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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杏花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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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边玄衣男子已无踪影.
逍遥楼内,方才还沉浸在清亮的琵琶余音中的客人,全部四散逃命!
一柳眉凤眼、粉面含春的纤瘦女子,白裙外罩一层薄纱,顾盼多情,正端立在珠帘外——她,便是逍遥楼的头牌姑娘——杏仙儿!
珠帘儿仍旧兀自轻声脆响着,帘后那个玲珑有致的玉人儿仍旧端坐在原位;似乎,楼内适才发生的,统统于她无关。
“各位大爷,话虽然有些混帐,但罪不至于受如此之苦!哪位英雄做的好事,请移动尊驾,自行见官。青天白日,在逍遥楼中生出此等事端,竟是要砸我们的场子?!”
含翠不怒自威,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台侧,一双清凌凌的眼儿四下扫过。她断然喝道:“为了逍遥楼的生意和各位爷,得罪了!四保,带人,把好门窗!金土,带人赶紧报官!”
传说逍遥楼黑白两道通吃——逍遥楼的幕后人物,自然不会是曾经的花魁含翠。可见今日的含翠,自当明白幕后人物会是何等样貌——端的挑选的含翠和楼里的姑娘,竟然个个处乱不惊,出了这样大的事体,居然没有四散惊叫,倒显出了楼下各位看官们的狼狈。
凶器是几枚小小的花生豆。
对官差“素日时候曾与他人结怨”等简单问讯,因已痛不可支,无心回复。卤莽男子被送去就医了。被扶出门时,发冠已乱,青色长袍上尽是斑斑血迹!
场内巡视一番,终于捕头江文奎一指入室靠左边已空空如也的案桌:“这人工夫可是了得。如果没有猜错,当从此桌发出。距离如此之远,却又如此精准——下手自当狠辣。为何此桌无人?”
“回江捕头,此位置蹩脚,适逢今日客人多,一中间来的青年男子要求临时加桌,故放在此处。只是,这男子何时离开——”适才站在门外的金土有些结巴起来:“实在是没有留心。”
“是何样貌?”江捕头有些漫不经心,眼光不时瞟向台上的三重珠帘。依稀可以见到帘后的女子已站起了身子,抱着琵琶走向后台暗门。
带众人回衙记录口供前,江捕头忍不住问含翠道:“妈妈,方才帘后的姑娘想来就是玉仙儿姑娘了?”
含翠一笑:“那是自然。只是江捕头不怕被罚吗?虽说十日后玉儿方满二八,可老身已十分头痛:珍珠埋久了,想见识的自然就多;只得从了玉儿,择出几个,由得她自己选择吧。”
与家妓、宫妓、官妓等相比,市妓在客人较多的情况下,尚可按意愿有选择地献身。尤其是玉仙儿这样的招牌,她的初夜又怎能是个平常捕快可以负担得起的?想来含翠选择的,当是价高者吧!
江捕头不禁回头望去——珠帘仍在轻颤,佳人早已消失无踪影。
身后,杏仙儿满含春情的乌黑双瞳,正径自望着江捕头。见到他收回的目光,明明是怅然若失。
杏仙儿走向这个魁梧的男子,在他身侧立定,轻声道:“杏仙儿当日也没有这种风光吧?不知道捕头是否还记得当日呢?”
江捕头不禁回身看住她,却听她道:“这个妹妹,不待露出真容,就已经把奴家生生比了下去。捕头莫非也是有意?杏仙儿别的能耐没有,倒是也愿意成人之美。”
“胡说!”两道浓眉一蹙,江捕头带人走了出去。只留得杏仙儿站在那里,凝望着珠帘,若有所失。
方才的客人已经四散,已是晌午时分。含翠正要转身上楼,忽然听得门外得得马蹄声碎,后听一声传唤:“有客传贴到!”
待含翠自封笺中取出帖子——一向淡然的面上竟然也浮出淡淡的惊讶。
“我家公子说了,十日之后,将完完整整的仙儿姑娘收拾好,府上自会有人来接。”送书人一脸琚傲,草草行了礼,就准备离开。
“且慢——”含翠忽然出手拦住:“烦劳您禀告贵公子,十日后,他的名帖老身自当并入挑选中,至于最终是否花落秦家,还要看天命和仙儿的意思。”
那个短打扮、显然是贴身侍卫的男子显然没料到会如此吃瘪:“妈妈可是看清楚了帖子?我家公子也要看那个仙儿的意思吗?你就不怕公子一生气,把你个逍遥楼整个抄了?”他一阵冷笑。可见素日并不是什么善类,也不过是狐假虎威的走狗。
“并非老身斗胆冒犯,只是自半年前,就已有人陆续送贴来了。逍遥楼只是一个生意场,含翠也是一介草民,比不得宰相府的权重势大——秦少监的一句话,捏死老身更是易如反掌。只是请您体谅,各个都权重,含翠只有一条命,抵死不能得罪任何一家,只得交由天命了。”
虽已徐娘半老,说这话当儿,含翠仍旧不卑不亢,举止有礼。怎奈来人半句也听不得,自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就原话禀告了,这逍遥楼好大的排场啊!”
待门外马蹄声远,含翠的脸色一沉,抬头望了一下楼上的“怀玉”,暗自心痛:原来这江湖术士所言非虚。当日说过这玉仙儿若二八前抛头露面必将给逍遥楼惹来大祸,以为变通一下无妨,谁料得来得这样快——看来,只得应他避祸之言了。
当日江湖术士之言犹自在耳:若要解此祸,寻一国姓名伯琮之人。只需将玉仙儿脱籍送至此人处,必保逍遥楼无事。
国姓名伯琮之人,含翠已经晓得,只是这个人物是万万接触不到的。他就是普安郡王赵伯琮,现名赵瑗,绍兴二年进宫的太祖赵匡胤七世孙,寿王赵德芳六世孙,秀王赵子偁子——当今圣上的堂侄、义子,甚至可能是未来君临天下的天子。
现在是大宋绍兴二十五年。
当朝天子由于太子早夭,加之靖康逃亡中受惊,从此不育,故接受了宰相范宗尹、参知政事张守、同知枢密院事李回等人先后奏请的当从太祖后裔中选定一人做嗣子一事。并从“伯”字行的一千六百四十五人中择一赵伯琮,纳入宫中,由得宠的张婕妤抚养;另一名叫伯玖小儿,现名赵璩也收入了宫中,现今都由吴皇后抚养;可算是两人同时备选。只是现在一个是普安郡王,一个是恩平郡王,不知何人可以得到这半壁江山。
含翠一脸愁苦。杏仙儿不由得上前打开了名贴,乍一看也不由一惊:“这——妹妹如果落入他手,生不如死。前几日楼外楼的轻烟竟被他的下人活活打死!这个秦熺,怎的也是一科状元,从的是文,怎么如此狠毒?竟然和他的义父无二致。”
含翠长叹口气:“红颜薄命。这个年头,太过于标致,竟然是天大的罪过。”她收起帖子,径自上楼了。
杏仙儿握住手中团扇,想着方才含翠的话,怔住了。回身看向雕花窗外的□□院,风吹得一树灿烂的杏花,扑簌蔌落将下来。
杏仙儿推开门,径自走向庭院。阵阵风儿席着花香,幽幽地卷了过来。她不禁想起了那阕词: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着胭脂匀注。
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
易得凋零,更多少无穷风雨?
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
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
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
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注:《燕山亭·北行见杏花》;此为宋徽宗流传最广的作品之一,抒发了其被俘北去的亡国愁苦与囚徒凄怨)
时候到了,杏花儿落了。这花儿,几番枯荣,花期总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