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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暗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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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着一身伤药、腰间别着锋利匕首的魏长平怎么也想不到,事情并没有按她想的那般顺利发展。
怎么说呢。
她在当初救人的地方待了近一整天,愣是没发现受伤呼救的少年。起初她还以为自己记错位置了,又在附近转了转,却最终一无所获。
唯一和前世一样的就是她在记忆中的时间和地点遇见了那时为他们治伤的江湖郎中。
“哎,先生,先生留步!”魏长平看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江湖郎中,连忙跟上前叫住他。那郎中回头,见是个着窄袖褐衣的小丫头,以为她是住在山里的孩子,便微笑着问道:“小姑娘,你是在叫我吗?”
那江湖郎中穿着一身脏得发灰的蓝色麻布衣裳,身上背着一只采药用的药篓子,袖口处利索地挽起,露出一段瘦弱又纤细的手腕。由于常年摆弄草药,他的指甲里藏着些污垢,指尖有些发黄,并不似魏长平等世家儿女的手那般嫩若青葱。
“先生,我有事想问您,”魏长平心中有些不安,问道,“您可曾救过一个浑身是伤,又因伤口感染有些发热的少年?”
“这倒没有。”郎中摇摇头,又对魏长平柔和地笑笑,“小姑娘,何出此言呢?”
魏长平听他否认,心中瞬间疑惑不已。不应该啊,这郎中还是上一世的郎中,受伤的少年怎么没了?难不成是这一世跑得太慢,在路上就被人杀害了?
这可如何是好。她倒也不是非救那少年不可,其实她需要的是那道又长又丑陋的刀疤。
上一世,她之所以能顺利进入军营,归根结底就是因为背上祛不掉的那道刀疤。当时南阳侯想与宋家联姻,让魏长平与宋家小公子定下婚约,可就是因为魏长平上山祈福时为了救人挨了一刀,南阳侯才被迫打消了这个念头。
魏家找借口主动取消这门亲事的原因有两条,一是担心魏长平这么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身上留了一条那么丑的疤痕,宋家会嫌弃她、苛待她;二是觉得传出去有损魏长平的闺名,怕别人议论魏家大小姐不清白。
南阳侯府就这么一个嫡女,自是不愿见她受世人污蔑。后来南阳侯一拍板,也不管哭哭啼啼的魏夫人,直接给当时的“魏婉璃”按照“长”字辈起了个名,为“长平”,以女子之身写入族谱,随后又送她进军营,严加管教,把好好的一个娇小姐当成了儿子养。上一世的魏长平也因此能磨炼成一代女将。
“姑娘,姑娘?”
魏长平回过神,脑子有些乱,疤要不成了,可怜那少年也提前死了,她本想直接与那郎中告别,却突然想起自家哥哥身体孱弱,自己还想着给他找个郎中来着……
念及此,魏长平垂下眉眼,做出一副忧伤的样子对那郎中道:“先生,我兄长有疾,您可否随我前去医治?”
那郎中见她打扮得如此简朴,也不疑有他,便笑着应了。魏长平微微松了一口气,带着她往后山的禅房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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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魏长恭亲自去给魏长平送点心的时候才知道魏长平不见了,他的身子本就有些虚弱,一急之下脸色更加苍白。月菱也很着急,虽说魏长平临走时曾与她说了自己要去哪,可她也没想到魏长平竟然能这么长时间不回来。
山上的侍卫乱作一天,都忙着找魏大小姐,而此时的魏大小姐却优哉游哉地带着一个江湖郎中回到了寺院。
魏长平刚进了禅院,便看见月菱跪在她哥哥的厢房外面。月菱哭得眼睛肿得跟桃似的,一见魏长平回来了,来不及起身,跪着扑过去抱住魏长平的腰哭道:“小姐,您去哪了,怎么才回来!您可把奴婢吓坏了!”
“月菱,你在这跪着做什么?哥哥罚你了?快起来。”
那江湖郎中一看这阵仗,瞬间察觉出魏长平的身份非富即贵,心里有些抵触,便想偷偷溜走。可在军营里浸染多年的魏长平岂会看不见他的小动作,她余光一瞥,一把拽住那郎中的袖子,道:“先生,您要去哪儿?我哥哥还等着您医治呢。”
话音刚落,便听见厢房的门“咣当”一声被打开,魏长平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一声怒斥:“你还知道我身体有疾需要医治?”
魏长恭扶着门框,似是说话说得太急被呛到了,重重地咳了几声。魏长平忙给月菱使了个眼色让她看住那郎中,自己一路小跑过去拍着魏长恭的背给他顺气,劝慰道:“哥哥,我没事的,您消消气……”
魏长平从没见过这样的魏长恭。魏长恭一向冷静自持,何时这般不顾仪态?上一世的魏长恭一见她身上挨了那么深的一刀,红着眼眶却也不曾说半分重话,而今日……
魏长平心中哀叹,还是挨上一刀好啊……
魏长恭想再训她几句,又见她灰头土脸地带个郎中回来,最终还是狠不下心。无奈之下他叹了口气,板着脸道:“婉璃,我不罚你,但今日之事我会告诉父亲和母亲,他们若是要罚你,我也不会阻拦。”
魏长平一听这话立刻怂了,告诉母亲还好,自己与母亲说些好话哄哄她也就过去了,可若是告诉父亲……
一想起上辈子自己领兵失误折损不少兵而被她爹罚了六十军棍的事,她便浑身冒冷汗。那一顿挨下来,她差点没被活活打死。
“别别别,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看在我给您找了个郎中治病的份儿上,就饶了我这回,别告诉爹娘了!”从不服软的魏长平第一次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拉着魏长恭的袖子撒娇,不过话说过来,她如今可不就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要是她这副样子被前世的人看见了,定是会被怀疑她是不是脑子出了毛病。魏长平一边说尽好话地央求魏长恭,一边在心里感慨不已。不过此时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眼睛里含着泪光,可怜巴巴地看着魏长恭,余光却瞥见院门后闪过一个白色的影子。
魏长平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警觉,她抿了抿唇,一边拉过那郎中硬是将他的手按到魏长恭瘦弱的手腕上,一边刻意提高声音道:“先生,您快给我哥诊诊脉,好多大夫都说我哥病入膏肓,怕是以后都要缠绵病榻了,您想想办法,给我哥开些药膳补补身子也是好的啊!”
那郎中的手被魏长平按着压在魏长恭的手腕上不能动弹,耳根出浮现出一抹可疑的红色。他不着痕迹地向院门处瞥了一眼,心里明白,便垂下眸子,不再说什么。
“来,先生,进去坐,好好给我哥把把脉。”魏长平没留意他反常的神情,推着那郎中和魏长恭进了屋子,又对月菱使了个眼色让她看好院子,将房门严严实实地关好。月菱警惕地环顾四周,没发现周围出了什么问题,便站在门边,守着那间屋子。
魏长平扶着魏长恭坐在小桌旁,又给他们两人分别倒了一杯茶。哥哥都病成这副样子了,竟然还有人来打探虚实,看来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们南阳侯府都是某些人的眼中钉……
“怎么样,先生,我哥到底是什么病啊,能不能治?”魏长平将一杯倒好的茶递到那郎中面前,关切地问。
那郎中看着魏长恭的眼神有些躲闪,他将手指从魏长恭的手腕上移开,淡淡道:“敢问公子平时都用些什么药?”
魏长平一脸茫然地看向魏长恭,却见魏长恭抿了口茶,抬眼对她道:“婉璃,你回屋子仔仔细细将《华严经》誊抄一遍交给住持,我便替你将此事瞒下。”
“那……”魏长平本想问他病情的事,却察觉到魏长恭似是不想让她知情,便只好乖乖道,“我这就回去,那我哥的身体,就有劳先生了,婉璃告退。”
那郎中一见她要走,连忙起身想要拦住她,却听魏长恭似笑非笑道:“有劳先生,帮在下调理调理身子。对了,还未请教先生大名?”
“乡野之人,贱名恐污尊耳,不提也罢。”那郎中皱眉看着魏长平离开,转过身压低声音道:“小人才疏学浅,治不了您的病,请您放小人一条生路。”
魏长恭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续了一杯茶,狭长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狡黠与哂笑。他执起茶杯放在薄唇边,淡淡道:“就算魏某能放您一条生路,可魏某也不能保证别人不会对您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那郎中咬咬牙,夺过他手中的杯子掷在桌子上,声音有些急促:“我知道你们这些贵人谈笑间就可以决定我们这些小人物的生死,本不愿卷入你们的争斗中,可你也看见了,是你妹妹拉我过来……”
“先生在担心什么?”魏长恭的脸上依旧是一副温润谦和的样子,反问道,“先生只要留下,自然不会有性命之忧。”
“你想困我多久?”那郎中的手攥紧。
“待魏某病愈。”
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这些达官贵人的病,果然都是不好治的。不过,只要这魏公子不对自己动杀心,留在魏府就是唯一一个能保命的法子……
想到这,那郎中盯着魏长恭道:“君子一言。”
魏长恭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轻启薄唇,嗓音诱人:“驷马难追。”
郎中的脸莫名地烧了起来,拿起笔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张方子,敷衍道:“我叫徐大牛,往后您唤我一声‘徐先生’就好,我给您写张补气血的方子,不会对您有什么害处的。”他抬腕,背起自己身后的药篓子,理直气壮道:“麻烦您给小人在您的屋子旁边安排一间厢房,小人惜命,不敢住牛棚马圈。”
魏长恭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道:“徐先生放心,魏某这就派人去安排,先生何不先在此处歇着,一会儿安排好了您再搬过去。”
“不了。”徐大夫抬脚朝门外走去,道,“屋子里闷,我出去透透气。”
在他打开门的同时,他听见身后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传来:
“鄙人魏长恭。”
徐大夫顿住脚,点点头示意他自己知晓了,接着便慌慌张张地出了屋子。还记得父亲曾经提起过,京城里的南阳侯府就是姓魏的,这个魏长恭,不会是南阳侯府的公子吧……
不过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他们这些达官贵人心里的弯弯绕绕可不是他们这些穷苦人家能猜得透的。徐大夫咬了咬牙,捏着药方背着药篓子去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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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竟然被他跑了!”魏长恭喘着粗气扶着墙,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药瓶也掉了一地,摔了个粉碎。
那听墙角的小子跑得还挺快,要是在前世,说不定早被她按在地上了。她现在的体质还是太弱了些,四肢不敏捷,空有一脑子的武学,却什么都发挥不出来。罢了,估计那小子也没探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跑了就跑了吧,反正处处与魏家做对的,无外乎就那几个。
不过话虽如此,倘若她进不了军营,便只能作为联姻的工具嫁去其他世家大族。且不说自己嫁过去会如何,哥哥身子孱弱,只靠父荫得了一个闲职,空有一身才华无处施展,怕是撑不起整个南阳侯府。若是再等到五年后父亲过世,仇家趁机落井下石,魏家旁□□些不成器的又无人弹压,南阳侯府才是真的要垮了。
上一世,她为将军的时候魏家堪称鼎盛,嫁给谢临安之后倒也是风平浪静,只是哥哥的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不过让她想不明白的是,谢临安到底为什么要杀她。他为太子时,她本本分分地帮他打理东宫事务,整整三年未出过一丝差错;他登基为帝,将洛清婉立为皇贵妃她什么意见都没有,吃穿用度更不曾克扣洛清婉半分。凭什么她为后仅三个月,他便要一杯毒酒赐死自己?
一想到自己死后哥哥艰难的处境必是艰难无比,魏长平就恨得牙痒痒。谢临安,上一世你让我死得不明不白,这一世,我让你的江山输得明明白白!
魏长平直起身子,伸手抹了一下额前被薄汗打湿的碎发,眼神中透出一丝狠绝。月菱气喘吁吁地赶上来,叉着腰道:“小姐,您跑得太快了,奴婢追不上……”
“对了,哥哥还罚我抄佛经来着!”魏长平拍了下额头,笑着对月菱道,“月菱,赶紧跟我回房。”
“啊……小姐……”月菱欲哭无泪地看着跑远的魏长平,喘着气拖着沉重的双腿向她跑去。在她们刚离开不久,一个白衣少年便从暗处走出,神情淡漠地看向魏长平远去的方向,又警惕地朝四周看看,转身离去。
魏长平,这一世,你不曾救我,从此天涯海角,各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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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郎中进了魏府之后,魏长平就瞧着魏长恭的气色好了很多。不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想要治好哥哥的病倒也急不得,眼下最令她头疼的恐怕是怎么处理与宋家联姻之事。
魏夫人房里,南阳侯一脸严肃地与她商讨魏长平的婚事。
“侯爷,您又不是不知道,宋家小公子太过顽劣,咱们可就婉璃一个女儿,嫁过去岂不会受苦……”魏夫人捏着帕子皱眉道,“魏家的女儿不止婉璃一个,老爷若是嫌府里的庶女出身低微,不妨从旁支里挑一个嫁过去,妾身才得了消息,二爷府上的三小姐与婉璃年纪相仿,模样和性子都不错,不如……”
“夫人,若不是长恭的身子不中用,上不得战场带不得兵,我又岂会舍得将婉璃嫁到宋家?那宋家小子就算再顽劣,也总有一天会继承他爹的衣钵,宋家手上的兵力不容小觑。”南阳侯严肃道,“旁支毕竟比不得嫡系,婉璃嫁过去,宋、魏两家联手,南阳侯府的地位才能保住啊。”
“侯爷若是想保住侯府,为何非要与手握兵权的宋家联姻,侯爷就不怕,圣上忌惮侯爷?”魏夫人屏退下人,忧虑道。
“魏家有从龙之功,可——”南阳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也有叛逆之罪。”
魏夫人闻言一惊,手捏紧了帕子不敢再说什么。南阳侯府的荣耀来源于谢家,是拥立谢家推翻旧朝得来的;可谢家的皇位,同样是依靠魏家的兵权得来的。魏家有从龙之功是不假,可帝王的猜忌更是悬在魏家头上的一把刀,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恭儿无法领兵,侯爷便想与宋家联姻使得圣上不敢轻易对魏家下手,这些她心里都明白,可她毕竟是一个母亲,天底下有哪个母亲愿意把自己的孩子往火坑里推?更何况,婉璃虽在人前一副温婉贤淑的样子,可她这个做母亲的知道,她本性叛逆执拗,最是让人头疼……
“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两年后等婉璃及笄后就将她嫁过去。宋家看在老夫的面子上,也许不会为难婉璃,可若是不给婉璃定下这门婚事,皇上有意让婉璃入东宫,只怕到那时候,才是真的苦了婉璃啊。”南阳侯放在桌角上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思虑再三,最终揉了揉眉头道。
魏夫人闻言叹了口气,权衡后却也只好妥协,心中只是期盼两年后这宋家公子能有所收敛。
门外墙角,一丫鬟转了转眼珠,见四下无人后蹑手蹑脚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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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一个俊朗的少年执笔批复着书桌上摞得整整齐齐的奏折,一个侍卫快步进殿奉上一个纸条。少年停笔摊开纸条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将纸条放在一旁的灯烛上烧了。他挥笔写下一行字,交给那侍卫,那侍卫连忙将字条收好退出了大殿。
呵,老匹夫,想和宋家联姻,本宫岂会让你如愿?谢临安起身,身旁的小黄门连忙跟上,只听他吩咐道:“更衣,本宫要去面见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