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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知子莫若母 ...

  •   这一天中午,忙碌的皇帝杨广难得有闲情,派人去请萧皇后到江都行宫御书房隔壁的暖阁来,与他共用午膳。

      为了在岁寒时节进补,主管御厨房的尚食直长谢讽特地准备了一道鱼羊仙料,乃是把羊肋肉切块塞入已除内脏的大鱼腹中同烹,以调味秘方做得既无鱼腥、亦无羊膻,完全当得起一个鲜字。尽管扬州本地人很少养羊,江都行宫的宫苑内却有专门为皇家膳食而饲养的羔羊。此外,这顿午膳的菜肴还包括切得极细的风鸡丝,名为“剔缕鸡”;烤至半熟的野鸟肉片,名为“飞鸾脍”;十二种切丁的腌菜混合炒香,铺在金黄色蛋皮上,名为“十二香点曜”。

      主食是名叫碎金饭的蛋炒饭。汤则是折筋羹,其中有蹄筋、海参,配上鲜脆的冬笋片。

      尽管这一餐如此丰盛,帝后二人却都吃得很少,若有心事。

      午膳过后,杨广留萧珻一道喝茶,并命令周遭侍立的太监们都出去。等到暖阁内只有帝后夫妻俩,杨广就压低声音问道:“美娘,你是否认为,朕昨天叫暕儿去把婤儿抓回来,未免太难为他了?”

      这个问题实在令萧珻不好作答。她想了一想,才委婉说道:“臣妾明白,皇上是想给暕儿一个考验。”

      “就不知道,他通不通得过这个考验!”杨广喟叹道:“朕嘱咐他不管找不找得到婤儿,都得在隔日未时回来向朕报告。现在,大概只差一两刻钟就到未时了吧?他别是找到了婤儿,跟婤儿两人一道私奔了!”

      “不会的。”萧珻颇具信心回道:“暕儿绝对不会贸然丢下他身为豫州牧的职责,还有豫章王的身份!”

      “哦?”杨广诧问:“你怎能这般确定?”

      “所谓知子莫若母。”萧珻平静说道:“臣妾很了解暕儿。前些时候,他被他手下那个小人乔令则给带坏了,不幸让皇上误以为他只管好色、不求长进,因此,他一直亟欲改变他留给皇上的坏印象。这一次,他不能再让皇上误会他重女色甚于一切!他必定会要将功折罪!”

      “他真有那么在意朕对他的看法?”杨广半信半疑说道:“这孩子,从小就让朕操心!他小时候顽皮,长大了花样还是特别多。要是他像他大哥一样忠厚就好了!”

      “皇上嫌暕儿不够忠厚,可忽略了暕儿聪明!”萧珻为次子进言道:“说实在的,暕儿的机智最像皇上。”

      “你呀,就是会为暕儿说话!”杨广摇头笑道:“三个孩子,暕儿五官长得最像你。难怪啊,他是个比朕漂亮得多的美男子,也难怪你偏袒他!”

      “那倒不是!”萧珻急忙否认道,又解析道:“其实,暕儿的性情真的最像皇上。他只要肯走正途,才干倒是在他大哥之上。”

      “朕并没有否定他的能力。”杨广肃然说道:“只不过,朕可不希望他生出任何痴心妄想。他大哥即使不如他机灵,却比他稳重得多,那才让朕放心。朕自己就是开疆拓土的创业之主,并不需要一个雄才大略的继承人,倒是最想要选一个守成之君,来传承朕的千秋大业!”

      “是!”萧珻柔顺应道:“昭儿已受封为太子。据臣妾所知,暕儿并没有不服。”

      “那就好!”杨广点头说道。

      就在这时候,有一名太监来敲暖阁的房门,并且站在门口通报:“启禀皇上,豫章王求见!”

      “看样子,你说知子莫若母,还真是没错!”杨广对萧珻表达了他的满意,就叫太监让杨暕进来。

      杨暕面无表情,走向父皇母后,下跪请安。他身后,跟着两个太监一前一后,抬着一顶露天小轿子,上面坐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女,身穿黑色呢绒披风,双手以及穿着白色靴子的双脚都被绳索捆绑住了。她头戴的帷帽覆着白色面纱,但是杨广与萧珻都认得出来,她是陈婤。

      “启禀父皇,儿臣不辱使命,把陈婤带了回来。”杨暕毕恭毕敬报告道。

      “嗯!”杨广点头应了一声,又蹙眉问道:“你给她下了药?”

      “是!”杨暕坦诚不讳:“儿臣要避免她拒捕、挣扎,才宁可下药迷昏她。这个迷药通常用于男子,放在她一个弱女子身上,剂量可能太重了。儿臣方才请教过御医。御医给她把了脉,说她大概要到明天早晨才会醒。”

      “你是什么时候给她下药的?”杨广追问。

      “昨天晚上。”杨暕照实回答。

      “这么说,你跟她在外面过了一夜---” 杨广阴沉沉说道。

      “父皇,请父皇明鉴!”杨暕连忙澄清道:“儿臣是怕她在昏迷之中,放在马背上容易滑落,才等到天亮之后,叫车带她回行宫。昨夜,儿臣虽与她独处一室,却守住了应有的界线。父皇可以宣召稳婆来给她验身!儿臣敢以性命担保,她仍是完璧!”

      “好!”杨广爽快说道:“不用找人来验了。朕相信你!”

      “谢父皇!”杨暕诚惶诚恐道谢。

      “你立了功,朕会给你增加四千户的食邑。等明年我们回到洛阳以后,朕还会晋封你。”杨广淡然说道:“好了,这儿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是!儿臣告退!”杨暕再向父皇母后磕了一个头,就起身退出去了。

      萧珻望着次子的背影,一方面为暕儿这次总算有功无过,鬆了一口气,另一方面又心疼暕儿硬是违背了他自己的感情,也怜悯婤儿惨遭意中人背叛,就转向杨广,温言软语说道:“皇上,既然婤儿已经回来了,请皇上别太责怪她!臣妾会好好开导她。”

      “朕当她还是个孩子,自然不会太为难她。”杨广缓缓说道:“朕只打算软禁她一阵子,让她自己慢慢想通。”接着,杨广转向刚才用露天小轿子把陈婤抬进来的那两名太监,吩咐他们把陈婤抬去新建的迷楼,关在阁楼上的套房之中,再找陈婤熟识的宫女锦绣去看守她。

      两名太监谨遵圣旨,再度抬起露天小轿子,把陈婤抬走了。萧珻望着他们离去,忽然想起了陈婤的四姐陈娟,就转回头,面向杨广,提议道:“对了,皇上待会若是有空,不妨去看看娟娟。她目前怀孕六个多月了,正是该多补胎儿的时候呢!偏偏,她胃口总是不太好。臣妾常劝她多吃一点,似乎都没有多大用处。看来只有皇上的教诲,才说得动她多加餐饭。”

      “好!”杨广听得颇为感动,一口答应,并且称赞道:“皇后如此为娟娟着想,真是贤淑!娟娟、玔妹两人,都早在朕身为晋王时期就跟了朕,只为了朕顾虑母后,她们想孩子,却有多年不能要孩子,如今,她们终于得偿所愿了。当然也都要感谢你不像母后,不然,朕是真有心要仿效父皇,不生异生之子。”

      萧珻很意外,杨广还会重提他二十多年前的诺言!她差点想说:其实,美娘并不在意你有没有异生之子,美娘真正盼望你遵守的誓言是,你心目中永远不会有第二个女人!为什么,你不但让陈蕙变成了那第二个女人,而且在她去世后,还一定要面貌酷似她的小侄女来填补那第二个女人的空位呢?

      然而,萧珻明白,这些话说了也没有用,不如不说。于是,萧珻仅仅淡淡一笑,轻叹道:“臣妾体质、体力都比不上母后,没办法为皇上生十个孩子,还是让妃嫔们帮皇上开枝散叶吧!”

      “坦白说,朕并不想要太多孩子,尤其不想要太多儿子。”杨广有感而发,由衷说道:“皇子多了,往往会为了争夺皇位,而互相残杀。去年朕刚即位,小弟就举兵叛变,实在很伤朕的心!希望将来,朕的儿子们不要重蹈复辙才好!暕儿生性不安份,已经让朕有点担心了,如果再来更多儿子,岂不更添烦恼?假如朕能选择,朕倒宁愿,娟娟这一胎生女儿。”

      “那倒也是!”萧珻附和道,又另起话题说道:“玔妹生的女儿就很讨喜。不过,玔妹她特别想生个儿子。或许因为她是庶出,又做了嫔妾,心中总是不踏实。她认定了女人要有儿子,将来老年才有依靠。”

      “她那想法倒也没错。”杨广微笑道:“她身为皇帝的九嫔之一,按照礼法,倘若没有儿子,又活过了皇帝,就得守灵终身、孤独终老。可要有儿子的话,她就能迁往儿子的封地,获得儿子奉养。这样说来,只要皇后不反对,朕就跟她再生一个孩子好了。”

      “皇上言重了!臣妾当然没有不赞同之理。”萧珻以端庄的语调说道。

      萧珻确实愿意让萧玔再生一两个孩子。或许由于萧玔是萧珻的娘家堂妹,萧珻很容易把萧玔的孩子当成自己的。至于杨广对皇子们争储的顾虑,萧珻并不太放在心上。在萧珻看来,玔妹未来要是生得出儿子,年龄可比昭儿、暕儿他们小太多了,不可能对昭儿构成威胁。

      倒是暕儿,会不会对昭儿的太子之位虎视眈眈?萧珻无法阻止自己为此忧虑。固然在杨广面前,她总不停为杨暕说好话,但她内心很清楚,杨广对暕儿所有的负面批评,都有根有据。

      萧珻看得出来,暕儿对昭儿,就像当初杨广对杨勇一般不服气。暕儿亦恰似当年的杨广,竭尽所能在讨好父皇。就连暕儿生平最中意,也费了不少心思追求的婤儿,他都狠下心割舍了,做得到亲自把婤儿献于父皇尊前。如果不是图谋效法父皇上位的例子,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偏偏,萧珻也看得出来,杨广不会让暕儿如愿!萧珻不能理解,杨广对于这个头脑、性格都最像他的儿子,为何反而不太喜欢?萧珻没有机会研读后世的心理学,自然不懂人与人之间,太像的个性反而会导致犯冲。在父子之间,像杨广那样强势的父亲,更倾向于把最像他的儿子视为一种意图僭越的潜在威胁,反倒疼爱比较不像他的,也比较乖顺的儿子。

      相对而言,萧珻在两个儿子之中,却难免偏心杨暕。她看暕儿五官像极了她,身量则像高大的杨广,但身材属于瘦长型,玉树临风,简直如同自己透过暕儿化为男儿身,而且还是非常俊美的男子!自己身为女人所受的种种限制,彷佛都经由暕儿突破了!这就是为什么,萧珻对暕儿的野马作风特别包容。

      不过,萧珻总记着婆母独孤皇后说过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疼惜中规中矩的昭儿,才唯恐暕儿万一暗算昭儿...

      身为母后,萧珻最担忧的,莫过于两个儿子会为了争夺皇位而相残。所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她不由得念及杨广刚刚即位,就假传父皇遗诏,赐死了大哥杨勇,追封为房陵王,但不准子孙继承王位。杨勇的大儿子杨俨也被毒死,其余的儿子们则被判流放岭南。

      萧珻曾经努力帮助杨广争储,但从不曾意料到,杨广成功后,会杀害大哥!杨勇父子的悲惨结局,她都是在事后才听说,未能来得及劝阻,不免有些歉疚...

      她还记得,父皇一度得意洋洋说过:“朕的儿子都是一母同胞,一定会顾念手足之情,不会像历代那些不同母的嫡子、庶子之间没有感情,才会为了抢夺皇位,不惜互相杀戮!”

      假如父皇能预知,杨广将不肯让杨勇平安活下去,父皇是否还会废杨勇、立杨广?萧珻忍不住猜想,而得不到答案。

      不过,即使假设萧珻不是杨广的妻子,从旁冷静观察,也会认为,杨勇个性太率真,斗不过朝廷中关陇集团那些老狐狸,倘若当上皇帝,恐怕会大权旁落。

      所谓关陇集团的这些世家大族,自从北魏以来,其中人士出则为将,入则为相,不管宫廷如何改朝换代,当前在位的皇帝是谁,他们照样位居高官、享有厚禄。本来,隋文帝杨坚本身就是出身关陇集团世家,也就是得到了关陇集团的支持,才得以建立大隋,登临帝位。然而,他对关陇集团怀有很深的戒心。

      隋文帝时代废除九品中正制度,为寒门百姓打开了一条进入官场的通道,背后最重大的原因,就在于打破关陇集团的垄断。萧珻只是次媳,从不过问朝中大事,都看得出来,父皇在暗中对付关陇集团。杨勇身为长子与太子,反而丝毫没有领略父皇的苦心,照样倚重关陇集团的核心人物之一高颎。

      杨勇太不懂得审时度势,的确不是当皇帝的料子。然而,父皇既已把杨勇废为庶人,杨广何必要赶尽杀绝呢?

      萧珻很想问杨广,却因为反正太迟了,问也没用,就一直没问。她仅仅凭她对杨广的了解来判断:杨广大概是唯恐只要杨勇还在人间,就会有人假借杨勇含冤被废作为口号,推擧杨勇为傀儡,起兵作乱。

      毕竟,萧珻身为杨广的妻子,总会想找理由为杨广开脱。她告诉自己:至少,杨广没杀弟弟。

      杨广的兄弟之中,排行第三的秦王杨俊早在开皇二十年(西元600年)病逝,未曾与杨广起过任何冲突。四弟蜀王杨秀则在二哥杨广夺去了大哥杨勇的太子之位后,甚为愤恨不平,时常出言不逊。杨广起了戒心,就与亲信杨素合谋,诬陷杨秀使用巫蛊诅咒父皇以及幼弟杨谅。父皇信以为真,立刻剥夺了杨秀的官爵,贬他为庶民,软禁于内侍省。

      假如杨广真的完全不顾亲情,一旦当上了皇帝,也可以像赐死杨勇一样,诛杀杨秀。然而事实是,杨广继续禁锢着杨秀,并未动杀机。

      甚至对于小弟杨谅,尽管杨谅在杨广登基之初,即以“杨素反,将诛之,以清君侧”为由,发动了兵变,杨广平乱之后,看在杨谅投降的份上,当文武百官奏请处决杨谅时,杨广下诏表示:“终鲜兄弟,情不忍言,欲屈法恕谅一死。”

      结果,杨谅被废为庶民,除去了宗籍,从此幽禁。在造反失败的亲王之中,这算是最好的下场了。萧珻因此认为,杨广并非冷血之人,内心就没有太深责杨广对杨勇的绝情。

      回忆着杨广过去与兄弟们之间的明争暗斗,萧珻一心要汲取教训,不让悲剧重演在自己的两个儿子身上!

      要怎样做,才能够预防昭儿、暕儿步上他们大伯与父皇的后尘?萧珻费心思量了半天,结论是:既然皇帝决心已定,不会考虑改立暕儿,那么,暕儿最好别仿效他父皇当年争储的作为,才不会出事!

      萧珻想要找暕儿好好谈一谈,但又深知暕儿才为了迎合父皇,不惜放弃了他真心喜欢的婤儿,情绪必然非常低落!在这时候劝他别妄想父皇会改立他为太子,更千万别图谋陷害他大哥,岂不是最坏的时机,哪能让他听得进去?

      可是这几天不说,马上就过年了,过完了元旦,暕儿说不定会讬辞豫州有事,不等到元宵节,就跑回豫州去,那往后一年内,就没什么机会再见到他了。要是写信,则恐怕措辞分寸太难拿捏!

      既然难以从暕儿这边釜底抽薪,只能提醒昭儿多加小心了。萧珻想到了杨广已交代昭儿好好留守京城大兴,过年不必来江都团圆,不禁暗叹:那只有写封信给昭儿吧!这封信还不容易写,不能明说看出了暕儿的居心,必须绕着圈子...

      于是,萧珻吩咐宫女取来了文房四宝。她绞尽脑汁,开始写一封准备寄给长子杨昭的长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知子莫若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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