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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剜心割肺上西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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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禧从卧室越窗逃跑之后,能去哪呢?
情园里到处都是他的仇人,路广死了,亲兵和捕快也死了,慕思危死了,富商大贾也大多死了,没死的早跑了,仆役们大多携财潜逃了,剩下的只有无极园姑娘们的亲友,以及一些为姑娘们打抱不平的义士,和大量看热闹的群众。
总数达数千人。
言禧无论躲到哪个角落,都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而今,他被人以五马分尸的姿势吊挂在醇脂池门廊的横梁上。许多人争着吵着要第一个下刀子捅死他。好在有兰氏维持秩序,否则他早已死了千百回。言禧当然知道这些人要杀他的原因,但他似乎并不歉疚,甚至有些鄙视这些人。他们隐忍了几年,十几年,直到今天才跳到台前,嚷着要杀他,之前干什么去了?还不是看到倪凤钗和申籍占了优势,你们才敢起哄?
这么算来,让他惧怕的,不是这一群乌合之众,而是倪凤钗和申籍。
对付乌合之众,言禧自有办法。
他仰起头,对众人说道:“各位乡亲,大家静一静,我有几句话对大家说。大家听完,要是还觉得我言某人该死,那我就伸长脖子让你们宰割,可好?”
众人果真安静了。
言禧道:“大家都知道,我言某人说话一向算话。今天,也一样!我言某说的每一个字,保证说到做到!首先,我帮大家判辩判辩,杀了我,会发生什么。我一死,我儿子和老丈人就会知道,他们一知道,就会派兵来给我报仇,到时候你们一个也跑不了。大家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众人寻思,这话倒不是危言耸听。
言禧转而笑道:“要是各位高抬贵手,留我一命,那好处当然多得你们数不过来。我不妨跟大家掰扯掰扯。这头一桩,倪坚和路广死了,衙门里空出两个官位,总得有人顶上。第二桩,情园的老板和县里许多庄园的老爷少爷也死了,霖县那么多生意,总得有人去做。第三桩,我养的几百府兵和捕快,也得有人补上。第四桩,这座园子从今往后就成公家财产,怎么也得修修补补,大量人力物力也是少不了的。另外零零碎碎,各位不妨自己琢磨。”
一听能做县府主簿守尉,哪个不心动?要是能接手富商的产业,摇身一变,变成腰缠万贯的财主,谁不心动?
当即就有人交头接耳,争论起来。
不多久,人群开始分成两派。一派主张留言禧一命,这些人以看热闹的人为主。另一派主张杀言禧,这些人以受害姑娘们的亲属为主。几百义士大多力挺苦主派。两派之中仍有不同的人持相反的态度。这一争,当真十分热闹。
言禧看着这些人吵成一团,不禁冷笑。
双方正闹得不可开交,凤钗来了。
凤钗将焦黑坎坷的脸公示于众,不带任何遮蔽,她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两只眼睛里射出的冷光,使人见了胆寒。她身后跟着三个人,一个是吴氏,另一个是宝书,宝书背上背着贺氏。宝书的双钺别在臀后,兵器闪着寒光,也许因为重伤,他背负贺氏显得有些吃力。贺氏业已气绝多时,脸上寒气如霜,表情苦楚,使她看起来比一般的死尸更为可怖。
众人见了他们四个,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喧嚣。
静谧中,一个小孩叫嚷道:“姐姐,这些坏人要杀我爹。你快救救我爹。”
凤钗朝廊下望去,言禧正在一名壮汉腋下挣扎。
“想杀言禧的,站到左边。”凤钗没有理会有信,走到言禧身旁,不带一丝情绪地望着廊下众人说道:“想留言禧的,站到右边。”
周道生第一个跑到左边站定。他很清楚,他已经得罪了言禧,言禧不死,未来总有一天会吃言禧喂给他的苦果。
尔后兰氏让容若把她背到左边,站在周道生前面。
吴氏走下台阶,站到兰氏身后。她想着,言禧一死,萍萍断了念想,自然而然会跟她回家。她想把萍萍也拉过来,可是她没找到萍萍。
接着水摇影、柳碧雯也站到了左边。童语珠、曹清藻等人被她们的父母兄弟强行拉到了左边。江吟的父母没来,正没计较,被水摇影拉到了左边,和柳碧雯站在一起。
此后,大部分人站到了左边。
右边空无一人。
但有一个异常。丁氏拄着拐杖一直站在原地未动,袁崇山坐在她身后,她脚边躺着苗奶奶、龚氏和袁冬明、袁小婉的尸体。她站着不动,大部分人挪到了左边,显得她好像站在了右边。一些心思蠢动,想发苦难财的,都把她当做挡箭牌,躲在她身后。
然而,有一个人仰首挺胸,从队伍中走出,光明正大地站到右边,特意拉开与丁氏的距离,清清楚楚地表明,她要保言禧。
众人看她,不是别人,正是钟潋。
钟潋朝丁氏身后的数百群众喊道:“想救言郎的,站到我身后来!”
此话一出,原先站在丁氏身后的一群人不但没有走到右边,反而全部站到了左边,人群登时分成了三伙。一伙杀言派,兰氏为首,立于左侧。一伙沉默派,丁氏为首,手下皆袁家亲人,非死即伤,居中。一伙保言派,钟潋独立成团。
言禧看着钟潋一人独对万千之众,而公然不惧,心里不禁又苦又甜,叹了口气。
丁氏身后的人之所以站到左边,是因为他们以为丁氏主张留言禧。丁氏身后好歹有四五百人,虽不知倪姑娘分班站立的意图,但两边真要动手,丁氏这边自保总可以,而且丁氏看起来冷漠无情,像个狠角色,跟着她应该不会吃亏。钟姑娘一个妖艳货色,光杆司令,跟她站一起,不是自寻死路?
众人便看钟潋如何收场。
谁知钟潋还没发话,吴氏早已冲上去,一巴掌扇在钟潋脸上,打得钟潋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凤钗不再理会钟潋,对丁氏也不劝导,只指向那个挟持有信的壮汉,问道:“你想杀言禧吗?”
壮汉道:“想啊。怎么不想!”
凤钗道:“那好,那你带着那孩子一块上来。”
壮汉乃是虞菲菲的姐夫梁古道,依言挟持有信上台,问凤钗怎么杀言禧。凤钗从宝书屁股上拔出铁钺,交给梁古道,说:“你想怎么杀就怎么杀,吃他的肉也好,寝他的皮也罢,悉听尊便。”
尔后凤钗从梁古道手里接过有信。有信哭得眼泪比豆还大,扑到凤钗怀里,求她救言禧。凤钗蹲下身,把有信的头按在胸口,不让他看梁古道在他面前杀他爹爹。
梁古道持钺,向言禧走去。
言禧惊慌失措,望向虞菲菲,虞菲菲低下头,不敢看言禧。
梁古道走到言禧跟前,先朝他脸上吐了一口浓痰,再抓住言禧的衣领,在他脖子上比划,似乎觉得一钺封喉太便宜他了,又用钺尖在言禧心口各处试着捅了几刀,吓得言禧瑟瑟发抖。梁古道玩够了,忽然举钺往言禧额头猛地一戳!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一刹那,忽然有人撞在梁古道腰间。
梁古道猝不及防,腰一扭,摔倒在地。
转头看时,推他的人却是钟潋!
“都起开!你们不要杀他!言郎做错了事,他会承担责任,他会改的!你们都听到了,他活着对你们利大于弊。你们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钟潋挡在言禧身前,对梁古道、凤钗、宝书以及台下众人说道。
这么一个大美人帮言禧求情,立刻博得许多保言派的同情。
多人响应钟潋。
吴氏跟钟潋拉拉扯扯,终究让她溜走了,这时见她窜到台上丢人现眼,连忙向众人作揖道歉,拉钟潋下台。钟潋却铁了心跟言禧生死不离,吴氏拉她,她却抱着言禧的腰,死也不肯松手。吴氏气不过,又扇她两耳光。
钟潋哭哭啼啼,反而双手抱紧言禧,说:“你打,你打死我!你们不肯放过言郎,你就把我打死,让我和他死在一起。”
吴氏一听这话,哪还敢再打,扑通一声跪在言禧脚下,求他放过钟潋。
言禧此刻自身难保,钟潋是他的救命稻草,哪肯把钟潋推开,不但不劝钟潋,反而向她说:“潋潋,他们恨我入骨,特别是申公子和倪姑娘,绝对不会放过我。但是你正值妙龄,花儿一般的年纪,要是跟我一起死,这世上就又少了一个勇义绝艳的美人,所以千万别说傻话。今天就算我死了,在九泉之下我仍会记着你对我的好,记着我们在一起的那些美好的时光。我已经知足了。”
钟潋见吴氏下跪,已然不快,听言禧一番话,更加肆无忌惮,大哭着向吴氏引颈就戮。
吴氏心肺气炸,却无可奈何。
正在这时,丁氏不知何时已挨上高台,她一语不发走到梁古道身边,朝她伸手。梁古道早爬起来了,自觉地把铁钺递给丁氏。丁氏对梁古道道:“帮我拉开她。”
丁氏吓人的身体,和低沉短促的声音有一种叫人服从的魔力,梁古道真就走到言禧背后,握住钟潋的手腕,用蛮力把她的双手掰开,再使劲一甩,将她甩到两三丈开外。
钟潋还待再爬起去抱言禧,吴氏连忙冲上去拖住钟潋,两人你推我拉,抱着在地上打滚。
丁氏拄着拐杖,二话不说,一钺朝言禧心脏刺落!
只听“呲”一声,铁钺没入言禧体内。
众人不约而同“嗬”一声惊呼。
只不过,言禧早看见丁氏不像好人,也早看见了别人分边站队,就她不动,看见了她身边的人死的死,残的残,就她一人站不住也坚持站着,见她持钺逼近,就知道此人绝不会被他的言语左右心智,杀他绝不会手软,因此索性闭口不语,待她一钺刺下,再猛一挪身子。
他四肢脖颈被拴,扭动不过二三寸间隙。
恰是这二三寸,使他避开了心脏要害。
丁氏一击不中,举钺又刺,无奈她前一钺刺落时,见仇人近在眼前,终于可以亲手杀贼,祭奠夫君袁冬青,父亲袁杰和母亲龚氏,不由内心波涛汹涌,因而激奋过度,此刻心力不济,第二钺竟使不出力气,连铁钺插在言禧胸口都拔不出来。
“我来帮你!”吴氏喊道。
吴氏跟钟潋扭打,眼看又逮不住她,便发起狠来,要杀言禧。
她跑到言禧处,拔出铁钺,钟潋也赶了过来,吴氏正要下手捅死言禧,钟潋突然仰起脖子,站到钺下,道:“你今天要是捅我一刀,我喊你一声娘。我今天要是死在你手里,我就跟你回家。来,你来杀我。动手啊!”
吴氏哪舍得伤钟潋一根寒毛,握着铁钺颤抖痛哭。
凤钗抱着有信,双手捂着他的耳朵,虽然全程不曾看见钟潋的神态,心里却想,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人?
另一边,宝书实在看不下去,便轻轻放下贺氏,走到吴氏身后,接过铁钺,对钟潋道:“请你让开。”
钟潋是亲眼见过宝书屠杀小婉的,这时被宝书冷冰冰的眼神盯着,浑身不自在,却仍反手抱着言禧道:“我就不让开,你有本事,连我一块杀了!”
宝书气血翻滚,一巴掌扇出去,直打得钟潋掉落四五颗牙齿,口中鲜血长流,雪白的脸上五个指印通红,身体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停住。宝书自己也急忙按住心口,似乎被人当胸打了一拳,额头冷汗直冒。
钟潋还不死心,又往言禧爬来。
吴氏连忙呼唤梁古道,两人一起扣住她的双手,方将其制止。
“恨你入骨?你太低估自己了。”宝书说着,用铁钺在言禧面门上画一把叉,又画一把叉,一直画得言禧面目全非,皮开肉绽,才说:“这是报你损毁凤钗面容之仇。”言禧杀猪般尖叫求饶,宝书置之不理,竟一块一块地把言禧脸上的肉撕了下来,耳朵,鼻子,嘴唇单独切下,让言禧一一过目,摆列在一旁。
言禧如同待宰之猪,乱腾乱挣,被绳索勒得五体血红,他却浑然不觉。
宝书又沿着言禧的胸骨一划而下,又在他左右两肋各划一钺,继而从左锁骨径直划到右锁骨。言禧看宝书这几钺的操作,登时明白他的意图,叫得更是惨烈。宝书恍若不闻,用指甲抠开胸骨与肩胛的刀痕,用力一扯,把言禧的皮扯下一块,道:“这是报你杀害贺姨之仇。”
又扯下右边一块皮,道:“这是报你杀害刘李夫人之仇。”
言禧痛得已无精力求饶,只顾仰天乱吼。
剥完皮,宝书又开始割肉,割一块,回头问一句,“这块肉谁要?”
那些苦主早被当前血腥场面吓傻了,只有几个打听到自家姑娘已被言禧害死的至亲,上台领取言禧的肉,准备拿回去砍它一千一万刀,或者烤成肉干吃下去。
四十二刀分完肉后,言禧已气息奄奄,宝书叫人舀水将他浇醒。再一钺刺入言禧胸中,把他的肺拽了出来,当着他的面,一钺割断,道:“这是报你残害无极园姑娘之仇。”又拽出肝脏,一钺割断,道:“这是报你残害情园姑娘之仇。”
水摇影站出来说:“这颗肝脏珍贵着呢,我要了。”
旁人问她:“你要这个干什么?”
水摇影笑道:“晒干了煮茶喝啊。”
旁人一听,无不惊骇。水摇影便在众人恐惧的眼光中走上台,笑嘻嘻地接过血淋淋的脏器,捧着一颗肝脏摇头晃脑,喜笑吟吟地走下台,好似捡了块血色玛瑙一般兴高采烈。
“最后一刀你来。”宝书拽出言禧的心脏捏在手里,对凤钗道。
凤钗不想回头。
最后一刀就算不割,言禧也会在半盏茶的功夫内死去。言禧死了就够了,大仇得报,她心里憋的那口气就算出了。她为此付出的惨痛的代价,总算得到一点点偿还。何必再跟一个死人较劲?他死了,就让他死吧,让他死得再惨,也平复不了我的怨恨,换不回我爹我娘我奶奶,那再割一刀又有何益?
宝书在此问题上近乎偏执,把刀塞进凤钗手里,道:“割下去,就割断跟他的一切瓜葛,就像这世上从来没有这号人物一样。”
凤钗踟蹰。
宝书便把有信交给丁氏,拉起凤钗的手,两人一起持钺割下言禧的右心,对言禧道:“这是报你杀害申冷之仇。”又割下左心,道:“这是报你杀害倪坚之仇。言贼,至此你已血债血偿,该见阎王了。”
话音一落,言禧闭眼断气,上西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