没找到与仙君说话的机会。便拖到了今日仙君回来。”
“多谢。”毕温之真诚道谢。
“仙君不必客气。”小刺猬道。
毕温之跟着小刺猬慢慢地走,走了足足一个月才到目的地。他不敢催。他怕一催,小刺猬一着急,要是忘了路,他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一路上他都在想他的崽崽。
一千年了,他们分开一千年了。也不知道他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儿。
小刺猬带他停在了一片空旷的草地前,说:“仙君恕罪。当时我只看到他到这里,然后突然就不见了。我吓坏了,跑出来看,但是这里什么也没有。”
他皱眉盯着这片空旷的草地,“你确定,是在这里。”
“嗯嗯!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不见的。”小刺猬说。
毕温之眉头紧锁,想到一个月来走过的路,不敢想象当初四条短腿倒腾了多久才到这儿的。
“他跑这么远干什么。”足足跨了一个对头。
小刺猬还说,他过碧青河时险些将自己淹死。怎么那么笨。
可是……这天地间还有什么地方他不知道的?
混沌谷……混沌谷,最初,似乎是玉帝的管辖区。
又是玉帝。
他怒气冲冲地冲上天宫,掀了几座金殿,从玉帝那儿抢来了这块秘境的钥匙。临走前把他揍了一顿。
难怪他家小崽子一生气就喜欢掀桌子掀房顶,确实畅快。
他赶回混沌谷,进了秘境。只是秘境里的环境,让他心里猛地一沉。
腐烂腥臭,暗无天日,妖兽横行。光是他进来一会儿,就遇见十几只妖兽了。且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这种畜生,怕是连上古凶兽也不放在眼里。
毕温之在外面刚放下的心,这会儿又提了起来。
一千年……他的崽崽自己在这里待了一千年。
他沿着外围往里走。越往里妖兽越密集,凶狠更甚,便更难缠。
他刚解决了五只妖兽,突然听见不远处传出一声嘶吼。
这是一声带着震慑力的嘶吼,只是野兽的喉咙嘶哑,听着像是痛苦哀鸣。然即便如此,他也听出了这声嘶吼的主人是谁。
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到的时候,刚巧撞见梼杌踩着最后一只妖兽的身体,咬断它的脖子,将它的脑袋扯下来甩到了一旁。
他在这里一千年,警觉性与以往大不一样。从毕温之踏进这里的第一步,他就察觉到了。他转头瞪着这位外来者,警告他最好离开这里,却在看清那位外来者时愣住了。
毕温之同样也愣住了。
刚刚梼杌扯掉妖兽脖子的动作以及他转头时,眼中肆虐的暴戾杀意,像极了当年在天宫杀红了眼的穷奇。
不行!他不能走穷奇的路!
回过神来,他朝着梼杌走了一步。
同样回过神的梼杌却后退了一步,冲着他怒吼呲牙,恶狠狠瞪着他。最初的怔愣过后,他眼中便只剩下了悲愤。
悲伤这个人让自己想起了被抛弃的难过。愤怒这个人当初丢下自己。但是即便不想承认,他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瞬间轻松的。在这不见天日的黑暗里奔驰了这么久,仿佛第一次得到了喘息。
毕温之看着他的反应,心中一痛,停在了原地。他无视掉梼杌预备攻击的姿态,一如往常那般,温声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找了你好久。”他这才看清楚他的崽崽。身上好多伤口,还在流血。不知道什么时候伤到了眼睛,在前额到颧骨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疤痕。
这个程度,一定疼坏了。
他努力压着自己的情绪,保持温和的语气,向着梼杌伸出手:“来,到我这儿来,我们回家。”
梼杌喉间呼噜几声,呼吸愈发急促。他眼中悲愤交加,夹着挣扎,眷恋地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跑向了秘境深处。
毕温之的手,无力垂了下来。收不住的难过喷涌而出,任由泪水糊了满脸。
他的崽崽长大了啊。可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眼神。他在挣扎什么,为什么,他怎么会绝望呢,谁教给他的。
是谁……是谁把他的崽崽变成这样的。
他抬头抹了抹眼泪,收拾收拾情绪,压下难过,换上那副崽崽喜欢的温和模样,抬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