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殉(梦不觉X别见黄花落）》浮觞

1、第 1 章

　　“梦不觉，你要做什么？停下！梦不觉，你住手！梦不觉——”

　　浮动山城最终还是陨落了。
　　那一日，风雨满城。
　　所有人都惴惴不安。
　　恐惧像潜伏在草丛中的猛兽随时准备一跃而出，择人而噬。
　　雨水冲刷着脊梁、屋顶。
　　微倾的屋檐垂挂着雨帘。
　　地面溅起水花。
　　排水沟内水流湍急。
　　屋内气氛凝重。
　　梦不觉自顾自地泡茶。氤氲的水汽蒸腾而上。茶水缓缓注入茶杯，堪堪停在了七分满的位置。
　　一只纤白的手将茶杯推到了素还真面前。
　　素还真无奈地笑了。
　　谈话是真的进行不下去了。
　　梦不觉心意已决。
　　不可能再更改了。
　　所有人的命运已经注定。
　　别见黄花落死了。
　　整个浮动山城将为他殉葬。
　　“梦不觉……”
　　“喝茶。”
　　素还真心里叹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告辞。”
　　素还真走了，这是梦不觉最后一次见到他。
　　不过，无所谓了。
　　他俩的友谊本来就是建立在谎言之上，脆弱不堪。
　　梦不觉慢慢地洗净杯子，将物品归位，才起身出门。
　　雨水恣意泼洒。
　　擎着油纸伞走过花园、长廊，梦不觉进入一处高楼。
　　那高楼造型华丽，高耸入云。
　　将伞放在门边，走入门内。
　　梦不觉沿着旋转楼梯拾阶而上，墙上的灯火逐一亮起，照亮了他苍白的脸。
　　楼内无风无声，静得只能听到梦不觉的脚步声。
　　到了顶楼，视野豁然开阔起来。
　　天光大盛。
　　头顶上方，云层稀薄，悠悠飘浮。
　　浓郁的花香散在空气中。
　　除了花香，空气中还有没药的味道。
　　一张大床被摆放在空旷处，床上铺着白色毛皮，上面躺着一个黄发青年。青年闭着眼睛，似在沉睡。然而他未见起伏的胸膛揭示了真相——这是一具尸体。
　　梦不觉走近大床，在床边停下，倾身，伸手理了理青年略微凌乱的发丝，又开始整理他的衣物。白皙纤长的手指灵活轻巧，透着小心翼翼，就像在对待一件珍贵易碎的细瓷。
　　青年的身上散发着没药的香气。
　　没药，即可以充当伤药，也能用于防腐。
　　虽然没药的香气十分浓烈，但仍有一丝丝微弱的血腥气飘散在空气中，若隐若现。
　　整理完青年的仪容，梦不觉缓缓俯身，在青年惨白的唇上印下一吻。
　　那是一个很轻的吻，像羽毛浮于水面，像蝴蝶扇动双翼，像清风拂过原野。
　　如果浮动山城的居民此时在场，一定会瞪大双眼，因为床上躺着的正是三日前因为不赦之罪被诛杀的箕子臬，而他们崇敬的城主竟然对一具本该被挫骨扬灰的尸体做出……这种事。
　　简直不堪入目，令人发指。
　　然而，此时此刻的梦不觉根本不担心会有人目睹这一幕。
　　先不说这高楼周围布下了结界，除了他任何生灵都无法进入，即便有人强行闯入，目睹了这一切，又如何，梦不觉甚至不屑杀人灭口。
　　反正，最终都是要死的。
　　梦不觉的手抚上箕子臬的心口，那里平静得令人绝望。
　　箕子臬已经死了。
　　在他死而复生以别见黄花落的身份回归后，再一次死亡。
　　终究是浮动山城容不下他。
　　终究是山城之人负了他。
　　这是一个善良得近乎天真的人，然而天道执意让他早逝。
　　他死于最美好的年华。
　　梦不觉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是在此时，他依然保持着上位者的风度。
　　他已经戴上了一张令人信赖又敬畏的铁面具，再也摘不下来了。
　　他在悼念死去的徒弟、追随者……恋人。
　　其实不算恋人，一直以来都是梦不觉单恋箕子臬，箕子臬自始至终并不知情。
　　曾经，梦不觉想要告诉箕子臬自己的情感，但当他面对箕子臬那双澄澈的双眼时，又情怯了。
　　那双眼睛里满是敬仰与崇拜，还有渴望亲近的孺慕之情，当这样的一双眼睛注视着自己时，那份禁忌的情感便无法诉诸于口了。
　　于是只能压抑下来，将自己的心意封入暗无天日的箱子中，永远封存。
　　原本想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然而事与愿违。箕子臬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为了给山城人民一个交代，梦不觉杀了他。之后又以梦牒助他复生，并送出浮动山城。谁曾想数年后他又回来了，带着血雨腥风。
　　复生的箕子臬改名为别见黄花落，容颜未改，只是那双眼睛不再澄澈，染上了疯狂与滔天恨意。
　　他回到山城的那一日，梦不觉便心有所感，惊异之余又有本该如此的释然。
　　箕子臬是浮动山城的灾星，这是天命，无法更改。
　　浮动山城终将因他而覆灭。
　　梦不觉仍记得那一日的情景：边墙上，残阳如血，沐浴在夕阳余晖中的青年蓦然回首，骤然收缩的瞳孔里倒映着一抹紫色，如一只蝴蝶扰乱了一池春水。
　　霎时风起，发丝飞扬，衣袂猎猎。
　　梦不觉只觉得万籁俱寂，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那是久违的心动的感觉。
　　他，回来了。
　　当时梦不觉眼中心中无它，只有那人的身影。
　　没有久别重逢的拥抱、寒暄，只有匆忙的转身离去，像落荒而逃。
　　箕子臬的回归像是一粒石子投入到死水中，惊起层层涟漪，带来的变化气势汹汹，如风起云涌，诡谲莫测。
　　浮动山城因他炸开了锅。
　　之后各方势力团结一致，明里向梦不觉问责，暗里派人追杀箕子臬，整个浮动山城人心惶惶。
　　最终箕子臬再一次大开杀戒，被四大高手合力擒住，送上刑台，身死魂消。
　　尸体本该被挫骨扬灰的，但梦不觉用一具死囚的尸体替换了箕子臬的尸体，并将换出来的箕子臬的尸体安置在了高楼秘境之中。
　　“自你归来，还未好好跟你说过话。现在想说，你也听不到了。那些没能说出口的，就留到下一世吧。”
　　梦不觉凑到箕子臬的脸颊边低声耳语。
　　说完，嘴角弯起弧度，竟是笑了。
　　你不会寂寞的。
　　因为会有整个浮动山城为你陪葬。
　　梦不觉离开了。

　　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白昼如同黑夜。
　　浮动山城陷入恐慌之中。
　　这场暴雨已经持续了三日，山城的排水系统整个瘫痪了，积水越积越多，已经没过了膝盖，而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
　　居民都留在室内。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天际掠过一道道闪电，落雷惊动九霄。风声如鬼哭狼嚎。
　　所有的一切宛若末日天谴。
　　问心无愧的忐忑不安。
　　心中有愧的胆战心惊。
　　箕子臬的死像是雪白的墙面上划过一道长长的血痕，破坏了和谐与宁静，红得扎眼，触目惊心。
　　行刑那日，天气很好，万里无云。前来观刑的民众将刑场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大多数与箕子臬素昧平生，也无恩怨，只因他是山城灾星，便认为他死有余辜。
　　被绑在刑架上的箕子臬低着头沉默不语，当刑官宣读他的罪状时，他只是勾起嘴角，冷笑一声。
　　那些罪行，有一半是为了凑数，居首的罪行是滥杀无辜。而那些所谓的“无辜”都是各大门派前来追杀他的人。
　　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箕子臬并不觉得自己有罪，但也懒得争辩。
　　刑官将罪状念完后，刽子手大步上前，准备行刑。
　　就在这时变故发生了。
　　梦不觉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袖子一挥，将刽子手的刀扫飞了。
　　像是早有预谋，潜伏在人群中的武林人士一拥而上，试图阻止梦不觉救人。
　　顿时，刑场内刀光剑影，血花四溅，梦不觉以绝对的优势碾压上前阻止他的人。
　　那一日，各大门派死伤惨重，普通民众亦有被波及，然而最后梦不觉却没能救到人。
　　箕子臬死了，死于一种无药可解的毒。
　　这个出生便被视为灾星的青年最终还是死在了生他养他的土地上。
　　箕子臬的死结束了混乱，也带来了不安。梦不觉怀抱着箕子臬的尸体，冷眼扫视众人，分明面无表情，却莫名让人感到一种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威压。
　　昔日的神明终于被世人拉下云端，落入凡间，落入深渊，成了可怕的存在。
　　罪魁祸首伏诛，民众还不满足，纷纷要求将其尸首挫骨扬灰，刑官觑着梦不觉的脸色，忐忑地同意了。
　　这一次，梦不觉不再阻止，而是平静地离开。
　　谁承想，那一晚浮动山城突降暴雨，这一下就下到了现在。
　　浮动山城其实是一座在空中移动的小岛，方向、航道都是可以选择并控制的。平日里浮动山城也会遇到雨云，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和风细雨，偶尔遇上大雨，也很快就结束了。像现在这样暴雨连降三日，只能说明这是有人故意为之。
　　直到这时才有人想起，浮动山城的运行受梦不觉控制——那个神明一般的男人终于震怒了，降下天罚，所有人都是他报复的对象。
　　陷在雷暴云中的浮动山城像一只卷入旋涡的孤舟，不可自已地走向死亡。
　　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半边天空，也照亮了人们苍白的脸。
　　浮动山城进入到一个神秘的地域。那里布满了无数黑色的死寂的星石，像海中致命的礁石。跟那些星石相比发，浮动山城就像一粒小石子。
　　人们开始尖叫。
　　有人大声呼唤梦不觉，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浮动山城像一个赴死的死士带着满城居民撞向一颗巨大的星石。
　　天空中炸开一片火花。
　　浮动山城就此陨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