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鱼和雨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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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气氛很好，哪怕是萧晓和陈以薇偶尔的小打小闹，也让那些寡淡的食堂饭菜有了新鲜滋味。
江然不想破坏氛围，于是一直没提自己明日将要返锡的事情。只在晚餐临近结束时，举着冰豆浆和大家碰了个杯。
回到酒店之后，江然收拾完行李，捧着微单无所事事地翻看照片。微单是来京前一天，庄秋芸硬塞给她的，说是用来拍帅哥会清楚一些。结果江然闲置了好几天，直到今早出门才想起来用——
但理所当然不是用来拍帅哥了。对于帅哥她有贼心也没贼胆，只敢给帅哥的小表弟拍拍梵尔笛公馆里的那把琴。
江然看着显示屏里的照片，构图和色彩虽说不算完美，但也能充分展现小提琴的各处细节，划痕、反光、木头的纹理，统统精准捕捉。唯一的问题是，她还不知道怎么把照片传到手机上。
江然给庄秋芸打了个求助电话，那边刚接上就抢先开了口：“然然，你猜我现在在哪儿？”
“哪儿？猜不出来。”
“无趣，我在外滩边上与堂姐散步。”
江然愣了一下：“你去上海啦？”
“对呀，来上海逛逛，然后过两天和堂姐直飞意大利，去我阿姨家过暑假。”
噢，那就不奇怪了。庄秋芸的阿姨嫁了一位意大利丈夫，一家人定居国外，寒暑假时常常会邀请庄秋芸去玩。
江然应和了两声，直奔主题：“我是想问，你那个微单上的照片要怎么传到手机上呀？”
“传不了手机，我那台机子老，没有无线功能，只能用读卡器传到电脑里。”
“那读卡器在哪儿？”
“相机包侧边的小袋子里。”
“噢。”江然翻了一会儿，“找到了，那我挂啦。”
“等等，等等。”庄秋芸往江边走了两步，避开堂姐，心里有些乐，“你传照片干嘛？拍到纪大帅哥啦？”
“没拍。”江然老实道，“我拍了一把1972年的斯式小提琴。”
什么琴……？
庄秋芸听完一愣，劈头盖脸地骂她有毛病。
“干嘛呀，那把琴真的很珍贵。”
“珍贵的过大帅哥吗？”庄秋芸气结，“小提琴意大利满街都是，我闭着眼都能帮你拍一百张？但纪大帅哥可就这么一个，机会溜走可就没了啊？”
“你提醒的对。”江然沉思了一下，诚恳地答道，“意大利有那么多小提琴博物馆，不拍的话确实可惜了。那就拜托你了啊，记得带上单反拍的清楚一点。”
？
重点是这个吗？庄秋芸站在黄浦江边听得有些无语，觉得自己突然之间被那黏糊糊的、耍着无赖的夏季热风给缠上了。
而江然这边，被突如其来的意外之喜砸的有些晕。挂上电话之后，心情愉悦地翻了翻照片，然后拿上微单和读卡器，去纪池房间串了个门。
＊
他开门，头发半湿，颈间还搭着一条柔软的白色毛巾，看到江然之后也有些意外：“怎么了吗？”
江然没出息地咽了一下口水，举着手里的微单，慢慢吞吞地回答：“我可以借你的电脑用一下吗？想导个照片。”
“可以呀，你用吧。”纪池给她拿了双拖鞋，又指着地上铺开的零件解释道，“我刚刚在拼金属模型，所以看上去有点乱。”
“没事没事，你继续，我导个照片很快的。”
“好。”
笔记本放在窗前的书桌上，纪池输完密码，加载出来的电脑桌面是一张狗狗照片。江然看了有些惊喜，问道：“这是你家那条金毛吗？”
“嗯，名字叫小艾，四岁多了。”
“噢。”江然听完点了点头，默默想着，狗随主人这句话看来是真的了，怎么能都长得这么讨她喜欢啊？
不一会儿，纪池靠着床沿坐下，继续拼那些琐碎的金属模型。江然趁他低头时，举着微单偷偷拍了桌面上的那条金毛犬，犹豫了几秒，又微移了镜头，把坐在地上拼模型的男孩儿也拍了下来。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江然长舒一气——
感谢松下微单的静音快门，感谢外星人笔记本宽大伟岸的电脑屏幕，感谢那摊分散注意力的金属模型，统统成全了她如此这般的胡作非为。
狂跳的心脏终于平复，江然把照片拖进文件夹里，等待进度条一点一点地缓慢挪动。百无聊赖之间，眼神飘飘忽忽，又不自觉地黏到了纪池身上。
他正握着钳子拆零件。骨节分明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显出更加清晰的线条；擦得半干的黑发，细碎又乖张地耷拉在额前；白色T恤的后颈处，因为渗下来的水滴，落上影影绰绰的冷灰色。
纪池察觉到视线，忽地抬眼：“看我干嘛？”
目光交汇的瞬间，江然像做了坏事被抓包：“我没看你……我在看模型，应该挺难拼的吧？”
“还行。”纪池揉了揉脖子，“没拼多少，看得出来是什么吗？”
江然仔细打量，似乎是一座银色的微型楼宇，基底已经成型，有门廊、有立柱、有雕花，一刀一刀刻的极为精美。
“看上去像一座古代建筑？”
“差不多吧。”纪池点点头，没往下聊，又问道，“你今天都干嘛了？”
“在首都图书馆看了会儿书。”
“嗯，看了什么？”
“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江然回忆起下午被这本意识流大部头绕的头昏脑胀的场景，实在没忍住多吐槽了几句。
纪池听完轻笑：“看睡着了？”
“那倒没有，我翻了几页就溜了。”江然说完顿了顿，有些忸怩地继续道，“溜去图书馆附近的梵尔笛公馆了。”
纪池愣了愣，手里的零件一松：“你去帮我拍照片啦？”
“对呀。”江然有些害羞，“我来北京之后你帮了我许多，所以就想趁着明天回去之前，也帮你一个小忙。”
纪池听完，更加意外：“你明天就回去？不多待几天吗？”
“不了。”江然摇摇头，“明天傍晚四点半的飞机，我爸妈会来接我。”
纪池默了一会儿：“那明天我送你去机场吧。”
“不用不用，有直达的公交的。”江然不想再麻烦他，严词拒绝了之后，直接绕开了话题，“我拍的照片你还没看过呢，要来看看嘛？”
“好。”
纪池起身，靠近。好闻的青柠味道又一次若有似无地圈住自己，还伴随着凌乱发梢间清爽湿润的水汽。江然倏地背后一僵，觉得房间里寂静又喧哗——
笔记本的排风扇嗡嗡作响，鼠标锐利的点击声扰人心绪，而她血液里一刻不停地奔涌着的燥乱因子也在放声叫嚣。
她故作冷静，搓了搓鼻子，开口时声音都有些虚：“啊还有…我的好朋友过几天会去意大利，她答应我会多拍一些珍藏的斯式琴，到时候再发给你看吧。”
纪池一怔：“汪辰林就一小屁孩儿，你其实不用对他这么好的。”
“没事。”江然小声回答，“应该做的。”
照片继续一张接一张地往下放。
梵尔迪公馆里光线昏暗，拍出来的照片自然也是沉郁色调。江然盯着那些大面积的灰暗底色，寻找她和纪池在电脑屏幕前映出来的影子。
早就有些心猿意马了，就连纪池给她翻译琴背上的意大利短诗，她也听得敷衍马虎。直到鼠标清脆一声响，成功跳转至下一张照片——
不久前偷拍的金毛犬赫然出现在屏幕前，活泼生动的明亮色调，瞬间把江然吓了个激灵。
！！！？
她手也抖，心也抖，滑着鼠标滚轮赶紧往前翻。
空气僵滞了好几秒。
江然坐立难安，刚准备溜之大吉的时候，听见纪池慢悠悠地开口：
“看起来…你还挺喜欢我家的狗嘛？”
“不是不是。”江然做贼心虚，想解释，但磕巴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我错了，我现在就删。”
“别呀，你删什么。”纪池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又没说不让拍，喜欢的话再给你多发几张？”
“不用不用。”江然满脸烧红，难为情地直摇头。
纪池语气一扬：“真不用啊？”
“嗯嗯嗯，不用了。”江然说完，极不自然地腾起身，扯掉读卡器，瞬间跑的没影了。
只落下一句：“你记得吹头发，我去找以薇和萧晓了。”
纪池笑的肩旁轻颤：“好，那晚安。”
出了房间，空气冷却了几分。
酒店走廊的过道里铺着地毯，江然踩上去觉得轻飘飘的。她又气又恼，又羞又愧，觉得自己真是个大白痴，才会做出这种鸟入樊笼的无敌蠢事。
唯二值得安慰的大概就是，纪池揉脑袋的力度确实轻了许多，以及他只发现了那张偷拍的金毛犬，没有发现紧随其后的、他本人的照片。
＊
隔天早上没有别的安排，江然无比放肆地一觉睡到大中午。洗漱收拾过后，赶在一点前办理了退房手续，然后拖着行李箱跑去商场买礼物。
先给庄秋芸挑了一条纯银手链，又给家里买了两份礼盒装的全聚德烤鸭，最后思来想去纠结许久，才给贺凡挑了一套乐高建筑系列的比萨斜塔。
江然实在不知道小男孩喜欢什么，只知道他热爱物理。挑的那座比萨斜塔虽然和物理没什么直接关联，但起码绕过几个弯，伽利略还在上面做过一个自由落体实验。
到达机场的时候是三点出头，取票、办理托运、过完安检，一切都比想象中顺利。
她给纪池发了短信：“我已经到机场啦。”
那边回复：“这么早呀？会不会无聊。”
没等江然回答，他又发来了一连串的金毛照片：“无聊了就看看狗。”
江然看得有些懵，提起狗她还心虚呢，立刻规规矩矩地回答：“好的，谢谢。”
过了一会儿，纪池又发过来：“没想到你回去的这么早，之前说要请我吃饭的？开学再吃，不许赖账。”
江然盯着短信，突然想起了遥远的北京南站；想起自己几乎淹没在人山人海里，是纪池奔波了很久才把自己打捞起来；想起晃晃荡荡的四号线，途径西单和平安里，他们隔着笨重的行李箱双双站着，在对面的玻璃门上映出亲密的轮廓；
想起好多，自己在马路上饱含歉意地嚷着“请你吃饭吧。”那时的纪池只是礼貌微笑，然后回答“下次方便再吃。”
而现在，他终于想起来讨这顿饭了。
江然满心欢喜：“好呀，我不赖账的，开学请你吃饭。”
飞机盘旋升空后，透过舷窗，北京城微缩成一片精致的景观图。夕阳隔着厚密的云朵泛出金光，为平流层铺开无边无际的浪漫云海。
江然在心里默默想着：“北京，下次再见。”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鱼和雨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