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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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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向园子西角急行而去。雪地之上,便是浅浅两行足迹蜿蜒展开。
十四心思一琢磨,未免想起先前读到的秘诀,不禁低语道:“偷雨不偷雪。”
一开口说话,真气有些微泻,便落后了数步。小七亦缓下步子,不急不缓跟在她身侧,道:“你也读这些乱七八糟的小技?我道那些书还只我一人看过……风声雨声皆可掩盖人的行踪,而月色太亮则人影难匿,至于雪地之上……这个世上,恐怕没有一种功夫可以踏雪无痕。”
十四微笑道:“多谢七爷解释。”
小七哈的一声笑,一拱手道:“十四姑娘客气了,这般粗俗道理,你岂有不懂之理?”
他们口中说着,脚下却不停,远远可见淡光尊者平日居住的屋子,此刻倒是门扉掩映,门口似乎还立着数人。
小七倏然止步,腰身一扭,便已坐在园中路边一棵极大的槐树上。
没有一丁点雪星儿落下——十四心下暗服,只是略有不解他为何忽然上树,抬头一看,他脸上笑容似有些懒意洋洋,向自己一招手:“上来。”
心下倒也起了几分好胜之心,十四腰肢轻摆,学着他的样儿,恰好落在他身侧,枝桠间稳稳当当,亦没落下碎雪。
小七蹙眉:“你胜了。”
她坐在小七和槐树主干之间极小的一块儿桠枝上,既要看准方位,又不能震落积雪,自然比小七略胜一筹。
十四并不否认,只是理了理身上的银鼠毛坎肩,素色长裙仿佛是流水般泻下,双脚微微一晃,悠然自得。
“七爷,尊者不是……”
“你看那边两杵门神……”小七微扬下巴,笑道,“想必公子在尊者屋里商量要事,我们便在这里等上一等。”
提及公子信,十四便敛了之前好奇的神色,重又转为淡淡,轻言道:“是。”
小七浑然不觉,动了动身子,极大一块雪团从枝上滚落,啪的落在地上。
“十四,听说杨管老那一战,你在榆林外拼力杀了一头獒犬,是不是?”
十四不答。
“那头獒犬,是杨老头至爱之物,据说曾撕裂一头西域来的狮子。你力战杨管老之后,还有余力杀獒,倒叫人佩服了。”
十四已久沉默,睫羽轻颤。
“你本可进了榆林,自然算你通过测试——会有人出手料理那头畜生。你何必要自讨苦吃?”小七一脸探究,目光落在她侧脸上。
十四的秀发在耳边轻轻蜷起一缕,柔顺可爱。她似是不知该回答什么,踌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那狗追了我一路,未免可恶……若不杀它,我心下不忿。”
一阵寒风吹来,小七微微咳嗽,剑眉折起,语气间似有些无奈:“你是这般计较的人?我可看不出来。”
十四嘴角的弧度浅浅的变弯,仿佛在微笑,可目中的光亮却越来越炽:“我便是这么计较的人。”她伸手拍了一下小七,“看,有人出来了。”
公子信修长的身影在门口出现,而淡光尊者伴在他身侧,一直将他送出屋外。
“尊者既然还有事,不必送我了。”公子信边走边道,脸上是惯有的朗风疏月的神情,也不再理会身后数人在向自己行礼,当先向小径上踏去。
前边小径分叉,公子信目光似有似无的飘向东边岔路上那株苍密槐树,浅浅一顿后,负手向东边行去。
他的脚步并不快,快至树下的时候,身后的两名暗卫忽的发动,抢上数步,拍掌向树上击去,喝道:“什么人?”
小七与十四相视一笑,双双后仰,避开迎面而至的掌风,翻身下树。
小七大咧咧的招呼一声:“公子。”
十四却规规矩矩,侧身行礼,声音仿佛铃声清响:“公子。”
她垂着头,黑发被寒风卷起,大伤初愈,脸色还带着几分苍白。黑白之间,更显得身子单薄。公子信忽然嗅到若有若无的暗荷香气,他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默默望向一塘已然枯败的荷枝,焦黄支楞,全无生机。
他已有数年未见到这一片荷池了吧?
印象之中,这一片荷池,也曾圆荷如盖,绿似碧玉。荷盖之下,便是红鲤数尾,摆着如绸之尾,只是追随自己手中那星星点点的吃食。
那些浅薄的印象,忽的被空气中浅浅一声咳嗽打散。
公子信回眸,看着她脸颊上洇出浅透红色,仿佛是春日里桃花的莹润色泽,她愈是刻意忍住,那丝潮红便愈来愈明显。
他摇摇头,开口时面容沉静,声渗寒意:“两位风杀,这般容易便被我的暗卫发现,这隐匿的功夫,未免叫人意外了。”
十四立在原处,一言不发。
小七神情极为轻松,笑道:“公子不厚道。”
公子信淡淡挑眉:“哦?”
“你回觅心堂,明明是往西边小路去。我和十四一时贪懒,不愿下来行礼,便躲在这树上——哪知你故意往这边走。害的我们继续藏也不是,屏息躲也不是。只能等暗卫将我们揪下来。”
公子信知道鬼七素来怠惫的行径,似是认可了他这般解释,当下也不再多言,往前行去。与十四擦肩而过的时候,淡淡的荷香便浓郁了些。他缓缓的加深这个呼吸,似是要这样的味道溶入骨血之中,又因为伴着漫天风雪,气息舒畅难言。
公子信已然走远,十四犹然呆呆立着。小七伸手在她眼前一晃,道:“走了。”
十四有些恍惚的抬起眼,忽然低低问道:“七爷,有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你问。”小七陪她立着,笑容轻松,“知无不言。”
“你成名已久……我初进四杀,还只是土杀中最不起眼的小卒之时,您便已是名动天下的鬼七风杀——如今算算,已有五年了。您在四杀中,无论如何,也不止七年了。”
小七长长翘翘的睫毛上沾了一片绒雪,他却并不拂去,亦不眨眼,立在那里,脸上的神气却倏然变了。
“我在四杀中,已有九年,确是过了七年之约。”他淡淡笑着,却又豪气干云,“留下来,是因为公子。我曾发誓,追随主上,直至……”
他并没有将那句话说完,恍若又恢复了原本活泼的神气:“这会不讲这个,尊者想必等急了。”
十四心中轻轻一动,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公子信离去的方向。
苍茫的雪道,哪里还有人影——倒是一只老鸦,扑棱着翅膀,嘎嘎向远方飞去。
半个时辰之后,十四与小七一道踏出院门。小七是前辈,十四便敛眉立在一旁,听他道:“你可有要收拾之物?此去明州,越快越好。”
十四微带诧异:“哪一次出行还需准备的?七爷,自然是即刻前往。”
小七目露赞赏,微笑道:“如此也好。”他顿了顿,又道,“既然指名要我掠阵,你出手时,我在旁看着便是。”
十四轻道:“与尊者争执的话,我不愿再与你说一遍。”
小七大笑,斜睨她一眼,却极有耐心,劝慰道:“尊者适才有话,却未说完,被你急急打断了。你初入风杀,以后独来独往,少不得在开始的时候,有人提携你一把。不知十四姑娘认为,小七可有这这眼力,替姑娘提个醒挑个刺儿呢?”
十四愣住,良久方道:“七爷,十四不知还有这等规矩……刚才实在是……”她有些不安,又似找不到适合的说辞,“七爷莫怪。”
小七瞧着她平日也是个温婉如意的姑娘,倒想不出适才她竟能在尊者面前冷眼抗声道:“若日后风杀皆是两人同行,十四宁愿退回火杀。”
逼得淡光尊者请出了觅心令,她方冷着眉眼,不再言语。
十四翻身上马,催马疾行前,终是忍不住,对小七道:“七爷,十四不喜与人同行,其中的内里原委,恕十四详说。七爷见谅。”
明州距栎阳不远。打马快行一日一夜,便可见城墙耸立。十四下马问了方向,又再翻身上马道:“城东草堂,就在不远处。”
小七不急不忙,挽住她的马缰,道:“不急。你我疾驰一日一夜,连口热汤面都没喝过。不妨歇上一歇。”
十四知他说的不错,默然下马,进了家小店,便要了两份热汤面。
初时提了一口真气赶路,倒不觉得有什么。此刻放松下来,大约也有重伤初愈的困倦,只觉得累。小七见她静静的喝着面汤,手指慢慢抚上腰间长剑,道:“歇上一个时辰再走。”
一个时辰,对于练武之人,足够回复体力。
十四推门而出的时候,真气在体内运转了数个周天,她换了一身当地极为普通的男装,发髻束在一边,乍一看便是个清秀的年轻男子。
小七拍掌微笑:“好一个唇红齿白的后生。”
明州不大,要找那座草庐也是简单至极。两人信步出城,眼见城外小小山坡上,植着几株老梅,一旁的草庐倚着山崖,倒是极清幽的所在。
小七一按腰间长剑,缓道:“我在屋外,你自进去。”
十四清亮如玉的眸色微转,目光落在几株梅树上。想是随意种植的,她在心中暗暗一算,并不合五行之道,草庐门外覆着积雪重重,并不见新土旧痕,想来也不含奇门遁甲之术,心下微定,掠起身形,悄无声息的伏在窗下,目光轻轻抬起。
家徒四壁。
惟有榻前一枝折断的梅花,斜斜插在一个陶罐中,几点苞蕾,将放未放,仿佛美人隐于珠帘之后,几笔勾勒,却道不尽的风流姿态。
青衣男子倚着火炉,手中持了小小的酒盅,另一手持着书卷一册,似是读到了精妙难言之处,微微点头。他的长发因是以一支老梅枯枝束起,此刻落下几丝,飘逸如墨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