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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刺猬法则 ...

  •   我本来以为那只是无数个平平无奇的高三生活中的一天,但是那一天,班主任带着一个男孩走进了教室。他和其他男孩子不一样,白白净净的,老师说话的时候他正低着头拽着书包带子,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刺猬。可我注意到的不是这些,而是他的名字,他叫肖何,而我应该是认得他的。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们院里就有一个小男孩叫肖何。其实我记性很差,小时候的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可我记得他,我想,很多人都记得他,因为他是个异类。

      肖何小时候也同我一起玩过,我们在院里的沙堆旁玩过家家,他穿着漂亮的小裙子,拿着洋娃娃过来,怯生生地问能不能和我们一起玩。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个男孩子,还以为是个漂亮妹妹,他蹲下的时候粉色的裙摆拖到了地上,我还小心翼翼地帮他拉了起来,然后他就甜甜地冲着我笑。

      过后我们经常在一起玩,有时是一群人,有时只有我们两个,那时他总有五颜六色的漂亮裙子,他的妈妈还会给他扎好看的头发,我一直很羡慕他。我们一直在一块玩到六岁,然后又一起报了同一所小学。

      但直到报名那一天我才明白,肖何和我是不一样的。因为我们玩得好的缘故,所以我妈妈和他的妈妈也相处的很好,那一天我们两家是一同去报名的。

      在报名的时候,那位老师看了资料,又看了看肖何,语气不太好地说:“男孩子怎么能穿裙子呢?还留这么长的头发,我们这儿是正规学校,以后来读书就得剪成短发,穿学校的校服,否则就不要来了。”

      那时候我对性别的概念还很模糊,只知道只有女孩子才会穿裙子,于是我就问他:“你不是女孩子怎么能穿裙子呢?”

      肖何一下子就哭了。

      那一天回去后母亲训了我,我觉得委屈极了,就大声反驳:“本来就是,他一个男孩子怎么能穿裙子呢?恶心死了。”

      “你这孩子。”母亲的手扬起了,像是要打我,于是我愤怒地跑开了,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在房间里哭了好长时间,那时候我决定再也不和肖何玩了。

      于是,第二天肖何穿着裙子拿着洋娃娃来找我的时候,我说我再也不要和他做朋友了。肖何在我家门前哭了好一阵儿,然后被他妈妈领走了,后来我们再也没说过话。

      肖何在学校过的不好,因为有几次他又穿了裙子去学校,然后被老师骂了。平日他就内向,且不爱和男孩子玩,女孩子们又觉得他是个异类,很嫌弃他,于是他就整日一个人孤零零的。

      直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肖何的爸爸把他带走了。我记得那一天,一向温柔的肖妈妈像疯了一样拿着把菜刀在院子里对着肖爸爸吼:“你今天要是把孩子带走我就砍死你算了。”

      但是肖爸爸没有退让,他很坚决地拉着肖何的手说:“够了,你还要让他被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多久?他是个男孩子,从生下来就是,这是改变不了的。”

      肖妈妈听到后面那句话,一下子很绝望地瘫在地上,喃喃道:“不是的,我生的明明是个女儿……”

      肖爸爸看着眼前的人叹了口气,目光里也有不忍,但最后他还是带着肖何走了。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但多是感叹肖妈妈活该,就连隔壁的李阿姨也说:“要我说肖何跟着他爸去了也好,好歹是个男孩子,从小当女孩养这叫什么事啊?”

      那天晚上,我陪着妈妈去了肖妈妈家里,她坐在沙发上,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

      我妈妈劝她:“小丽,这事你确实做的不对啊,肖肖是个男孩子,你说你还让他穿着裙子去学校,你让别的小朋友怎么看他?”

      “肖庆荣这个畜生,离婚这些年对我们娘俩不管不顾的,现在倒好,我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女儿他说要走就要走了。”她并不觉得自己错了,还满心怨愤地咒骂,“他抢了我的女儿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我那时还小,竟然天真地反驳:“肖阿姨,肖何不是妹妹,他是个男孩子。”

      肖妈妈愣了一下,然后微笑地走过来蹲在我面前,抓着我的手臂说:“夏夏乖,夏夏不是喜欢妹妹吗?肖何就是夏夏的妹妹好不好?”

      我摇摇头说:“不好。”

      肖妈妈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

      我妈看着不对劲,找了个借口带着我离开了。

      回到家的时候我问妈妈:“肖何明明是个男孩子,肖阿姨为什么说肖何是妹妹呢?”

      妈妈摸着我的头有点苦涩地说:“肖阿姨是病了。”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后来我想妈妈说的没错,肖阿姨果然是病了,因为听说她又去肖爸爸那儿闹了几场,肖爸爸忍无可忍报了警,肖妈妈被警察带走了,后来,她住进了精神病院,肖爸爸也带着肖何搬走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肖何,可我常常想起他,即使他的样子已经在我的脑海里模糊。而在高三这一年,长大后的肖何像一颗流星一样“咻”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他看上去还是那么安静害羞,可俨然已经成为一个挺拔的男孩子,我想,也许他已经远离那些阴影了吧。

      这个周末我和小姐妹喝完奶茶回家的时候见到了肖何,他就坐在沙发那里,端着橙汁小口小口地喝,一看到我,就赶紧站起来,有些拘谨的样子,看着我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我的心一下子就变得很柔软。我想,我一直都在等待一个机会,与他重归于好。

      妈妈说肖何会在我们家住上一段时间,我虽然没说什么,其实心里是高兴的。

      那天我陪他去他家收行李,他拎着行李走在我身侧,我才开始认真看他,瘦瘦高高的,留了个很乖的学生头,和我记忆里的“妹妹”不一样了,已经是个好看的少年了。他对着我沉默了许多,我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不像小时候那么黏着我了,我的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说是遗憾,好像也有点儿吧。

      我们开始一起上下学,我也会介绍自己的朋友给他认识,他还是话少,不擅长和他们打交道,但到底除了我之外也有了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月考过后肖何以黑马之姿考进了年级前50名,老师也开始注意这个总是安安静静的男孩子,她当着全班的面夸奖了肖何,肖何还是有点害羞,耳尖都通红了,可是我知道他是高兴的。我也为他高兴,还隐隐有点自豪,可另一方面,还有点丧气,毕竟我最好的成绩也就是年级200多名。我决定要再努力一把。

      后来在肖何的刺激下我的排名也稍稍提升了些,他也开朗了很多。本来以为日子能这么平平静静地过去,然而生活并没有如我所愿。

      那天,肖妈妈来学校闹了一场。那时我们正在上数学课,她突然出现在窗子那里叫着肖何的名字。我听见肖何的名字于是转过去看了一眼,然后被吓了一跳,因为她明明是笑着的,表情却很阴冷。

      她盯着肖何用温柔的语气说:“肖何,你出来一下,我有事找你。”

      我转过去看肖何,他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她,然后对老师说:“老师,我妈妈找我,我出去一下。”

      “好,你去吧。”老师很爽快地答应了。

      我毕竟是知道肖妈妈的病情,于是有点心慌,我偷偷问他:“没事吧?”

      “没事。”他的语气很平淡,甚至对我笑了一下。

      老师又开始讲课,我却无法集中精神,我的心却已经随着他飞出窗外。但是后来,连老师也停止讲课了,大家从一开始的安静开始窃窃私语,因为我听见肖何的声音:“那你就打死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我从来没有听过他这么大声地说话,语气带着一种平静的绝望。

      后来肖妈妈又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诅咒他和肖爸爸,而这些话,教室里的人都听见了,就连数学老师也叹了口气说了句:“肖何成绩那么好,怎么有个这样的家长!”

      又过了几分钟,肖何进来了,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谁也没看,只对老师说:“朱老师,我想请个假。”

      “好,好好回去放松一下。”朱老师很关心地说,“肖何,马上就要高考了,千万不要受影响啊。”

      “我知道了。”他很快收拾了东西离开了,从始至终他都没看我一眼。

      那一天我一直心神不宁,回了家却发现肖何不在,我担心他出事,只好打电话给我妈。我妈这会儿还没有下班,一听我说肖何不见了,也急坏了,让我赶紧出门去找找。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转了几个小时才接到我妈的电话:“夏夏,别找了,回来吧,找到肖肖了,他躲在衣柜里睡着了。”

      我饭都没吃在街上转了几小时,又饿又累的,结果我要找的那个人就好好地待在家里,我真是越想越气。我妈大概也知道我的想法,于是提前给我打了预防针:“肖肖知道错了,他听说你出去找他了一直在家里坐立难安的,又不敢打电话给你,你回来的时候就别骂他了。”

      我确实气,可我回家的时候想起他还没吃饭,于是还给他买了肯德基带回去,看到他乖乖坐在沙发上吃汉堡的样子,我的气一下子就消了。

      那天晚上,肖何敲开了我的房门,他对着我说:“姐姐,抱我一下吧。”

      我轻轻抱了抱他,然后他第一次在我怀里哭了,他的哭声很压抑,身子也在颤抖,像只受了伤的小兽。说来也奇怪,这世上是没有感同身受这件事的,可我抱着他的时候也觉得很难过,我的心脏明明好好的,可是我觉得它好疼。

      第二天我们照常去学校,可是大家好像都变了,明明以前一下课就会有同学过来问肖何问题,而今天一大半天过去了,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过来。我的直觉告诉我,是因为昨天的事情,而且可能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被他们知道了。

      我趁着肖何去上厕所的时候问陈楚:“大家这都怎么了,怎么奇奇怪怪的?”

      陈楚的脸色有点纠结,但还是问我:“洛知夏,你老实说,你对肖何了解多少?”

      “我们从小就玩在一块,你说呢?”

      “那你觉没觉得他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癖好?我隐隐想起了女装的事情,不可能那么巧吧?而且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但直觉告诉我只能是这个。

      也许是我的表情晦暗不明的,陈楚以为我不清楚,于是他又提醒我:“就是女孩子都会穿那个吧,肖何也……”

      “停。”我不知道自己能怎么样,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再让他说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看我的脸色:“你知道了?”

      “我不知道。”

      “就是……”他还想再说下去。

      “我不想知道。”我又一次打断他,我想我的脸色肯定很难看,因为他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的,却终究没再说下去。

      肖何回来的时候我一直在心里想:怎么办?大家都知道那些事了,大家会怎么看他?我该不该告诉他?可我怎么说得出口?

      过了几天,妈妈接到了肖妈妈的电话,说是想要见肖何,当时我就在旁边,我比他还要激动,我对我妈说:“妈,你别让她过来。”

      我妈有点尴尬地挂了电话,白了我一眼才看着肖何温和地说:“这事还是要肖肖做主,肖肖要去见妈妈吗?”

      肖何说:“不去。”

      我妈只叹了口气:“不怪你。”

      而我却松了口气。

      眼看就到了周末,肖何同我说要回家看看他爸爸,我也说约了陈楚去图书馆。实际上,我没有去图书馆,而是一路上跟着肖何,我眼看着他进了一家服装店,出来的时候已经戴好了假发穿好了裙子,完完全全打扮成一个女孩的模样。尽管我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到这一幕,我的心还是一点点沉下去。

      我继续跟着他,他推门进了一家叫Rad的咖啡厅。这会儿咖啡厅的人比较少,我怕进去后被认出来,只好绕到另一边,还好这个地方也能看见。他一个人坐了一会儿,然后他等的人来了,果然是肖妈妈。她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袭墨绿的长裙,棕色的卷发,见到肖何的第一眼甚至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像个温柔的母亲。我想起从前肖妈妈也是这样的,肖何在我家玩,肖妈妈来接他的时候也会这么摸摸他的头,亲切地叫他:“女儿。”

      想到这个称呼,我打了个寒噤,她的温柔都是假的,她根本是个疯子。可肖何为什么还来见她?甚至不惜骗我也要来?我努力说服自己:那是他的母亲,他只是不忍心。可眼前这个穿着裙子的肖何明晃晃的笑容好像在提醒我,我从未了解过他。

      我带着这满腹的心事迎来了高考,我自认为在考场上拿出了最好的状态,于是考完后也不想烦恼结果,只觉得肩上那块日日悬挂的大石终于卸下了。

      班级组织了毕业聚会,晚上去KTV唱歌。我原本是不想去的,可今晚爸妈都有事,家里只有我和肖何两个人,之前的事还隔阂在我心头,我还没做好准备同他单独待在一起,于是便答应了。

      这天我有心事,跟着人群嗨了一阵后就缩在角落里吃东西,陈楚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他大概有点醉了,摇摇晃晃地在我身边坐下。

      他问我:“在想什么?”

      “你喝多了?一股酒味。”

      “是吗?”他掀起衣服下摆闻了会儿才慢吞吞地说:“还好吧,我只喝了两杯白酒。”

      “两杯还不够多?”我不想和这个醉鬼废话,打算换个地方。

      没想到他一下子拉住我的手,他的手滚烫得要命,更要命的是,我还挣不开,感情他平日和我打闹是真的没怎么使力气。

      我只好认命地坐下,然后又挣了挣,结果他拽得更紧了,我的手有点疼,于是我没好气地对他说:“你把我手弄疼了,陈楚,你发什么酒疯?”

      说完他终于放松了点,没想到接下来,他竟然对我说:“洛知夏,我喜欢你,你做我女朋友吧。”

      我确实对他的表白有点惊讶,可想想他今天的反常行为,一切似乎又说得通了。

      我是这么说的:“我一直拿你当朋友。”

      他用审视的眼光看了我半天然后慢慢地笑了:“你喜欢肖何。”他用的是肯定句。

      我没有说话。

      “你喜欢他什么?喜欢他穿裙子?”他笑得很不屑。

      我一下子站起来:“陈楚,你好好冷静一下吧,要是以后你还这么说话,朋友就没得做了。”

      说完我就甩手离开了。

      到底我还是喝了几杯啤酒,坐上出租车就开始晕乎乎的,一到家,我就躺倒在沙发上。肖何去厨房给我泡蜂蜜水,然后我听到了手机提示音,我摸出我的手机一看,不是我的在响,那就是肖何的,奇怪,我平时是不在意这些的,可此时,鬼使神差的,我拿过他的手机瞟了一眼,然后就看见一条最新消息:“肖肖,你毕业了,妈妈给你买了新裙子做毕业礼物。”

      我像见鬼了似的,一下子把手机扔了出去,然后我见到了肖何,他面色平静地站在厨房门口,手里还端着给我泡的蜂蜜水。他说:“你都看见了。”

      是的,我都看见了,而且不止这一次,很早之前我就看见了。

      那一次肖妈妈去学校闹事,肖何回来后就躲进了柜子里,然后还睡着了。我一直记得这件事,所以,有一次我找不到他的时候,我就想起来那个柜子,那次我打开一看,没有找到他,但是我看见了别的东西,是一条裙子。

      那时候,有什么东西隐隐浮出了水面,一切的谜底都迎刃而解。我想到了陈楚未说完的话,还有周末时不时就消失的肖何,只是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要以哪种立场去询问他。一直到上次我亲眼在Red咖啡厅见到那一幕:成年的肖何穿着漂亮的裙子对着他的母亲笑的样子同小时候的肖肖重合在一起,我的耳边又出现肖妈妈的声音,她对我说:“夏夏,肖肖就是你的妹妹好不好?”

      我想说不好,但是肖何已经过来拉住我的手,他叫我“姐姐”,他的声音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女孩子那样,我拼命地摇着头挣脱他的手,终于,我从噩梦中醒来。

      原来那只是一个梦,还好那只是一个梦。

      第二天肖何搬离我家了,他的行李少的可怜,甚至不需要任何人帮忙。看到那些行李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他不过是在我家小住一段时间罢了,终有一天会离开的。

      爸爸开车送他,只留下魂不守舍的我和心事重重的妈妈。

      我妈对我说:“知夏,今天不做饭了,我们出去吃吧。”

      自我成年以来,我们一家很少出去吃饭,因为妈妈很忙。这一天她却带我去了我最喜欢的餐厅,点的都是我平时爱吃的菜。我终于忍不住问她:“妈,今天怎么突然出来吃饭了?”

      “你不是毕业了吗?庆祝一下你马上就要成为一个大学生了。”

      “哦,庆功宴啊。”怪不得那么大手笔。

      “唉。”我妈吃着吃着就开始叹气,“这庆功宴本来是为你和肖肖准备的,结果昨天晚上这孩子突然过来说试也考完了,他要回去了,你说他要是慢点走就好了,反正回去了也是一个人。”

      “怎么会一个人?不是还有他爸爸吗?”

      “他爸爸早就跟着新老婆度蜜月去了,不然肖肖能来我们家住吗?”

      “这事我这么不知道?”

      这事就像颗炸弹似的把我炸的四分五裂,在我心里一向慈爱绅士的肖爸爸居然会在自己儿子高考这么重要的时候带着新老婆去度蜜月?但另一方面我又在想:所以肖何才会去见他妈妈的吗?毕竟曾经肖妈妈也说过肖爸爸这么多年对他们母子都不闻不问,而在那段时间,确实是肖妈妈把他拉扯大的。

      “妈,你和肖何的妈妈有联系吗?”

      “好久都没有联系了,上次你说过之后我也觉得生她的气,于是跟她吵了一架,过后她也就不打电话过来了。”

      “其实我现在才知道妈妈你是好心,肖何的爸爸靠不住,肖妈妈要是没病的话,也是个好妈妈。”我咬着吸管看她,“你说是不是肖何也是这么想的?”

      我妈只说:“肖肖是个苦命的孩子。”

      我吸了一口手中的咖啡,忘了加糖,确实很苦。

      过后陈楚又约了我几次,我都没有出去。直到有一天他发了消息说自己要跟着表姐去深圳玩上一阵子,然后就直接去武汉报名了,想要和我道个别。

      我们约在新天地广场,他穿着白T恤骑着他那台黑色的小电驴笑着叫我的名字,我恍然想起高二那年,阿强请我们吃饭,他也是骑着小电驴来这里接我,这一晃都过去这么久了啊……

      “太慢了你。”他笑着抱怨。

      “那我们现在去哪?”

      “去吃饭。”他拍拍后座,“上来。”

      我没想到他会带我去我们以前常去的学校附近的那家冒菜馆,在吃饭的时候他问我:“我们还是朋友吧?”

      “当然,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问我:“知夏,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报武汉吗?”

      是啊,我们玩得好的一群人都报了北京,除了阿强报了长沙也就只有他一个人报了武汉。上次听说他报了武汉阿强还对他说:“阿楚,早知道你不去北京我怎么拐也要把你给我拐到长沙作伴去啊。”说完阿强还对着我使了个眼色。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以为陈楚会和我一同去北京,可是他没有。

      “为什么?”

      “我去北京干吗见证你和肖何在一起啊?”他无奈地嗤笑了一声。

      “你还在意这事啊?”

      “我喜欢你啊,我能不在意吗?洛知夏,我没那么心宽。”

      看我不说话,他又补上一句:“不过我也不怪你们,说不定我一个人在武汉待一阵儿就好了。”

      “对不住了,阿楚。”

      “谁稀罕你的道歉,快吃,等会儿我还有事呢。”他故意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催我,但我知道,他是为了打断这种气氛让我不再愧疚罢了。

      我觉得和陈楚相比我挺怂的,他敢光明正大地告白,失败了也坦坦荡荡地说做朋友,可是我呢?别说是告白了,在去见肖何之前我甚至还喝了点酒,为了壮胆。

      肖何开门见到我的时候一点也不惊讶,手足无措的只有我一个。

      “喝什么?”他打开冰箱看了一眼,“只有果汁了,要喝吗?”

      “好,谢谢。”

      我接过果汁,一直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开口。

      没想到却是肖何先开了口:“我从明天起就不住家里了,我要去舅妈的水吧那儿打工。”

      “啊?这么突然?”我着实没有想到他会和我说这个,下意识地又想起他如果忙着打工的话,那之后我们也不能常常见面了。可我还有很多话还没说……

      “也不是突然,就是这些日子想通了,觉得还是要自力更生,快点长大,然后就能一个人生活下去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平静静的,好像对于一直以来的遭遇都不在意了。

      其实我知道,不是的,他也曾期待过的,期待过自己的父亲,所以跟着他离开了从小生活的地方;期待过自己的母亲,所以才会一次次满足她畸形的愿望,穿着裙子去见她;期待过自己的同学,所以不厌其烦地教他们功课。是他们先辜负了他,他们只会怪他打破了自己的幻想,却没有人试图去了解真正的他。所以他失望了。

      “肖叔叔还没回来吗?”

      “谁知道呢?也许他不会回来了。”

      “怎么会?”

      “你知道吗?他早就把房产证改成我一个人的名字了,他走的时候没多说,就只把房产证给了我。那天,我翻遍了所有的房间,就找到了两万块钱,然后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要是不要我了怎么办?我要怎么念大学?我躲在房间里想了好久,甚至连卖房子的打算都做好了。”

      我沉默地听着,心里一团乱,把房产证留给了儿子,却在儿子高考这么重要的日子离开,怎么看也不对劲,肖何说的可能真的没错,也许肖爸爸真的不会回来了。可是为什么呢?明明那时候肖妈妈举着菜刀威胁他,他还是执意要带肖何离开的。

      我把心里的疑问如实说了出来,肖何却讽刺地笑了:“那时候我爸跟一个有钱的女的好上了,那女的大他好几岁呢,早就不能生孩子了,所以他才想起我的。至于现在,他早靠那个女人发了家又甩了人家,找了个年轻貌美的,说不定早就怀上了,哪还看得上我这个疯子的儿子?”

      我想安慰他,却觉得说什么都无力,有些事情,没有经历过的人是始终无法感同身受。来之前我想过要问他咖啡厅那件事的,但现在觉得不必了,我突然理解了那时候的肖何,他正处于人生中最关键的时期,但肖爸爸不负责任地离开了,肖妈妈就是他唯一的亲人。

      “肖阿姨还好吗?”

      “她又进了医院,我也很久没见她了。”

      我还是决定问出那个很蠢的问题:“肖何,你恨她吗?”

      “恨啊,怎么不恨?我经常在想,如果我有一个正常的母亲,我就不会一直被人当做异类一样,也许我会有很多朋友,老师们也会喜欢我。我会和大多数人一样快快乐乐地长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不停地捏着拳头然后放松,再捏紧,再放松,“但是我还是希望她能变好,希望有一天,她能知道我是她的儿子还一如既往地爱着我。”

      我认真地对他说:“会有这么一天的。”

      “嗯,我也相信。”他笑着看我,眼睛的阴霾一扫而空,“对了,你今天有事情找我吗?”

      “没事啊,就是来看看你。”

      最后,有些话我还是没能说出口,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们终要在北京相聚,有些事情嘛,开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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