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上星》闻花落

14、14

　　第二天，楚见星醒的时候身旁已经没人了，他洗漱完下楼，正好碰到晏临渊从室外跑步回来，一身黑色的休闲运动装，湿润的刘海服帖地搭在额前，看上去精神十足。

　　这么多年了，晏临渊晨跑的习惯倒是没有变过。

　　晏临渊看到楚见星站在楼梯间，擦汗的手顿了一下，脸色有些不自然，但立马又恢复如常，开口淡淡道：“我让小江买了早餐过来，有你喜欢的钟记油条和豆浆，估计快到了，你待会帮她开下门。”

　　“……”闻言，楚见星眉头微皱，他不喜欢油条，他早餐不吃任何油炸的食物。
　　但楚见星不敢将自己的喜恶表现得太过明显，只随口应道：“嗯，好。”

　　晏临渊又说：“我先去洗澡，不用等我。”
　　楚见星心说自己本来也没准备等。

　　几分钟后，江秋提着一袋早餐出现在门口，笑着跟楚见星打招呼：“陌哥，早。”
　　“早。”楚见星接过保温袋翻了翻，还好不光有油条，还有小米粥什么的。

　　江秋坐到楚见星旁边，又问：“晏总呢？我把他要的资料也带过来了。”
　　楚见星懒懒答道：“他洗澡呢。”

　　“我靠，”闻言，江秋做了个特别夸张的惊讶表情，压低声音八卦道，“哥，厉害呀……你们一大早又……？”
　　“……？”楚见星手上的筷子还没拆封，顺手对着江秋的脑门就是轻轻一敲，低骂道：“你这小姑娘，满脑子都装着什么黄色废料啊？”
　　顿了顿，又解释了一句：“他刚晨跑完。”

　　虽然一点都不痛，林晚还是条件反射地叫了一声。
　　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哥，我还有其他事要忙，就先走了。”

　　“这么急？不留下来吃个早饭？”
　　“吃过了。”

　　说完，江秋朝楚见星眨了眨眼，笑着跟他道别：“哥，那我先走啦，挥挥。”
　　楚见星学着江秋柔声说：“挥挥。”

　　晏临渊下楼的时候，楚见星刚收拾完餐桌，两人目光对视的一瞬间，望着男人额前湿润的刘海，昨晚的场景忽的在楚见星脑海中浮现出来，同时心底没来由地生出一丝尴尬。

　　——如果晏临渊问起昨晚醉酒后发生的事，他该怎么回答呢？

　　不过晏临渊似乎也不愿提及昨晚发生的事，又或许是不记得了，只跟个没事人一样，讨论公事般平静开口道：“小江带来的资料你看一下吧，电影好本子，陆嘉和导演，有适合你的角色。”

　　忽然听见熟悉的名字，楚见星很是惊讶，不禁低呼出声：“陆嘉和？！”
　　“嗯，你还记得他？”晏临渊微微挑眉，有些意外楚见星的反应。

　　“不记得，但是在网上听过他的大名。”楚见星斟酌着回道。
　　事实上，楚见星当然不可能忘记这个名字。

　　高二那年，毫无影视经验的楚见星被当时已经小有名气的年轻导演陆嘉和看中，想让他参与电影《繁星》的拍摄。然而彼时的陆嘉和话语权并不算大，最后可谓是费劲心思才说服了制作人，力排众议让楚见星饰演了电影《繁星》的男主角。

　　这是影响了楚见星一生的一部电影，是他人生的转折点。
　　事实证明，陆嘉和的眼光非常毒辣。

　　第二年，电影《繁星》在金凤颁奖典礼上大放异彩，七提七中，新人楚见星更是以压倒性的票数优势夺得了当年金凤奖的最佳男主角，成为影史上最年轻的金凤影帝。
　　楚见星拿下金凤影帝时刚满十六岁，这项记录直到现在都没有人打破。

　　在那之后，楚见星又和陆嘉和合作了两部电影，一部主角一部配角，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两人也因此慢慢在电影圈中站稳脚跟。

　　不过楚见星此时听见陆嘉和的名字如此惊讶的原因倒不是这个……

　　陆嘉和在楚见星心中一直是个亦师亦友的存在，楚见星也一直很尊敬带自己入门的这位师父，然而晏临渊却总是对陆嘉和带有莫名的敌意，说陆嘉和看楚见星的眼神不对劲，肯定对他心怀不轨，时常乱吃飞醋。

　　恰好陆嘉和也看晏临渊不爽，说晏临渊这种整天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根本脱离不了家族的掌控，若楚见星执意跟他在一起，势必不会有好结果。

　　楚见星自己当然清楚他跟陆嘉和之间清清白白，只当这俩人天生性格不合，互相不对付，直到那件震惊娱乐圈的“815视频事件”爆出，楚见星深陷疯狂的舆论漩涡，而视频中的另外一位男主角却安全神隐时……陆嘉和找到楚见星，说要跟他做一笔交易。

　　楚见星到现在都还能清楚回忆起那天陆嘉和跟他说的每一个字。

　　“只要你从此跟晏临渊彻底断绝关系，安安心心地跟了我，我想办法帮你摆平这件事，并且以后照样让你演我电影的男主角。”

　　那时候楚见星已经联系不到晏临渊了，但他还是拒绝了陆嘉和的提议。
　　那时的楚见星依旧高傲，在他的世界里，感情不能作为交易的筹码。

　　……

　　楚见星想了想，晏临渊以前肯定是不知道陆嘉和也对自己有所企图这件事的，他对陆嘉和的敌意或许更多是来自于情敌之间的直觉。
　　所以楚见星挺惊讶的，曾经水火不容的两个人，又是怎么走到一起友好合作的？

　　楚见星略有兴致地拿起桌上的资料翻看，是部犯罪悬疑片，没有完整的剧本，只有节选的场景片段，另外还有简单的大纲和主要人物介绍，看上去似乎还不错。

　　不过这种剧情片对剧本的要求都比较高，楚见星没见过总编剧的名字，上网搜了一下，发现是个新人，并没有拿得出手的代表作，于是走到厨房的吧台边上，稍显担心地问：“编剧是新人吗？”

　　晏临渊吃完早饭，又开始给自己煮咖啡，他头也没抬，随口答道：“嗯，是新人，剧本还在修，初稿我看过了，还不错。”

　　楚见星对晏临渊的鉴赏能力持保留态度，但陆嘉和的眼光他还是信得过的，便不再多言。又翻了翻人物介绍，发现适合他的角色似乎并不多，一位是男主死去的弟弟，人设蛮讨喜，但戏份不多。一位是案件的头号犯罪嫌疑人，也是电影的男二号，出场是乖巧听话的好学生，但同时也极有可能是杀人案的真凶。

　　果然，晏临渊也是想让他去试这两个角色。
　　“目前弟弟和男二的角色都没有确定，陆嘉和想选新人，资方想塞自己的人，统一试镜后决定，你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都试试。”

　　晏临渊顿了片刻，不太信任地看了楚见星一眼，幽幽补充道：“不过男二那个角色……人物性格比较复杂，相对来说，对演技的要求也更高。”
　　“……”楚见星轻哼一声，看不起谁呢这是。

　　楚见星向来喜欢挑战有难度的角色，只是令他担心的是，楚陌明显是个半路出家的演艺菜鸟，自己表现太好的话，会引起晏临渊的怀疑。
　　从昨晚的情况来看，晏临渊显然对他还怀有愧疚之情，然而他却不愿再同晏临渊牵扯太深。

　　“试镜那天我也会去，不过事情成与不成，全看你自己的表现了，”晏临渊从消毒柜里拿出自己的杯子，顺口问道：“你喝吗？咖啡。”
　　“不喝，谢谢。”楚见星礼貌回道。

　　有时候楚见星也是蛮佩服自己的，在经历了那么心碎的背叛后，他竟然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地跟晏临渊共处一室，甚至在外伪装成情侣身份。

　　晏临渊倒好咖啡，随即打算上楼开始一天的工作，却被楚见星叫住：“晏临渊。”
　　“嗯？”晏临渊侧身回目。
　　楚见星迟疑一秒后，沉声开口道：“你昨晚喝醉后，认错人了。”

　　晏临渊没有主动提起自己醉酒后的荒唐行径，他却率先按捺不住了。
　　“楚哥是谁？是楚见星吗？”

　　听见这个名字，晏临渊明显怔了一下，捏着杯柄的手也更加紧了几分，指骨分明。
　　这三个字就像是一个情绪的开关一样，无论在何时何地响起，都能让晏临渊有片刻的失神。

　　咖啡杯中滚烫的热气徐徐上升，模糊了晏临渊眼底复杂的神色，但楚见星还是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情绪全然不似方才的平静温和。

　　一时间，屋内变得十分安静，楚见星本以为晏临渊会逃避这个问题，谁知他却在沉默片刻后沉声回道：“是。”
　　顿了顿，又继续开口，语气中夹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哀伤。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我喜欢楚见星。”

　　喜欢他？
　　晏临渊现在居然还有脸说喜欢他吗？

　　楚见星有些想笑，又笑不出来，他五指暗握成拳，强装镇定提问。
　　“那……当年楚见星被爆出来的视频里，另外一个人是你吗？”

　　楚见星之前在网上搜索过关于自己的信息，不得不说，晏家的保密工作做得是真的好，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大众媒体报道过他和晏临渊之间的情侣关系。

　　震惊全国的“815视频事件”，两个当事人。
　　一人在绝望和唾骂中粉身碎骨，另一人却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接受万人仰慕。

　　世界安静良久，久到楚见星以为对方不会再回答，晏临渊才低垂下眼眸，淡淡吐出两个字。
　　“是我。”

　　十五年前，在楚见星在最需要晏临渊站出来陪他的时候，这个男人否认了他们的关系，如今猝不及防地得到这个答案，楚见星的情绪没来由地有些崩溃，深吸一口气后，哑声质问道。
　　“为什么当年不说？”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晏临渊的神色更加黯淡了几分，薄唇紧抿，没有回话。

　　楚见星知道自己应该冷静下来，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但此时的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或许不是为了求一个答案，只是为求发泄情绪。

　　“你知道我在录节目时为什么会忽然恐高吗？”
　　“就在出院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

　　“梦里我被一群人逼到了悬崖边上，他们全都叫嚣着要我跳下去！甚至不断有人来推我！”
　　“我看见你也在人群中，你没有起哄，但也没有站出来，就那么漠然地看着我……被人逼下悬崖。”

　　说到这里，楚见星的情绪忽然变得格外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当年楚见星自杀前，也是多么希望你能站出来拉他一把！”
　　“如果你能——”

　　“别说了！”
　　楚见星最后两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然而话还没有说完，又被晏临渊怒吼着打断。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晏临渊端着咖啡杯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滚烫的咖啡溅泼到自己手上也浑然不觉，连声音都开始发颤，“我欠他的，我会还的……”
　　楚见星不禁冷笑一声，“人都已经死了，你拿什么还？”

　　晏临渊麻木地望着前方，表情呆滞，眼神空洞，仿佛失去灵魂。
　　嘴唇嗫嚅着低喃道：“是啊……我拿什么还……”

　　见状，楚见星也愣住了。
　　自从他从楚陌的身体里醒来，他还从未见过晏临渊脸上有过其它表情。
　　更多时候，晏临渊都表现得像一个成熟稳重的冷漠男人。

　　然而此时此刻，楚见星却觉得晏临渊比十五年前的那个少年更加脆弱。
　　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珍宝后，整个世界都失去了意义。

　　他看见晏临渊的嘴角缓缓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比哭还难看。

　　“所以我早就决定了，等一切结束后，我就去陪他……”
　　“楚哥，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