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尽花开[傅红雪x花无谢]》苍白微

90、慈悲的含义

　　“老师傅。”

　　傅红雪恭恭敬敬道。

　　上次见花无眠，还是在去窟兰城之前，他去店里取做雪花糕的食材，当时他对未来充满信心，许诺以后要带花无谢一起回来看花无眠。

　　可转眼间，发生了这么多事——

　　“花花中了莲蛊。”傅红雪耷拉着脑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没办法带他去看你了。”

　　他十分自责，因为他没有保护好花无谢，可他又有些委屈，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太笨了，什么都没办法替花花分担……”傅红雪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

　　花无眠：“……”
　　要是让秦翰看见傅红雪这副样子，更要嫌弃是个小屁孩了。

　　傅红雪不是故意哭的，他控制不住——除了在花无眠面前，他实在没人可以哭一哭了，因为花白凤看起来比他还伤心，所以在花白凤面前，他必须要坚强！

　　可他真的很伤心，控制不住的伤心。

　　花无眠走到桌前坐下，等了一会儿，见傅红雪哭个没完没了了，就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傅红雪这才抽搭搭看向花无眠，“老师傅，你怎么突然过来？”

　　花无眠瞧一眼榻上的小包袱，问：“如果无谢的莲蛊解不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傅红雪听得一怔：“‘如果’解不了？”
　　他通红的眼睛忽然一亮，“难道莲蛊有解药？”
　　但他立即又否定，“要是有解药，花雨庭为什么不帮萧平解开莲蛊？”

　　花无眠没有直接回答，又问：“如果没有，你准备怎么办？”

　　果然是空欢喜。
　　傅红雪抹了把泪，道：“等安顿好花花，我就回斑衣教，陪着娘。”

　　“这样也好。”花无眠道，“虽然站在你和凤儿的立场，我应该劝你留在斑衣教，但，我私心还是希望你能去无谢身边。”

　　“我一定会去的。”傅红雪道，不过，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叫花白凤“凤儿”，觉得很是新奇，顿了顿，他问：“老师傅，你为什么不回斑衣教？娘其实很想念你。”

　　如果花无眠对花无谢避而不见，是为了保护花白凤，而不想暴露白衣城三代城主的身份，那花无眠不见花白凤的理由是什么？这一点，傅红雪一直想不明白。

　　被这么一问，花无眠从容不迫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尴尬，斟酌道：“凤儿从小被我娇惯坏了，性子又霸道又蛮横，十分不讲理。这些年又受了不少苦，人也疯……脾气更大，更不好相处——还是小崽子你更适合陪在她身边。”

　　他抚着胡须，一本正经把话说完：“我今晚来找你的事，也不必告诉她，要知道，有时候相见不如怀念。”
　　——他都这么大把年纪了，难道还要去受亲闺女的怪脾气？他拒绝，还是让她儿子受着吧。

　　傅红雪：“……”
　　听着有点虚伪。

　　花无眠见傅红雪不遑一瞬地看着他，心虚地咳嗽一声，忽然抬手一掌朝傅红雪击去。

　　这一下变故突然，傅红雪毫无防备，只来得及退开小半步，便觉一股浑厚的内力打在他身上。

　　然而，丝毫不疼。

　　不仅不疼，这股内力，源源不断地从花无眠掌心传到他身上，在他的筋脉间游走，没多久，他匮乏虚弱的身体，便开始复原。

　　花无谢也曾用内力帮他调息过，效果非常好。

　　但很快，傅红雪便意识到，花无眠这不是在帮他疗伤，而是在传内力给他，且毫不吝惜。

　　傅红雪震惊地看向花无眠，便见花无眠额头慢慢渗出汗水，但内力一旦开始传输，就不能冒然打断，否则两个人都会受伤。花无眠示意傅红雪稍安勿躁，认真调息。

　　花无眠一生钻研武学，孜孜不倦，武功造诣早已在江湖众人之上，内力自然无比雄浑厚重。只是这一分神，傅红雪便觉胸口闷涨，有些呼吸不畅。

　　他不敢再胡思乱想，连忙盘膝坐好，闭目调理这汹涌输入的内力。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

　　花无眠才做了个收势。内力是一个人武功的底子，他这一身更是耗费大半辈子的心血练成，不过，他倒也没什么舍不得的，他已经老了，这天下终究是年轻人的。

　　察觉到花无眠停了下来，傅红雪也没有立即睁眼，就地专注调理体内突然异常充沛的内力。

　　花无眠坐在一旁替傅红雪护法，怕傅红雪调息不当，出岔子。

　　直到深夜，傅红雪才吐出一口气，慢慢睁开眼，他精神焕发，但看见眼前的陡然苍老许多的花无眠，他一阵心酸，正要开口说话，花无眠已经一抬手，制止了他。

　　花无眠道：“我给你这些内力，不是因为凤儿，也不是因为无谢。”

　　傅红雪不解：“可是，如果不是因为娘和花花，你为什么要帮我？”

　　花无眠道：“因为你自己。”

　　傅红雪意外：“我自己？”

　　花无眠道：“我希望你超越白天羽，做一个大侠，成为真正的‘神刀无敌’。”

　　傅红雪神色一震，他一直以为花无眠对他这么好，是因为花白凤和花无谢的关系，没想到居然是因为他自己，而且花无眠还对他寄予厚望，想让他当大侠——虽然这世上是没有人能超越白天羽的。

　　他没有立即欣喜，而是看了眼桌上摆着的黑刀，脸色黯淡下来：“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慈悲’是什么，我做不了一个好人，更做不了大侠。”

　　花无眠见傅红雪眼中一片困惑，也看了眼黑刀，道：“对这把刀来说，鞘就是它的慈悲。”

　　傅红雪问：“因为刀鞘不让刀伤害别人？”

　　花无眠道：“刀鞘不让刀伤害别人，同时，也保护着别人不能伤害刀。慈悲没有具体含义，甚至因人而异，但你要知道，对自己慈悲也是慈悲。”

　　傅红雪心头一动，仿佛有所悟。

　　花无眠又道：“身体是有记忆的。我的内力虽然能助你快速恢复，却不能抹去你曾经受过的伤害，这些都影响着你的寿数，所以你以后要学会保护自己。”

　　傅红雪知道花无眠是在关心自己，眼中一烫，连忙跪下来，郑重地朝花无眠磕了个头，一脸认真道：“我会的。谢谢师父。”

　　师父还是外祖父，这种虚名，花无眠倒不是很在意，他知道傅红雪言出必行，今晚来的目的已经达到，就没有再过多说什么，洒然起身离开。

　　傅红雪一夜未眠，先是思考花无眠对他说的话，领会“慈悲”的意思。而后便继续调理这意外获得的充沛内力，等再次回过神，天已经大亮。

　　他起身去了花白凤的院子。

　　花白凤正在厨房指挥人炖补品，一回头看见傅红雪神清气爽地站在门口，她简直难以置信：“小雪，你这是……你的伤好了？？？”

　　傅红雪不想骗花白凤，可花无眠又不让他说，他只能含糊道：“我、我……很厉害，所以嗯，伤好了。”

　　但餐桌上，花白凤仍是督促傅红雪喝了两碗大补汤。

　　吃过饭，傅红雪便欲言又止。

　　花白凤焉能不知道他想干嘛，暗自抹把伤心泪，从屋里拿出一只木盒，里头放着一根红发带。

　　她道：“这是娘昨天去寺庙里求的，大师说，能保佑你一生平安。来，娘给你换上。”

　　“嗯。”傅红雪便乖乖低下头，让花白凤给他换了根簇新的发带。

　　换完发带，花白凤把一张纸交给傅红雪，傅红雪打开一看，上面是一张详细的地图。

　　花白凤转开脸，没再看傅红雪，眉头紧蹙，叹气道：“你心上人去了这里。”

　　傅红雪眼圈一红，攥着地图，颤声道：“谢谢娘。”

　　花白凤没有去看傅红雪，有些不耐地催了一句：“快走吧！”

　　傅红雪道：“娘，等我安顿好花花，我会立即回来，然后再也不出去了。”

　　花白凤不回头，也不再说话，只是摆摆手。

　　傅红雪见此，便转身跑出了房间。

　　等傅红雪的身影消失，花白凤才回过头，朝门口看去，一面落泪，一面忧虑道：“小雪方向感不太好，这次不会也迷路吧？”

　　丁灵琳安慰道：“娘，地图都画得这么详细了，不会的，您放心吧。”
　　——要知道花无谢的地图，只是用十来笔画了个“大树杈”，傅红雪的地图，却恨不得把路边的每一棵小树苗都画上！

　　大概，这就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吧。

　　*

　　离开官道时，花无谢就和金哥儿一行分开，金哥儿他们继续回神京城，他独自骑着马，往宝藏所在的雾风山走去。

　　按着图纸——

　　虽然知道花白凤是在敷衍他，可这地图也实在简略得过分，要是过去的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必定要回去大闹一场的——

　　当下，饶是花无谢无比小心，也走错了几次。

　　在雾风山中乱转的第三天晚上，天色阴沉，似乎要下雨，花无谢也疲惫不堪，恰好碰到一处破庙，就决定停下来休整一晚。

　　刚点着火堆，外头就噼里啪啦下起雨来。

　　接着，便是轰隆一声雷鸣，雪亮的电光照亮庙内坍塌的神像，一片恐怖狰狞。

　　花无谢淡然坐着，自语道：“已经惊蛰了吗？时间可真快。”

　　而后，他借着火堆烧开一壶水，泡了茶。

　　茶是珍贵的洞庭碧螺春。

　　杯是稀有的秘色瓷——

　　他这高雅矜贵的画风，与周遭这阴森恐怖的破庙夜雨，格格不入。

　　他对这些已经不在意了，但不知道为何，还保持着过去的生活习惯，一切都要最好的，要讲究到每一个细节，其实这样挺累的。

　　他正在思考他到底为什么路途遥远、山路难行，却要带着这么一堆华而不实的东西，便觉一阵冷风吹过，好像外面的雨势都小了，瞬间，四周一片安静，只偶尔听到火堆轻微的荜拨声。

　　花无谢把杯里最后一口茶喝完，微微一笑：“既然来了，怎么不出来？”

　　他朝那狰狞的神像看去。

　　便见神像背后的暗影中，走出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