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你不掉》十心央

89、桃子熟了（二十四）

　　闫凌话落的同时，电梯到达的声音再次响起，叮的一声。

　　站在客厅的四个人，以及被一句话问愣的两个老人，同时转头，透过半开的大门看向电梯大厅。

　　杨煦炎上身前倾，歪着头，试图通过不挪动双脚就能看见玄关以及电梯大厅的一切。当看清来人，杨煦炎太阳穴突地一蹦，扭头看向寇睿。寇睿的两条眉毛已经拧了起来。看来大麻烦来了。杨煦炎在心里叹了口气。

　　“贺静！”闫凌看清从电梯里匆忙走出来的女人，当即喊道。

　　贺静被喊得定在电梯外，走在他后面的高大男人差点撞到她。

　　眼下再问那两个面生的老人是谁，就没必要了。能让寇自珅和贺静匆忙追赶的人，看来就是寇睿那两位作天作地的爷爷奶奶了。

　　杨听直也被喊得一激灵，接着赶紧抓住闫凌的胳膊，以闫凌的脾气，生起气来有时候是真的很不冷静。

　　杨听直颇为尴尬地看着玄关，还算客气地问道：“这是寇睿的爷爷奶奶吧？”

　　老头老太太分别瞪了儿子和儿媳妇一眼，这才转头看向屋里，四只眼睛齐齐落寇睿身上。

　　寇睿站在沙发一旁，面无表情地看向门口的位置，眼底的光倏忽间消失了。

　　杨煦炎像被电到似的，立刻移到寇睿面前把寇睿遮挡的只露多半个头，横眉竖眼，一副休想抢人的模样。

　　闫凌又是恼怒又是尴尬地瞪了儿子一眼，杨听直也是后知后觉地发现寇睿整个人的气场和神色都变了，变得冷漠、茫然，浑身上下散发着浓烈的抗拒之意。

　　就像ptsd患者突发的应激反应。

　　怎么会有孩子对自己家人有这种反应？杨听直一时间颇为不解。

　　“哼，”寇睿爷爷比之去年稍稍瘦了一些，但精神还算矍铄，那双眼睛瞪起人来更是炯炯有神，“我们来领孩子。”

　　“怎么会有你们这种人家。”老太太无缝衔接地开口控诉，犀利鄙视的目光一一扫过闫凌和杨听直的脸，“今天小睿我们必须领走。”

　　“您什么意思？”闫凌既愤怒又疑惑地看向老太太，“听您这意思，是我们扣着你们家孩子不放了？”

　　“难道不是吗？”老太太态度强硬的反问，那语气生硬蛮横，气势十足。

　　闫凌气急反笑，顾不得体面地伸手指向刚迈进门的贺静和寇自珅夫妇，“您有空大老远来信口开河，您能不能问问您儿子和儿媳妇，寇睿是怎么来到我家的？另外，再问问他们瞒着什么事没告诉我！啊？！您怎么好意思站我家门口，瞪眼质问我！我还没去你家问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闫凌的话说的又快又急，夹枪带棒地一口气说完，说得门口四个成年人皆是一愣，脸色都不太好看。

　　“小闫……”贺静愧疚地看着闫凌。

　　“你别叫我！亏我当你是好姐妹！好闺蜜！什么事都跟你说！”闫凌转头瞪向贺静，“你呢？！你当我是什么啊！有困难来找我，我二话不说帮你搞定，可你说实话了吗！”闫凌嗓子沙哑地说完，转手一指寇睿，“人既然送我这儿来了，我也管了，那我就要管到底！我看谁敢领走！”

　　她是生气，可不是蛮不讲理，也并非是非不变，她记得有一段时间，寇睿的手臂和脸上受了伤，而那段时间寇睿回过海城。结合寇睿刚才透漏的关于矫正的事，再看寇睿见到四个大人的神情，想必这孩子就没再家里过过几天消停日子。

　　“你！”老太太抖着手指着闫凌，又转头对老头说：“我说什么了，看看、看看，看看她给找的好人家，儿子儿子是个不正经的勾引小睿，当妈的也是个泼……”

　　“奶奶！”
　　“妈！”

　　寇睿和寇自珅几乎同时暴喝出声。

　　“不回海城是我自己不想回去！”寇睿盯着老人说道，“跟其他任何人没有关系！闫姨和杨叔对我很好！您不要……”

　　“你这孩子是傻了吗？”老太太一脸痛心地打断寇睿的话，“他们为什么对你好，你爸妈给了他们钱照顾你自然对你好！你是谁啊，你是寇家独苗苗，咱们家的家业以后都是你的，他们为了这个能不对你好……你听话，跟奶奶回家……”

　　“呵。”闫凌冷笑一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别说贺静送来一个，就是送来十个我也养得起！”

　　听了老太太的话，杨煦炎白眼翻上天，就连杨听直都被说笑了。

　　杨听直哭笑不得道：“老太太，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贺静紧跟着说道：“我给闫凌的钱，都被她退回来了，您孙子在人家住了一年多，闫凌从没跟我拿过一分钱。”

　　“她，”老太太噎了一下，接着梗着脖子朝贺静吼道：“她现在不要，以后会不要？”说着转头又对上闫凌，“你不眼馋，干嘛让自己儿子勾引我孙子！”

　　闫凌气到想飙脏话，她拍着胸口深吸气，“我眼馋？我眼馋！”她气结于胸拍了两下又道：“我和杨听直年薪都过百万，养区区两个孩子会拮据？我们除了没时间陪着孩子，该有的从来不会少。养孩子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听别人指责我拿孩子谋财。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老太太听闫凌说完，一扫先前的恼怒，高傲地抬着下巴指向闫凌，阴阳怪气道：“几百万，难怪咯~几百万一年，挣上一辈子都赶不上我儿子一年的。我儿子的以后还不都是我孙子的，你们这么霸着小睿不让他回家，还不是看上了……”

　　“够了！”寇自珅暴喝一声。

　　“我不需要！”寇睿喊道。

　　杨煦炎感觉身后的寇睿要绕过他，赶紧转身抱住寇睿，寇睿挣扎着要过去，杨煦炎压低声道：“我胃疼，先别动。”

　　寇睿的注意力被转移，低头盯着杨煦炎的脸，眼里是疯狂和痛苦。

　　杨煦炎点头，假装难受地皱着眉头，抬手按住了胃。他必须稳住寇睿，以免场面更混乱难堪。他一点都不怕一个见识短的老太太在他家大呼小叫，全当看荒诞舞台剧了，但他不能让寇睿出事。

　　更何况他爸妈和寇睿爸妈都在，对付一个胡搅蛮缠老人还轮不到他和寇睿，而且他相信他妈一个人就能搞定。

　　老太太被儿子、孙子吼的一愣，先是委屈地看了眼寇睿，后又转头骂儿子：“你冲我喊什么！还没看出来吗！人家不还你儿子了！”她转手又指贺静，指尖几乎戳到贺静鼻尖上，“这就是你找的好人家，一年学上下来，病没治好，对象都有了，翅膀也硬了，大学也不回家上，非要去那个，那个……我不管，小睿必须回家，否则今天我就死他们家！”

　　贺静面色惨白地听着，几次张口想反驳，都被老太太连珠炮似的话给堵了回去。

　　闫凌看着被懊恼和愧疚折磨的欲哭的贺静，再看一眼抱着老头胳膊嚎啕大哭的老太太，猛地甩开杨听直的手转身进了厨房。

　　杨听直被毫无预兆地甩开，趔趄了一下，站稳后赶紧跟去了厨房。

　　“你别冲动！都是老人，你要干嘛？啊——”杨听直倒着从厨房门里退出来，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尖直直指着他的胸口。

　　“她不是想死这儿吗，”闫凌拎着一把菜刀从厨房出来，面带讥嘲的冷笑，盯住哭声戛然而止的老太太，“我成全她！”

　　“啊——”老太太像被捅了一刀似的，原地蹦了一下，接着转身扑倒儿子身上，“杀人了！要杀人了！”

　　老头吓得面色铁灰，颤抖着嘴唇对越走越近的闫凌道：“你要干、干什么？杀人犯法，你，你……”

　　“你还知道杀人犯法，知不知道诽谤、擅闯民宅也是犯法？”闫凌走到距离老头一步的距离，掉转刀柄突然朝他递过去，“不是要死吗？拿去！”

　　老头吓得连连倒退，撞到贺静身上，被贺静扶住才没摔倒。

　　闫凌拿着菜刀，刀尖直指门口四个人，“我儿子不正经？这天下还有比我儿子正经的吗！说我是泼妇！今天我就泼妇给你们看！滚！以后再敢跑我家来乱叫，我就让你们知道泼妇到底是什么样的！滚！统统滚出去！”

　　闫凌边骂边往前走，在距离四个人两米外不停地挥舞着手里的菜刀。

　　一项蛮横难缠的老头老太太，人生头一回被人拿着菜刀撵，吓得推开儿子、儿媳妇，慌里慌张地跑了出去。

　　老太太死死拽着儿子，生怕儿子被砍到。所以到最后，只有贺静一个人安静地站在玄关，泪水充满眼眶，定定地看着闫凌。

　　杨听直见媳妇的泼辣计谋奏效了，赶紧上前拿下菜刀。

　　闫凌站在贺静面前，咬牙哽咽道：“你办的好事。”

　　“对不起。”贺静刚一开口，两行泪倏然淌了下来，她看向客厅的寇睿，“小睿他……”

　　“送你都送了，还想要回去，没门！”闫凌抬胳膊擦了下眼泪，转身往回走。

　　门在身后关上，关门声像是这出荒诞舞台剧的谢幕音乐，响起的瞬间，闫凌脱力地坐到了地上，以手撑着地板才没倒下，她眼泪止不住的流，浑身都在发着抖。

　　“回屋。”杨听直扶着闫凌单膝跪在地上，一边对杨煦炎招手，“你俩先回屋。”

　　杨煦炎心脏抽的发疼，想过去抱起来他妈，但他妈的性格是不允许被儿子看见如此不堪和狼狈的一面。他推着仿佛雕塑的寇睿往卧室走。

　　经过闫凌，寇睿脚步顿住，嘴巴张开，叫了声“闫姨”，他嗓音像砂砾摩擦过地板的声音，粗哑的让人难受。

　　杨煦炎也跟着顿住，抬头看他，寇睿后面的话是“对不起”，只是没发出声音。

　　“没事、没事，你们先进屋，你阿姨就这样，气发出去就好了……”杨听直跪在地上抱着闫凌，朝杨煦炎使了个眼色。

　　杨煦炎推着寇睿进了卧室。

　　门在身后关上，杨煦炎搂住僵硬的寇睿，一连声道：“你说什么对不起？你他妈没对不起谁！你最对不起的就是你自己，你太听话了，换成我是你，他们要敢这么管我、控制我，我能作的他们天天巴不得我离家出走……”

　　寇睿浑身的肌肉绷的像石块，坚硬冰冷。仿佛木偶似的站在那里。

　　杨煦炎能清晰地感觉到，寇睿身体的温度在那四个人出现后以极快地速度流失着。杨煦炎甚至觉得，他们四个再不走，寇睿会变成没有生命的冰雕。

　　以及不可避免的想到，曾经，寇睿是怎么在那个家里度过一分一秒的？

　　或许正因为有那样一群家人和那样一个家，才有初见时的寇睿——那个冷漠茫然、神经兮兮、敏感脆弱的大男孩儿站在单元门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身后烈焰似火，他却坚冰裹身。

　　小区正门，寇自珅关上车后门，又对司机道：“直接回海城，不许折回。”

　　寇自珅的司机早已经换了人。司机应下，对后座上的两个人的嚷骂吵闹充耳不闻，关上车窗，给车门落锁，然后径直朝高速出口开去。

　　寇自珅回到贺静身边，擦掉她脸上的泪。

　　贺静讷讷道：“……怎么办？”

　　“别担心有我呢。你当初的选择是对的，”寇自珅声音柔和地安慰媳妇，“当时，如果咱们有闫凌这样的魄力，也不至于……隐瞒的确是我们不对……我给杨听直打个电话，这么僵着不是办法。”

　　寇自珅领着贺静往回走，到11栋楼下，找了个长椅让贺静坐着，才给杨听直打电话。

　　十几分钟后，单元门从里面推开，杨听直跟闫凌一起走了出来。

　　楼上，杨煦炎站在窗边盯着四个大人走远，这才转身看向坐在书桌前的寇睿，说：“四个人一起走的。”

　　寇睿的眼睛木讷地盯着书桌上斜放的笔，一动不动，许久才“嗯”了一声。

　　杨煦炎走到椅子后面，弯腰连人带椅子一起抱住，下巴垫在寇睿脑袋顶上，“寇睿，我再给你五分钟，今天是我生日，你能不能多想想我。”
　　他不想任由寇睿在低落和茫然的情绪里沉浸。就算是强横的干扰，他也要把寇睿拉回来。

　　寇睿又嗯了一声，接着偏头枕在他环绕的胳膊上，闭上了眼，非常疲惫似的枕在他胳膊睡了过去。

　　寇睿的脑袋里大概有一个精准的时钟。杨煦炎一直盯着书架上的达利钟，就在四分五十八秒时，寇睿突然睁开了眼。

　　“我去！”杨煦炎吓得猛地站直了，接着笑了，“诈尸都没你吓人。”

　　寇睿朝他笑笑，眼底平静无波，转动椅子半圈，转身面朝他，然后张开胳膊。

　　杨煦炎笑着跨坐上去，脚尖点地弹了弹，椅子发出吱嘎嘎吱声。

　　“这椅子承不了两个人，”杨煦炎这么说着却没下去，抱住寇睿，低头亲在他脑门上，“从现在开始，时间都是我的。”

　　“嗯。”寇睿追过去亲了一口。

　　“以后……”

　　“以后也都是你的，不论……”

　　“能不能说点吉利的，好歹十八岁生日。”杨煦炎捻着他的耳垂。

　　寇睿静静地注视着他，吹角勾着淡淡的笑，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
　　“……祝炎炎，永远可爱……”

　　在他眼里，杨煦炎无疑是可爱的，无关性别与年龄，是性格使然。这个一直被父母宠爱的孩子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娇气和可爱，他喜欢杨煦炎对父母撒娇，甚至嫉妒；况且，就算以上都不论，他本就是他生命里最可爱的那个人。

　　“屁！”杨煦炎立刻反驳，“你才可可爱爱！小爷我要帅一辈子！”他说着前后动了两下，以示威猛不可侵犯。他可是励志要做硬汉的男人！而且他成年了，怎么能可爱，可爱是个毛啊！

　　“那就，祝我们炎炎在床|上帅一辈子。”寇睿抱紧人往上颠了颠。

　　“你他妈……”杨煦炎后半句被颠回肚子里，笑的不行，按着人亲了几口，“要不现在去酒店？”

　　寇睿点头说“好”。

　　杨煦炎高兴地蹦下椅子，拉起寇睿，拽着人就往外跑。

　　出了门，阳光迎面洒下。

　　杨煦炎突然停在门前，仰头看了眼明晃晃的大太阳，又看了眼时间，然后对着往台阶下走的寇睿的背影道：“你觉不觉得此情此景挺像……”

　　寇睿停在台阶上回头看他。

　　杨煦炎转身拉开单元门走了回去，门在两人之间关上，杨煦炎隔着防盗门一条窄窄的玻璃看向门外的寇睿，接着伸手推开门。

　　杨煦炎站在门里，一手撑着防盗门，目光探究地看着门外的男生，笑着说：“你好。”

　　寇睿嘴角慢慢勾起，迈上台阶，走到门外站定，笑容和煦道：“你好。”

　　同样的盛夏，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正午，同样的烈日炎炎下的两个人。说起来，那并非他们的初见，却是两个人人生转折的开幕式。

　　“杨煦炎，煦日和风的煦，烈日炎炎的炎，别问为什么不叫杨煦烈，问就揍你。”杨煦炎懒散地撑着门，歪头看着门外顶着烈阳的男生——俊俏的五官，温柔的神色，和煦的笑容，被阳光裹着、发着光送到了他面前。像一个礼物，他十八岁收到最好的礼物。

　　“煦日和风、烈日炎炎，”寇睿认真地咀嚼这两个词，“我都喜欢。”

　　“你呢？”杨煦炎挑着眉毛问。

　　“寇睿，睿，智也，明也，圣也。”寇睿神色淡然地说。这是寇自珅取得名字。

　　“唔~你该叫寇礼物，我今天的礼物。”杨煦炎说着做了个拆礼物的动作。

　　寇睿掏出手机，打开屏幕戳了一阵，接着把手机横在放到了头顶，只见屏幕上滚动着三个闪光大字——寇礼物。

　　杨煦炎忍着笑走出来，走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问：“礼物要去哪，一起吧？”

　　“酒店。”寇睿垂眸看他，噙着笑诚实回答。

　　杨煦炎忍不住了，窜起来跳到寇睿身上，摇着他的肩边晃边喊：“哥哥，第一回见面就酒店，你的智商呢？”

　　寇睿稳稳拖住他，转身往下走，声音低沉道：“只想拐你去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