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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Extra-1999 ...

  •   Machiko盯着课桌的中央。
      讲课的声音旋成针尖钻进课桌的漆面和木质纤维里。
      今天她想要变成一只鸟。
      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Machiko想到清晨的上学路,雾气和水珠扑面而来,紧闭嘴巴才能阻挡咸涩的侵蚀。
      而每天清晨,那个端庄的女人伫立在据说某个失意的将军自杀的礁石边,不厌其烦地扯紧飘扬的丝巾卷在颈上。
      附近的人都说她是在怀念溺毙的亡夫,期望奇迹的到来。
      但不是。
      对于大海,她是深情的,一如所有在海岸怀抱中诞生的孩子,可大海面前,她的脸上尽是苦涩,因为他给她的记忆就是苦涩的。
      就像她伫立着,不是为了等待,只是为了完成等待的动作。
      一场持续数年的道别,把一个瞬间的动作拉的很长很长,变成了一种忠诚的背叛,每一天重复轮回。
      她以一种绵延的阵痛叛变他在她身上留下的淤青、烫伤和疤痕,又把那些伤口刻在心脏上,化身为一座遥望过去,为自己送葬的雕像。

      而今天,不过是五月一个普通的落雨日。
      蝉鸣让稀疏倦怠的细雨打散,叫声的主人转回树枝间干燥的位置暂眠。
      指尖还留着练琴后麻木的钝痛,Machiko手中的伞柄摇摆,又走到了熟悉的海滨路。
      雨中的海面格外焦躁,看到那个女人依然伫立在礁石上,Machiko隐约有一丝不安。
      就好像曾听过“傻站着有什么用,不如跳下去”的话会一语成谶。
      她站在柏油路上停顿了半分钟,随后踏到了沙砾上。
      她一直没有思考过这半分钟里的迟疑因何而起(她并不是会逃避责任的人),或许她只是预感到直觉导致的焦虑会在今天带领她走向不为人知的歧途。

      “你好。那里很危险,你愿意离海面远一点吗?”
      那个女人转过脸来。
      Machiko很意外地发现,那个女人画了淡妆。
      “我只是透透气。”
      “下雨天海边不安全,防波堤上也可以散步,需要我陪你吗?”
      女人笑了一下,“你父母没有和你说过,离我远一点吗。”
      “……”
      昨晚父母吵架后就离开爱知县各自出差去了,但诸星的爸爸妈妈几周前说过。
      “但你看起来很难过。”Machiko最后回答。
      “因为你的预感是对的。”那个女人从礁石上走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别担心,在爱和中学的路上。”
      “你家附近吗?”
      那个女人没有回答,径自迈开脚步,于是Machiko只能跟上。

      转过拐角之前,Machiko听到乌鸦的嘈杂。
      她不禁抬头,三四只油黑色的鸦绕着一根树枝回旋,吵闹嘶叫震痛耳膜。
      那个女人等了一下,也顺着她的目光抬起头。
      “很吵,是不是?”
      大人的世界很复杂,乌鸦的吵闹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人心的内情Machiko不知道,也不想谈。
      “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那个女人指向地面,“你觉得她们在对它说什么呢。”
      不是什么特别的。
      仅仅是又一只乌鸦羽翼杂乱躺在地面上,静悄悄维持脖颈贴地的姿势。
      “三个小时了,她们不知道它已经死了吗?
      “要么就是在称赞抱怨它生前的事迹或留下的麻烦?
      “去死多么简单,瞬间过后一了百了,活下来的需要多少勇气和决心去跨过它放弃的生活?”
      Machiko逐渐焦躁,心跳加速。她不想再看尸体,乌鸦和那个女人。她不想面对承受能力以外的真相了。
      我不关心。
      她很想这么说。
      但她不能自我欺骗。
      “你这么恨他吗?”
      那个女人笑得很有一会。
      “恨他?我恨我自己爱他,我恨我自己我现在还爱他。我恨我自己和他结婚,我恨我无法自拔,我恨我自己伤痕累累,我恨我留不住肚子里的孩子。我恨我冠上的夫姓,我恨我要摘掉夫姓。我恨我戴上指环,我恨我要摘掉指环。我恨我变了,他也变了。”

      Machiko逃跑了。
      一句匆匆的“我要迟到了”后,奔向学校。
      踏着上课铃扑进座位,手心冷汗濡湿书包背带,课本上的字体只让她回想起耳畔撕扯的风声,和自己即将化作坠地的乌鸦。

      下午授业结束后,恍惚的耳鸣和雨声消退,她恢复到板着脸的状态。
      “国文作业借我抄、不是,借我学习一下?”
      Machiko打开书包:“你们部活几点结束?”
      “八点左右?”诸星借过她递来的练习本,“我妈五点到家,你饿了早点跟她吃呗。”
      “知道了。”三个小时,足够了。
      “……我怎么感觉你要做坏事。老天保佑你别进我房间。”
      她被诸星逗笑了,拎起书包看着他:“那你今天要求他使劲保佑你了。”

      返程路上,她把乌鸦的尸体捡回家里后院,又把书房相册所有的家庭合照认认真真撕成三等分的样子堆在旁边,因为她最终没舍得把牧绅一和自己分开。最后她才取了母亲为香薰蜡烛准备的火机,首先点燃那张3岁生日两个人吃一份土豆泥的照片。
      爱是复杂的,有时是沉默寡言的,有时是物理距离遥远的。但那都是爱,挂念着,牵引着,以各种途径传达出来。
      但……不会在孩子的勉强以撕心裂肺的争执作为表现形式。
      如果你们像星海的父母一样最后分开。
      “我不怪你们。”
      她对橙色火光中的人像说。

      打扫灰烬之前,她又想起什么,奔向隔壁,奔向二楼,奔向诸星的房间。
      他看起来忙于训练,忘记恳求老天爷了。

      Machiko很早就知道,爱情与婚姻的不对等,如同一场迅疾的发热感冒和一种隐痛的慢性疾病。
      二者交融,让恋情更加顽固,让婚姻更加排外。
      感情许诺的永远是理性不可达的谎言,她清浅的暗恋也是,那张紫阳花节的获奖素描画作最终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溶解模糊,而后是遗忘和疗愈。
      ——甚至在她给出一个怀有隐秘希冀的吻之前。

      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翻到诸星的记录盒,男生总是的把东西藏在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床下、柜子里,却永远不记得加一把锁。
      比起十年后一路寄送到地中海沿岸的记录盒,这里的东西显得稀疏很多。
      尤因的橡胶钥匙扣(惨不忍睹的粗糙程度很难想象是正版),爱和中学录取通知书(姓氏被拼写成Morohoshi竟然顺利入学了),富士山寄回来的明信片(显然爬到半山腰下雨了明信片坑坑洼洼都是干掉的水渍)和……紫阳花节的素描。
      那张曾经出现在优秀作品展示区的画作如今带着大头针订扎过的孔,连着女孩的背影被永远留存在透明的塑封膜内。
      听到楼下的脚步声,Machiko慌忙把画作收回盒内,却在回答呼唤时挤出一声酸涩的哭腔。
      随后,岁月匆匆而过。*

      ——

      “你还记得那张画吗?”
      “什么?”诸星偷偷翻起手腕看表的姿势被打断,显然还没跟上她跳跃的思路。
      “紫阳花的那一张。”她又压低声音凑向他耳畔,“你还欠我一份提拉米苏。”
      “……所有人都还在祷告中。”诸星脸都木了,“你尊敬一下老天爷。”
      “我恨尊敬祂。”她看着诸星划了个十字,微笑道,“And God said, "Let there be light," and there was light.**”
      诸星哭笑不得之中,罗马万神殿庄严的祷告仪式结束,他忽地敛起神色,坚定又稳步引她到退开中心的人群最前方。
      他指给她游走的日光和闪耀的白色大理石。
      他指给她开放的圆顶,他在英国完成的毕业设计的致敬对象。
      他指给她漫天飘飞的玫瑰花瓣。
      “23岁生日快乐。”

      Machiko屏住呼吸。
      赭红的玫瑰飘落在掌心,尚带着清新潮湿的露气和淡香,以及七丘之城的远古回音,带领她回到梅雨季的那个下午:
      即便如此,日神依旧爱她。***
      于是她伸出手去,任由那热烈的阳光穿过十年的岁月洗去落雨和犹疑,给予她对不信赖、不确定性和不安全感一笑而过的权力。

      时至今日,她仍然想要变成一只鸟。
      而有一个人,会用他的双手为她推开迎向大千世界的窗,而后不经意地迎接翱翔旅者的归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Extra-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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