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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日与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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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朦朦亮,闹钟响起,芮相梦在教师宿舍与学生同一时间醒来,洗漱,步入食堂,早饭完食。学生都有归属,只她依照课表走入不同的班级。新课表上,她周一看5楼26班的早读,紧接着上第一节课,这是她新接手的班级,这意味着她在每周的开始,都要爬5层楼。
简直噩梦,剩下的一周还有什么盼头?
这是她教书的第三年,第一届学生步入高三,她又接手了一个毕业班,教4个班的生物,一周20节课,4节早读,3节晚自习,这是对于新人老师非人的历练。一面暗暗苛责青涩,一面默默榨干热情。
九月早晨的广霖市并不凉爽,闷热潮湿的空气誓要让一切生上猩红的铁锈。这座海滨城市从来只有漫长的夏季和短暂的冬天。夏天比不上内陆的温度,却热得持久恼人。你要说冬天冷,没人信,可风大湿冷,身子弱的羽绒服也是要穿上些许日子。
芮相梦对这气候说不上喜欢,谈不上讨厌,可此时此刻,在抬起沉重的步子迈上一阶阶楼梯时,厌恶定是占上头的。
中途她已经觉得额头已经微微冒汗,讨厌的黏腻感冒头,然而身旁的同学匆匆地路过,为了维持身为老师的体面,掩饰因为缺乏锻炼而颤抖的双腿,芮相梦坚持着,克制地扶了几次栏杆,终于在“累昏”前到达5楼26班,预备迎接凉爽的空调,哦,当然还有新学生。在门前她不自觉整了整衣裙,走进教室。
班级里没有太大的朗读声,更有同学簇成几团谈笑风生。临上课打铃,还有同学不在位子上准备早读,学风有些懒散。芮相梦心中默默升起不满,加上对5楼的厌烦,更是对新班级没好印象。她努力压制愤怒,翻开备课笔记开始书写,时不时观察底下同学的动向,好在早读铃后都变得安分起来,及时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早读还算满意,备课进度也喜人,芮相梦不免舒心起来。新学期第一节课也是她在新班级的第一节课,她起身去厕所洗手,换换状态,暗暗为自己鼓气,这是她第一次接手重点班,不免心中紧张。
铃声响起,芮相梦准时踏入课堂舞台,她在学生面前几乎不苟言笑,雷厉风行,气场十分冷。见新来的老师不好惹,底下的学生默默噤声,火速进入课堂状态。问了问学习进度,惊讶于其落后的课程进展,这意味着这学期要加紧上课尽快进入一轮复习。
唉,果然好事是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所幸课堂气氛活跃,孩子们思维灵活,课堂推进很顺利。虽说课前乱哄哄,进入状态后还是舒心的。
“生物课代表是哪位?跟我出来一下。”下课后,芮相梦向台下说。
“我我我!”一位女生举起手,像蘑菇冒出头来,忙不迭跟着老师走出教室。
芮相梦对她有印象,课堂上很积极,有问必答。扎着丸子头,圆框眼镜下圆圆的豆眼,笑起来脸颊有猫咪纹,可爱得惹人喜欢。
“芮老师,我叫陈雨,耳东陈,下雨的雨。”跟着芮相梦停在走廊,陈雨笑吟吟地自我介绍道。
“好,我记下了。叫你出来是想了解下你们班级情况,你们早读……”
了解班级基本情况,从晚自习作业到隔天早读任务一一布置后,芮老师把陈雨放回了教室。
陈雨蹦蹦跳跳地坐到位子上,向同桌搭话:“没想到看早读的漂亮老师真的是我们的生物老师!”
“不过她也太不苟言笑了,凶巴巴的。”前排的赵歆艺回过头说话。
陈雨悄悄瞥了眼同桌,还在埋头整理课堂笔记。
“她刚刚跟我讲话可温柔了~”陈雨噙着笑贱兮兮地说。
赵歆艺翻个白眼:“好好好,你是她亲爱的课代表行了吧?”
“那当然,我可是老师亲——爱——的课代表,你就等着收作业的时候我来收拾你吧!”
“哎呦,好大的官威,你大人有大量可一定不要跟我这种小人一般计较呀。”赵歆艺顺势双手合十作哀求态。
她生物作业总是迟交,感觉每天晚上写到生物作业都困得不行,不论是在哪个时间点。幸好陈雨隔天早上才把作业送去办公室,给她足够的补救时间。霸道课代表轻点宠,她这辈子是只能在暖和和的床上完成生物作业了。
俩人一打一闹,有来有回逗趣。高中生活里总是充满笑声的,多傻多笨多无聊的笑话也笑得夸张。
“讲课好清晰,居然完全不困。”轻柔的女声陡然响起,同桌宋星月终于抬头加入她们的话题,她说话总是软软糯糯轻声细语的。
陈雨暗暗一喜,身体不自觉朝宋星月倚了倚,赶忙接话:“是呀!居然经受住了第一节早课的考验!”
新学期的第一天,第一节早课,这些duff都叠满,
无奈上届生物老师腰伤复发需要手术,才在这高三关键点不得不换老师,家长们言辞坚决要换个经验丰富的,但校领导顶着压力定下芮相梦,属实因为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家校两方闹得僵,芮相梦要是带不好成绩更是下不来台。第一节课芮老师讲得很好,陈雨为她心安。她暗暗下定决心,要好好做事,帮芮老师平稳人心。
偏头,对望,这学期宋星月剪短了头发,扎不起来了,披着,耳边夹着一个淡蓝色云朵发卡。她脸小皮肤白,披肩短发出奇的合适。陈雨猜测她大约为了高三节省洗头时间才剪去及腰长发,有些可惜,但没关系,宋星月怎样她都是喜欢的。
“你的发卡好可爱。”你今天也好可爱,陈雨在心里说。
“嗯。”
……
芮相梦回到办公室喝口水,马不停蹄就要去开会。中途匆匆和刚搬来的对面桌柳老师打了招呼,捧着会议笔记,连跑带走找到会议室。
又是头大的一节生物组例会,交代完大致教学任务布置后,资历深厚的组长就开始“言传身教”,听得芮相梦头晕目眩,又要在这堆个人色彩极强的经历中提炼点有价值的内容写在会议笔记上。难啊,老师也怕“好为人师”啊。
下课铃响,《运动员进行曲》紧接着响起,同学们熙熙攘攘从教学楼走向操场列队。芮相梦开完会赶到操场时,队列已经整理完毕,她赶忙钻进老师列队里,拿纸巾擦擦额头薄汗,终于松下口气,等待升旗仪式开始。
新学期开始,副校长在台上说得唾沫飞溅,慷慨激昂地大念上届高考成绩,即使市里明确下达指令不予以此宣传,这鸡血还是得打下去的。校长比副校要体面些,讲话不看稿,唯爱念诗,什么借此佳境,不禁吟诗一首,肯定在念提前写好的诗。念得抑扬顿挫,完毕台下台上一阵激烈的掌声。
同学们在台下起劲地拍着手,不是因为觉得诗好,而是抱着戏谑的态度,校长想被夸,那就夸,给足他面子,这叫——儿童心理学。还有一点,校长发言完,仪式结束,不用顶着大太阳站着了,可不是要叫好嘛。
芮相梦在散场时找到26班的列队,叫住了陈雨:“哎,今早忘了说,我办公室在201,今晚作业第二节晚自习结束搬来。”
听到这时间点陈雨一怔,点头说好,心里为赵歆艺默哀,这我可帮不了你了。
跟芮老师告完别,回头看宋星月已走远了段距离。
“星月!等我下!”陈雨边喊边跑,九十点钟日头正烈,草坪上的草被太阳晒得亮晶晶的,被踩矮了,又慢慢回复起来。
宋星月听到了,回头驻足等她,陈雨追过去挽住宋星月胳膊往教室走。
“赵歆艺要惨咯,芮老师说作业晚自习就要交。”
“啊。”宋星月答,也许在为赵歆艺“哀嚎”,虽然毫无感情。
陈雨最喜欢这样和宋星月在路上边走边聊,是忙碌的高中生活里为数不多的闲暇时刻,此刻没有什么“必须要做”,只是静静地漫步,走向唯一的目的地。她们在走路,更在走近。
话大多是陈雨在说,从最近看了什么书说到班里哪两个人闹掰了,宋星宇默默听着,时不时给句回应。陈雨刻意把话说得声情并茂,一听到宋星月笑出声,她也喜不自禁,心里咕噜咕噜冒泡。她们什么都聊,用话语和笑声把这段路塞得满满的,生怕有哪个时刻露出缝隙跑出什么来。
进了教室坐上位置,陈雨就不敢找宋星月聊天了,她怕打扰对方,怕对方厌烦她。
她也不知道路上宋星月嫌不嫌她话多,她好希望能说出更多有意思的事让宋星月笑,笑起来那么开心,那么好看。陈雨就怀着这份怵怵的心面对宋星月,有时酸有时甜有时涩,像葡萄一样把她的生活串起来,不论味道如何都足够她的幸福。
晚上,第二节晚自习结束,陈雨抱着一垛作业准时来到芮老师办公室,还有一张未交名单,赫赫写着赵歆艺的名字。她做事认真,不会因为交情包庇。
“这么多没交的?今晚作业其他多吗”乍一看十多个人头,多得不正常。
“作业还好,可能同学们懒散惯了,之前我们老师不怎么管。”陈雨小声地说,怕让人以为她在说上一任坏话,虽然她也觉得这不太负责。
“有些同学可能之前的没补完,不敢交。”陈雨补充道。他们最后一本书还没学完,还在用上学期的校本作业。
真是一个大大的烂摊子啊,芮相梦叹了口气,对着要走的陈雨说:“让没交的明天早自习前交给我,我不看以前的,让他们赶紧交上来。”
才刚上任,芮相梦对孩子们情况尚未了解,在下次考试之前,得改改作业摸摸形势。她没有时间细致地改,只大体看看几道有难度的题的情况。
改完最后一个班的作业,孩子们也放学了,办公室外面传来欢快的脚步声和嬉笑声。
真好,这些笑声也帮芮老师笑了。她已经精疲力尽,做不出什么表情来,就像麻痹了一样,只有终于做完了所有事的虚脱感。
起身,整理,挎着帆布包走出教学楼,走上通往教师宿舍的小路。同学们大多已经回到宿舍,路上只有稀稀落落几个学生。
昏黄的路灯把芮相梦的影子拉得长长瘦瘦,周遭静静的,树林里蟋蟀叫声显得格外大。
她就这样强撑着每一天,作为老师她努力不把负面情绪带给学生,却也挤不出笑容来面对。
很多时候就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忙起来吧,这样就没空想七想八,心里暗暗告诫,生生熬着。
入夜,明明累得腰酸背痛,芮相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无法入眠。从小她就习惯听着妈妈的呼噜声入眠,时过境迁,新室友的呼噜声却让芮相梦睡不着觉。频繁翻身让床身发出吱呀声,焦虑慢慢淹没芮相梦。她需要酣畅淋漓的睡觉以疗愈今天的辛苦,更需要养精蓄锐面对下一天。点开手机——“1:30”,认命预备扔下手机。
命运般,手机振动,是一通电话。
一个许久未听,却泛起涟漪的名字,猝不及防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