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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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立宪第一次认真地注视龙文章是在他站在那个残破而又肮脏不堪的审讯室里与虞啸卿对峙的时候。不，不能算是注视，瞪视也许更加贴切。这个被硝烟和尘土熏黑了大半张脸的男人，不修边幅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狼狈与落破。他的双手上松松垮垮的挂着镣铐，沉重的铁链随着他漫不经心的晃动发出奚落的尖锐响声。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窝塌陷，满脸灰黑，却没有丝毫病态。他眼睛里有狼一般冰冷的目光，却混合了与此不相称的懒散。
此时，他正被自己的同僚余治和李冰押着，走过自己身边，走上那个被木头栅栏围起来的被告席，尽管这看起来多余得有些可笑。张立宪从自己的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略带鄙薄的气音。
虞啸卿的枪套咔咔作响，铁一般冰冷的声音在不算寂静的房间中劈下来，声声斩断了空气。张立宪像被人狠狠踢了一脚一样猛地收回滞留在眼前这位高傲的犯人身上的视线，飞快地拿起了笔。
“姓名。”
“龙文章。”他的声音有点沉郁的沙哑，缓慢地拉着长音。
“年龄。”
龙文章停顿了一下：“光绪三十四年生人。”……
接着是关于纪年与记事的辩论。从姓名到籍贯，三个单词换来了10几分钟的关于这个男人出生地的分析。张立宪拿笔的手紧了又紧，他已经对这样的对话失去了耐心。
胡搅蛮缠的无赖。
他冷眼、愤恨地瞪着龙文章。直到唐基偏过头对他说了“河北吧。籍贯河北。”几个字之后才将视线转回到手中的纸张上，他几乎要隐藏不住自己眼睛里被龙文章的声音搅动出的无措了。
后来，关于他何时从戎的讯问逐渐变成了那个男人一个人的冥想。他用含糊不清的声音慢慢地，几乎是拖拽着口腔里的字眼。看似毫不在意，却愈发在他刻意或者无意的沉吟中显得悲苦了起来。张立宪没有发现自己的笔停了下来。他有些入神了。
他脑海中展开了一幅画卷。背景是灰白的硝烟的颜色。一个眼睛清亮的孩子慢慢变成了眼前一脸苍凛烟火之色的男人。好像什么都变了，他的容貌里没有了稚气，变得棱角分明，刀削斧刻一般。他瘦小的身体在颠沛流离的磨砺中慢慢变得强壮。精瘦的骨骼被流畅的肌肉包裹住，他像一只豹，脊背肌理下，藏着能瞬间撕碎敌人的力量。
然后，他开始流浪。在他的世界里从来都没有家的概念。他走过了太多地方，却都在还没有来得及闻到家的气息之前失去了。家国沦丧。张立宪看了看手中的本，没有犹豫的扔在一旁。从桌子一角抽了一张草稿纸，开始记录下他走过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突然在这个男人痛苦的缅怀中有了一种莫名的向往。
他想，总有一天，我要去到这些地方，就像走遍我自己的家乡一样。他又看了一眼龙文章，这一次，是面无表情的凝视。自此之后，这双含着悲决、痛苦和无限温柔的眼睛就如同烙在了他脑海中一样，一记就记下了一生。只是这一生似乎，过于短暂了。
张立宪以为龙文章会被当庭枪决。但是没有。虞啸卿向站在他身边的李冰扬了一下头，这把刺刀就顶着龙文章的后背把他押了出去。铁链像他来时一样，发出刺耳的哗啦声。张立宪盯着龙文章向自己身后的门慢慢走来，却忽然在自己的面前停顿了一下。他有些错愕，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中记满了几十个地名的纸放在身后。
龙文章的嘴唇翕动，他喉咙里似乎发出了一声意思含糊不清的咕哝，却到底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他，眼睛里霎那间亮起一丝火光，而后又瞬间熄灭了。他背后的“刺刀”因为这短暂的停顿不耐地推了他一下。他便从张立宪身边走过去了。视线错开的时候张立宪无意识地出了口气。那是他在前一秒钟因为龙文章的眼睛而卡在喉咙里的。
他皱了皱眉头，对于自己这样的行为显得不屑和鄙夷。他现在复又站得像一把钢刀一样了。虞啸卿威严地走下审判席，冲他说：“禁闭室留给他，其他人哪儿来回哪儿。”张立宪会意，利落的挺了一下背脊便追着押送另一批证人的余治去了。他专注于完成他的师长给他下达的每一个命令，很快便忘记了对于片刻前那意义不明的注视而引发的疑惑。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