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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非生死不得爱恨,无义胆怎换忠肝 ...

  •   昭夏之战由西夏挑起,楼兰和佐奴奴为了争夺利益而从旁辅助,大昭开始不过是应战而已。但随着滇西战场的战火愈演愈烈,如今的发展局势已经不是哪方可以控制的。
      按照原本的计划,西夏此时应该宣布停战了,他们原本就不是真的想跟大昭过不去。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大昭居然如此不经打,今日的战场居然成了他们主导。只有懦夫才会因害怕胜利而退缩,西夏勇士勇猛无双,断不会做这种于己无利又长他人志气之事。
      经此一役,大昭在西域三国联盟军队的眼中,似乎不再是从前那个强盛伟大,永不战败的国家。大昭的军队散乱,军纪不明,也没什么能打的。哦,倒是有一个姓萧的昭武校尉,十分厉害,在战场能够以一敌百,机勇无双。只是听说他与大昭的主将李淳理念不合,而那李淳连西夏人都知道,是个十分小心眼的,他一直在打压萧无庆。
      对于西夏人来说,这真是一件笑话一样的事。在他们西夏人眼中,在战场上最厉害的人就是他们的勇士,他们尊敬还来不及,根本不可能会打压他。这中原人就是有意思,一个个天天就只知道读些酸诗,在朝堂上勾心斗角,多一个能打的好汉都没有。
      而这个姓萧的校尉,就是萧无庆。萧无庆此人,读书好,但不是书呆子,功夫好,但也不是一个只会杀人的莽夫。他精通世故,为人温融,能屈能伸,不会为了所谓的正义而钻牛角尖,是个能成大事的人。但可惜他碰到的是年迈无能,嫉贤妒能的李淳,和城府深重,一心只想建立军功,争夺政治筹码的殷澜成。萧无庆为人通融,然而他又是最有血性的男儿,他可以接受李淳因为嫉妒他而打压他,殷澜成因为忌讳他而排斥他,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接受牺牲上万将士性命,为李淳和殷澜成立功的计划。即使打了胜仗,这也并不是真正的胜利,只是一场对自己同胞的屠杀。
      “校尉,援兵还没有到!”大昭的两万士兵在与八万敌军鏖战一天一夜后,已经渐渐支撑不住。
      战场上,刀光剑影处处危急,腥风血雨遍布沙|林,稍一疏忽便有性命之虞,没有人敢怠慢,更何况现在的萧无庆已经杀红了眼。他挥枪斩下一名敌将首领的头颅,红着眼吼道:“继续杀!”
      招曦气愤不已,手中起落的刀锋更显锋利,“还打什么打?救援信号已经发出去这么久了救援的军队还没来,李淳那个老王八蛋铁定是不打算派兵了,他就想让我们死在战场上才好。”
      李淳的心思萧无庆又怎么可能摸不透?一切他都懂,只是战场军心不可乱,更何况相信自己的军队,相信自己背后的国家,是做军人的第一要义。可是此时,过了眼下的难关才是最要紧的。萧无庆边打边退到招曦身后,喊道:“你们先走,我带人断后!”
      “放你娘的狗屁!”招曦用她满是杀意的眼睛狠狠瞪了萧无庆一下,骂道,“要走你走。战场上扔下士兵自己逃命,我招曦丢不起整个人!”
      “意气用事。”萧无庆没时间跟招曦吵架,只不满地说了她一句便继续投入战争。
      招曦瞥了萧无庆一眼,小声抱怨道:“彼此彼此。”
      滇州地处大昭西南,多是绝崖高岭地貌。这种地形,长期驻扎在中原的大昭军队不熟悉,但对于紧挨着滇州的西夏来说,简直就跟家里一模一样。此时大昭军队处于弱势,几乎整个儿地被西夏军队围困在了悬崖边上。
      招曦是大昭的宣威将军,身份最高,且一身红色战甲,在西夏人眼中就是旗帜一般的存在,是故她遇到了更多的针对。在经过一天一夜的战斗之后,招曦开始体力不支,被西夏几员大将一齐逼到了悬崖下。
      幸而萧无庆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招曦,抓紧我。”
      “知道,你快拉我上去!”招曦知道萧无庆的体力也所剩不多,如果在这里耽搁太久,两人都会丧命。
      萧无庆刚想施力,大腿却猛地一阵剧痛,他大叫一声,差点没松手把招曦摔下去。他忍着剧痛,脸色苍白,冷汗疯狂地从他的额头冒出,“招曦,抓紧我。”
      招曦虽然看不到战场,但看到萧无庆的样子她就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疼惜,“无庆……”
      一把铁鞘精准无误地插在了萧无庆的肋骨上,这下萧无庆连伪装也不能了,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喷出,顺着凸起的岩壁滴落到招曦的脸上。
      “无庆!你怎么样?”招曦焦急地看着萧无庆,眼中满是担忧。“算了,你放开我吧。我死是我武艺不精,你不用跟着我陪葬。”
      萧无庆没有松手,反而更用力地拉住了招曦。
      招曦急了,“你放手!放心,我不会怪你的。战火无情,我们都明白。”
      适才的铁销不仅插裂了萧无庆的肋骨,可能还插破了萧无庆的肺脉。此时,鲜血一点一点地顺着萧无庆的嘴角往下流,萧无庆似乎快要撑不住了,眼睛充血,目眦尽裂,但他依然没有放手。
      泪水汹涌地从招曦的眼中奔涌而出,一下子模糊了她的视线。刚才,虽然她落下了悬崖,徘徊在生死线上,但也没怕过,因为她以为那只是关于她一个人的事。她知道,萧无庆拉住她不过是因为他善良正直,不愿趁人之危,其实他是巴不得她去死的。只要给他一个合适的理由,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松手。因为他一直都恨她,她知道。
      初见他那年,他十五岁,在萧府的练兵场练功。小小的身板,却依稀可以看出未来一国将军的影子。很奇怪,这么小的孩子,但是却让人觉得很安稳,很可靠。她知道他是萧斐的儿子。萧无庆嘛,在他们大昭的军营里很有名,是拥有将相之才的天才少年。
      “小孩儿,你爹在哪儿呢?他请我来做客,我来了,他自己人却跑了。”招曦问他。
      少年萧无庆停下来,看着招曦。他听出来招曦是他爹的客人,于是态度很恭敬地回答道:“家父许是临时有事去书房了,请在大堂稍待片刻。家父不会放着客人不管,定然很快就会回来。”
      招曦听着萧无庆的回答,一本正经,有板有眼,活脱脱一个小萧斐,真是有意思。“那谢了,告辞。”
      “哎……”少年萧无庆似乎想说什么,但或许觉得不合规矩,只发出了一个小小的声音。
      招曦是在战场上拼杀过的,听力何其敏锐,就这么一点点声音也恁是被她听到了。她回头,“怎么了?”
      少年萧无庆见对方都已经问他了,便回答道:“我不是小孩儿,我已经可以带兵打仗了。”
      此时天边一道滚雷响起,“轰隆”一声在耳边炸裂开来,招曦的心脏被震得加速跳了起来。而少年却一把红缨长|枪执地,安然不动地注视着她。
      阴沉沉的天气,八月夏日的闷热几乎要把池塘上的蜻蜓烫熟,招曦觉得自己身上每一寸肌肤都燥热起来。少年或许也是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光裸了上身,裤子卷了两圈到小腿上,刚好可以看到他清健的脚腕。
      她是大昭唯一的女将,身份尊贵,独一无二,故在人世的二十六年间,她从未把任何男人放在眼里,连皇上要为她赐婚与王侯都被她拒绝了。她以为她这辈子不会把一名男子看在眼里,却没想到只这样一个小小的少年就让她放在了心上。
      她想,她在渴望他,渴望他纤细却温暖的怀抱,渴望他清亮而坚定的眼神,渴望他身上的人世烟火和她心中的神佛模样。
      “你不恨我吗?”招曦问萧无庆。
      悬崖边,萧无庆抓着招曦的手越来越吃力,忽然听到招曦如此没头没脑地问他一句,他想生气都没力气,都什么时候了居然问这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坚持住,我、我拉你上来。”
      “你要是能拉我上去,早就拉我上去了,还会拖到这会儿?”招曦边哭边笑,“快点,回答我,你不恨我吗?为何还要救我?”
      “谁要救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恶心的女人。”萧无庆嘴唇苍白,布满血丝的眼睛氤氲了一片湿意,“我巴不得你死,但不是在这儿。”
      听着萧无庆幼稚的,慌张而混乱的话语,招曦的泪水顺着笑涡流下面庞,她深深地凝望萧无庆,“你知道吗?无庆,虽然你在别人眼里最是一个可依靠的人。但在我心中,你就是一小孩儿,你知道吗?那个光着膀子,手执红缨长|枪的小孩儿。”
      看着招曦的手指一节一节地从自己手中脱落,萧无庆的心跟着揪起来。剧痛和失血过度让他开始语无伦次地说话,“招曦,对不起,你坚持住,我要你活着,我要你活着,你听到没有?”
      他的大脑开始混乱,模糊,无数零碎残缺的画面如走马灯般穿梭来回。
      “萧无庆,你认真一点,不要每次我一跟你说话你就走神。”
      “无庆,你还是吃我的这一份吧,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怎么少怎么行呢?”
      “恭喜你,昭武校尉。……呃,是我推荐的,不过你本来就配得的。”
      “你有病吧,为什么又要和太子作对?又得我去从中斡旋,我天天操持军务,还要为你的破事烦忧,我容易吗我?”
      “李淳那个老不死的,居然敢杖责你。还好我偷偷安排行刑官做了假,否则你就被打烂了。”
      “无庆,我喜欢你,我要你亲我。”
      一滴泪从萧无庆的眼里落下,落到招曦的面颊上,招曦望着萧无庆,“无庆,我的手好酸啊。”
      萧无庆听得明白招曦话里的意思。他整颗心都仿佛破碎了一般,不住地摇头,疯狂地呢喃着,“不要,不要……”
      “对不起了,小孩儿。至今为止,所有的一切,都对不起了。”招曦闭上眼睛,慢慢举起右手中的刀,伸向自己的左手。
      “不要!招曦!招曦!求求你了,不要丢下我,我喜……”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先于萧无庆的理智跑了出来,但还没来得及等他察觉,就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无庆!”不远处,黑发高髻,着一身乌金古月铠甲的年轻将军,骑着鎏金黑色神驹,带着援军急速赶来。
      萧无庆看到他,流逝的意志迅速回拢,“周焱。”
      周焱一个侧翻从马上跳下来,一杆乌金长|枪横扫敌军,几步奔到萧无庆身边,“无庆,挺住,我来了。”
      “谢谢。”萧无庆道。
      两人合力把招曦救了上来。
      招曦还有力气开玩笑,“还好我没忍心早点砍掉我的手臂,否则现在我就摔死了。”说完这句,招曦就晕过去了。
      萧无庆探了探招曦的脉,确认她没事后就不再担心。他转头问周焱,“你怎么来了?”
      周焱虽然也在军队里,但并不是滇西的军队。他隶属于北疆烽州朔雪军,这也是为什么他年纪轻轻就能当将军的原因之一。因为烽州是他的老本营,他太爷爷,爷爷,他爹,他伯伯,叔叔,姑父,姨父,哥哥,都是将军,所以他也被任人唯亲的烽州军队封为将军了。虽然这将军也分大小左右就是了。
      “我爹听说滇西战场情况危急,便请了皇命让我来助你。”说完这句,周焱又低头附在萧无庆耳边,“况且我们家都知道李淳和殷澜成是个什么德行的玩意儿,他们怕你吃亏就让我来了,谁让你是我同窗好友呢。”
      “多谢了。”萧无庆全身是伤,但能看见周焱,他很高兴。
      周焱笑了笑,“你去一边休息吧。”他起身替萧无庆和招曦收拾完了残战,班师回营。
      李淳和殷澜成见萧无庆不仅平安返回,还带了救兵,心中不满,便冷嘲热讽地对萧无庆说些有的没的。
      不过还好周焱在。周焱是谁啊,从小在烽州军营中长大,是军营中的混世魔王,待在军中比待在家里还舒坦。此时他进了滇西战营,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主场。面对李淳和殷澜成的刀言剑语,他不仅丝毫不怵,而且还态度恭敬地用各种军规兵律把两人的话堵得死死的,气得他二人一口气噎在喉中硬是吐不出来。
      “周焱小儿休要放肆!”李淳气得吹胡子瞪眼。
      “哎李将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是将军,我也是将军,咱俩官级一样大,你不能管我。”
      “胡言乱语,本将是圣上亲封的主将,奉旨统辖滇西战场上的所有事务。”
      “若如此,”周焱面上笑嘻嘻的,眼中却迸射出愤怒的火光,“那么圣上也命令李将军将大昭将士关在城外,即使遇到危险也不准城内一兵一卒出关救援吗?圣上也命令李将军日日坐在帐中颐养天年,从不亲自督战吗?圣上也命令李将军排除异己,党同伐异,欺压才干,草菅人命吗?”
      话说到这份儿上,剩下的就是正面干仗了。于是殷澜成不得不出面劝阻两人,他说不会处罚萧无庆和招曦,并让周焱出去了。
      周焱巴不得出去,他还要去看萧无庆恢复得怎么样了呢。
      “哈哈哈,你不知道,李淳和太子被我气得脸都绿了。”周焱坐在萧无庆床头,一边跟他细说之前发生的事,一边跟他比划李淳吹胡子瞪眼的样子。
      萧无庆被周焱逗得发笑,不过还是敛着性子提醒他,“你也别太过了,太子和李淳都是气量狭小之人,你今日这般作弄他们,他们日后定然会给你小鞋穿。”
      周焱却不以为然,“怕什么?我又不一辈子在他们军中,早晚我还得回烽州去的。那时天高皇帝远,太子登基了也管不着我。”
      看着周焱这般意气风发,萧无庆也只有赞叹的份儿了。“对了,白龙太府还好吗?我离开一年有余,那边的消息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总是稀稀寥寥的。”
      说起这个,周焱的神情便严肃了许多。“皇帝已经在对付白龙太府了,如今的情势对于白龙太府来说不太好。”
      “我猜也是这种情况,”萧无庆问道,“大当家怎么样?”
      周焱道:“大当家暂时没有行动,我不清楚他的想法,他甚至没有要搜寻皇太孙的意图。这不应该,谁会等着一颗炸弹在自己家里爆炸呢?”
      萧无庆的脑中冒出了一个想法,“也或许,大当家早就知晓皇太孙的身份了。假如他真的知道皇太孙是谁,却还没有动静,那就意味着,他想保护皇太孙,不想把皇太孙交出去。”
      “我相信大当家,无论如何,大当家肯定是为整个大昭和白龙太府考量过的。”周焱对大昭目前的朝政很有自己的判断,他停了一下,继续道:“无论是宣统帝,还是未来要当皇帝的当今太子,都……”
      周焱没有把话说完,但萧无庆明白他的意思,也隐晦地说道:“看大当家保护皇太孙的态度,想必对于大昭来说,皇太孙是一个好的人选。”
      下面的话就更是大逆不道了,不过二人仗着军营守卫森严,帐内也安全,什么话也敢往外说,只是不说全。
      “白龙太府,或许真有一条藏龙也未可知,”周焱道,“届时若真发生了什么,我可一定挺我的同窗,毕竟连大当家都信任他。反正呢,让我伺候当今这父子俩,为他们卖命,我可是万分不愿的。”
      越说越远了,两人都安静了下来,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是有什么东西,却在他们脑海中慢慢成型。
      帝王乃北斗之宸,朝臣是环伺众星,皇帝如何统治御下,臣子便如何作为。譬如齐桓服紫,国皆服紫;邹君好缨,长缨价贵;太宗明治,魏征为相;徽宗鞠蹴,高俅祸国。
      烽州周家一门为将,忠君爱国,却被调离政治中心,封守边疆,却找了两个脑子不好用的人来主导滇西战争。一国之君,不选用最合适的人谋政出征,却凭一己好恶,一己私利而筹派施为,完全弃国弃民于不顾。这样的皇帝,真的值得追随吗?
      不比从小在边域地带快意长大的周焱,萧无庆从小奉行忠君爱国的教育,本来他是一等一的忠心。但今日招曦就快死在自己面前,兄弟们也大半亡于战场,这让他不得不反省自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不在乎自己的得失与生死,可他不能忍受被所爱的国家背叛和抛弃。然而他同时也深刻地知道,宣统帝,就是这样一个皇帝。
      萧无庆不是一个愚忠的人。他在白龙太府读书,他是白龙太府的学子。白龙太府的学子,与那些匍匐在底层,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不同。他们身于高门阔府,是最会为自己家族利益打算的人。这就是他们的阶级,相互厮杀,相互倾轧,在与皇权的斗争中抢占自己的份额,构建自己的势力,扩大,发展,极端一点的甚至恨不得取而代之。
      皇帝要九卿百公奉他为尊,为他服务,九卿百公也确实照此做。但这是因为九卿百公明白,为皇帝服务,就能得取权力和名利。说到底,他们只是奉己为尊,为己服务罢了。一旦他们发现如今这个皇帝不能为自己取得利益,便会产生异心,谋而诛之,这就是世族,这就是权力。
      至于那些极端的愚忠愚孝的歪理邪说,不过是骗骗寒窗苦读十余载,默背程朱一千遍的读书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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