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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完美的艺术品 ...

  •   俩人在窗台并肩坐拢了,卡特歪头靠在泰隆的肩上。卡特身姿挺拔,但还是要比泰隆低了十厘米,加上她此刻姿势神情放松而惬意,隐隐有一种猫伏在肩头的感觉。卡特的房间在诺克萨斯首都城邸的塔楼里,能从这个主窗口一眼收尽铁灰色的帝国,和远方黯然炽烈的战火前线。在诺克萨斯长大接受训练的日子里,被灌输的时时刻刻都是价值与利益,以及帝国主义,无论什么人都只是一颗棋子,有些人认为这样的认知和牺牲理所当然。

      卡特洞察人性,但她从未领会为人的含义。泰隆自己也不懂。

      “卡特,我要是不回来了呢?”泰隆望了一会儿青色的夜雾,把来找她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不回来?你死外边了呗。”卡特耸耸肩,手不安分的玩泰隆的小辫子。

      “卡特,我这次的目标叫‘金色恶魔’,痴迷于……谋杀艺术。”泰隆将自己的疑惑慢声讲了出来。“一直以来我觉得我能理解死亡的价值,但看了他的档案,那些死亡既不是数字,也不是等价物,他们就仅仅是死亡,但我能感觉到蕴含着巨大的力量。这种力量,我不懂。”

      卡特拂了一下刘海。一道暗红色的疤痕沿着她的左眼蜿蜒,自那以后她就养成了时不时摆弄刘海的习惯,这是她唯一一次任务失败险些致命的印迹与自我警醒。

      泰隆更年轻的时候多次遭遇过失败,虽未真正死亡但也是游走在生死边缘,但他的感触反而不比卡特深刻,不知是否惜命的人才会对死亡产生真正的畏惧。

      “卡特,你觉得生命是什么呢,生命的意义、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泰隆话音未落,被卡特敲了脑壳。卡特单手撑在窗台上,掰过泰隆的脸,少有认真的盯着他的眼睛说,“活着,是为了去死。”

      “活着,是为了提升死亡所带来的价值。”

      警督是从一条小巷里拐出来的,泰隆从屋顶掠过,注意着还未完全暗下去的巷子里的异动。他倒不用担心光源不足阻碍了什么线索,如果是金魔的话,他的表演一定要有观众。

      狂欢的队伍环城,越往城区中心一点人略微稀疏,泰隆很快在一处街口停住。这条街口有个小广场,铺着灰彩色的石砖,一座巨大的黑铁骏马雕塑矗立在广场一角。

      “花”泰隆脑中闪过这个词汇。

      一个看似是人形的矮小的身影倚在雕塑底座正前方,手里还抓住破碎的花篮,几只折断的百合散乱在身体周边。但泰隆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花的形状,人体扭曲炸裂而成的花朵。四肢摆成大字,胸腔与腰腹爆开,内脏细细的碎裂在周围,面部有什么东西在闪光,泰隆走近了,闻到奇异的香味,以及看清了那闪光的东西。尸体的右眼成了黑洞,左眼上覆着一枚银币,币面扭曲的太阳闪耀。

      泰隆仿佛能看到金魔站在他面前轻声低语,“只有我的表演,会令你,被众人铭记。”

      泰隆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刀片,取走了一部分被黑魔法溶解的血肉,闭上眼睛,暗自铭记住了那种香味。一、二、三、四……这不是第一例,或者至少不是最后一例,金魔喜欢自己的终幕震撼人心。

      泰隆睁开眼睛,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锐利,泰隆从几步远处踱步缓缓前行,似乎在优雅行进的绅士。他走近尸体,微一鞠躬,低语,“婆婆,生计如何?”

      泰隆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抓到了一些迹象。但是不甚明朗,可能需要一些对照组来确认。

      接到任务的原因是金魔被从艾欧尼亚的监狱里释放了出来,据说有人特意放风说金魔的目标是诺克萨斯的权贵,但泰隆一开始就觉得不对。这人不是个单纯的杀手,反而像个纯粹的表演者,艺术家,没人能预测他犯下谋杀时机、地点和目标,因为他们一开始就想错了。

      无论如何,尽早再次追踪到他,避免节外生枝。

      烬搓搓手指,手间的红发燃为灰烬。他站在中央广场边,环城河有一条分支会引进来形成这个小有名气的喷泉,烬喜欢看水,水流很宁静,也善于隐去人的踪迹,而当有令它们惊诧的事物,他们会毫不吝啬的振动欢涌。

      下午见过的年轻画家被插在他的画架上,矗立在喷泉的顶端。喷泉冲洗着他的双脚,黑色的血顺着流动的泉水再回到河里,翻涌围绕着这个城市。流动状的翻开的肉痕遍布在这个年轻人爆开的头颅间,跟他的画一样优雅。烬觉得很满意,他平举双手,面前的喷泉里涌起几个人形,围绕着他纷纷鼓掌,烬脱帽鞠躬致意。

      银币嵌在年轻人的锁骨里,像是烬华丽的签名一般,他欣赏片刻,忽然眼睛一眯,把周身的气息收敛了起来,一瞬间那个才华卓绝不凡的雕塑家又变成了平淡无奇的凡人。烬手心一抖,一些与地砖同色的薄片嵌在了喷泉前面,他静悄悄的走开,很快消失在巷角,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个鸟一般轻盈的暗影随即出现在另一侧。泰隆拉了一下兜帽,略带惊诧的看着面前那仿佛死去的邪恶神灵一般身姿的尸体。他刚从一个被生生扯了腰腹的肉和十指摆成婴儿状的少女家中过来,即使令人恶心,不得不承认这个杀手的奇特趣味真是远超常人。泰隆感受了一下四周的气息,小心翼翼的走近喷泉,他只需要辨识到银币就可以确认行踪了。

      细不可闻的咔嚓声从脚底传来。泰隆踩到的地面上似乎忽然有铁物膨胀开,一片薄刃飞快散开自身周转成花蕊状,暗紫色的粉尘一瞬间爆开,裹严了泰隆。

      泰隆转瞬间已不在原地,他出现在高处的屋顶,皱眉蹲伏着。那粉尘无害令他十分诧异,如若能够裹着黑魔法,怕是连他也要折损一点力气,不过可能也正是因为不带恶意才能躲过他的探察。

      杀手本人暴露就要立刻终止任务,任务失败的惩罚总比立刻毙命要好。猎人与猎物的形势完全逆转,泰隆咽了口口水,他的脖颈处寒毛微立。恐惧,这种感觉他已经许多年没有感受到了,不仅是因为对失去生命的恐惧,更是仿佛已经被这种诡诈的艺术捕获,观众被邀上台前来完成最后的谢幕。这种任人摆弄的绝望与无力感,抵消了泰隆对自己技巧的一切自信。

      泰隆立刻起身,在屋顶朝着出城的方向飞奔。

      泰隆如黑鸟般回转奔逃,他所背向的广场波动起来,从水波中探出一枚象牙白的手枪,瞄准了泰隆的后背。

      “噗”的一声,微小的炼金麻痹弹没入泰隆的腰部,他一下子扑倒在屋顶,左半身奇异的痉挛着,关节剧痛但又不受控制。泰隆压下呼吸,翻身抬起头看往前方。

      一个修长的身影翻上屋顶,烬收起手中的钩索,一步一步走向泰隆。乳白的面具附着在他的面部,隐藏了面目又用制式化的笑容勾起观者内心的恐惧,他手中转着颀长的黄铜枪管,轻巧的“咔哒”一声便扣在手枪上。泰隆忽然想清楚了他改变身形的秘诀,不是调查员所以为的艾欧尼亚秘术“缩骨”,他只是一个研究广泛而灵活的演员,借以枪管链接全身精巧的机关来掩饰自己的真实身形,他可以成为任何人。

      烬快要走到那个距离,他停下了。

      偏巧此刻月光漏下。此前浓稠如墨的夜色里,在泰隆的身前一米的位置布满了薄而锋利的刀片,在空气中震动蜂鸣着,构造出触及即能切落血肉的三角形禁区,而现在那些细碎的刀光一丝不漏的闪烁在烬的暗红色瞳孔里。

      本来一直未有动作的泰隆忽然振肩,他的披风翻腾而起,带着前方的刀片直朝烬裹去。披风背面也布满刀刃,此刻锋芒毕露如潮。

      烬用枪管一支地面,后空翻起躲过了散射的刀刃,他随即用枪管抵住已经到了面前的披风,枪管被刀刃吞噬,掉下了细碎的金属屑,但并未有更进一步的损伤。

      烬开了一枪。艳丽的红色玫瑰在枪管与披风之间爆开来,花瓣层层叠叠的被刀刃搅碎,但随即也缠住了这些刃片,披风在剧烈的抖动中失去了锐气。烬随手挑开披风,大跨前一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泰隆的眉心。泰隆纹丝未动,他现在无法跃起但左手还能动,袖口的与手心的刀刃已经备好,再近一点。

      烬忽然用枪管重重击打在泰隆的颧骨上。剧烈的疼痛炸开,泰隆被打的头转向一边,他还未来得及反应,烬已经又枪口一转开枪,一枪打在他的左腹。

      还是麻痹弹,疼痛钻入脑壳,泰隆仰着脖子大口喘息,虽然还勉力支撑着上半身不完全瘫倒,但现在无论烬做什么,他都没有反抗的能力了。

      “Killer?”烬开口了。与预想不太一样的声线,沉稳优雅低沉的声线,口吻像是在念诗。

      “Murder.”泰隆回答他,他说的是烬的身份。

      泰隆在心里大幅更新自己对这个谋杀犯的认知:行为疯狂而认识清晰,谨慎而大胆,具备高超的水平与绝对的自信,目的明确出手狠毒……

      这难道是个完美的人么?

      烬,你是这样的人吗?

      烬忽然又开口,“眼神很好。”

      泰隆收回注意力与他对视。那只暗红的瞳子幽深如海,此刻里面映射着泰隆的身影。不仅是现在的,还有他的小时候,惊慌,流浪,热诚而执着但一片茫然的那个小男孩。

      “你想成为我的作品吗?”

      泰隆没有接话。烬没有立刻杀了他,但也似乎没有要审问他为何追杀他的意思。

      “你会成为我的作品的。”烬沉吟一刻,果断的说。他根本没有在等泰隆回应。此刻泰隆甚至在他的面具下看到了一丝笑意。而烬的眼睛中也不是在审视手下败将了,似乎有一丝入迷的光芒迸发出来。他在欣赏他新的玩具。

      “你很迷茫……这样的结局,我不喜欢。你追我到这里,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死吗?那些人我给了他们生命的意义,让他们在对生活的热爱与渴望迸发的一刻死于极乐,这不是很美妙么?这不是最伟大的作品吗?”烬似乎发现了有趣的东西,他说得越发飞快,甚至夹杂着低低的轻笑,兴奋的颤音让泰隆内心诞出了莫名的恐惧与被控制感。

      “你会成为我完美的作品。”

      “记住,此刻起,我就是你活着的意义。”

      烬没有对泰隆做任何其他行动,他将枪管装进腰部,迅速的在广场边缘消失了。

      准确的说,是其他危害生命的行动——烬扯下泰隆的领口,用印章在泰隆的锁骨烙下了一小朵枯萎的玫瑰。

      他已不需要做别的什么了,泰隆被看到了面容和加了印记,一个失败和被目标标记的刺客,他从此刻起再也没法回到诺克萨斯。

      麻痹弹的时效不久。这次彻头彻尾的失败带来的结果不是死亡而是现在这种流亡的状态,泰隆很茫然。他坐了起来看向城池里。烬所去的方向烟火极盛,街道上游行的车队已经开始向城门汇聚,巨大的船型花车在人潮中划向终点。

      泰隆踉跄起身。喧嚣凝聚在远处,与此处似乎隔着重重山川,嗡鸣作响。他缓慢的呼出一口悠长的白气,抬起自己的手注视着。纤长骨节尖利,浸透了目不可见却湿润滑腻的鲜血。泰隆仿佛死了一次,残存的躯壳正挣扎着试图重新回到现实。

      晚上六点。

      “吱呀”一声,木门缓慢的挪开了一条缝,黑色的棍尖从门缝伸了进来,猛地别开门板。

      门撞到墙面,微微反弹了一下,特瑞格温倒吸了一口气,按低帽檐,他只怀疑那个形容奇怪的外邦人会做些倒卖违禁品或者拐卖人口的勾当,但眼前所看到的已经是个疯子所为。

      他踩在了血迹画成的阶梯图案上,阶梯蔓延到房间中间,血液与刀痕围绕着姿势怪异的少女画上了幕布和射灯,少女手脚折断,关节处有血痕连至房间另一头,仿佛牵她起舞的丝线。

      在少女目眸圆睁凝视的那一方有一艘血船,船上的人面部放着一个白色的面具,眼洞幽深仿若嘲笑。

      “一、二、三、四。”烟花总督默念着,手里抛着几个形制奇异的硬币。他到指挥部晚了些,但还是赶得上整点的烟花齐射,之前在看管现场的副总督跟他匆匆交代了几声,又去检查主烟花的摆放和引燃顺序了。

      七点整花车船到城门、也就是码头的那一刻,烟花潮会沿着街道如水波般散开扩满全城,意喻昼与夜之神年复一年的交替祝福与救赎。花车所代表的神衹要随民众的呼声追逐永不落幕的太阳,当城民劳累时,月亮便随着歌咏声出现,护佑他们散开回家,守护安康与宁静。

      总督在城楼上向远处看去,花车渐近。

      总督白色面具下的嘴角泄出一丝笑意,“太阳升起便不会再落下……直到他们为这欢愉偿还代价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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