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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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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晏博都没有去找顾小北,他挺生气的,就算是自己要回去上学,也是会回来找他玩的,怎么说讨厌自己就讨厌自己。明明之前玩的好好的,自己还想着把自己最喜欢的东送给他,一直气到他走的前一天。
“要去找小伙伴道别的话,今天就要去了,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晏博妈妈擦去晏博嘴角的饭粒,微笑着跟小晏博说道。
要走了?明天就要走了?晏博突然有点紧张,明明早就知道要走,可是,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还是慌的很。
他在院子里晃悠了好几圈,还在院子前面的柳树上扯了几根柳条,编了两个小圈,一个戴在自己头上,另一个编的厚厚的,看起来不错,才满意似的出门往村东头那边走去。
顾小北家在村东头,他边走边继续完善手里的小柳条环儿,想起顾小北说的,带着这个在草地上躲着,大人们和那些小崽子就找不到他们了,完全忘了自己已经跟顾小北闹翻了的事情。
不对,是顾小北单方面的跟他闹翻了。
后来,他又加快了脚步,快到的时候,干脆跑了起来,一路跑,一路想着,过几天放假了就能回来了,突然变得有点开心了。
到顾小北家院子大门口的时候,他定了定,有点心虚的探着脑袋,抻着脖子冲院子里喊“顾小北”。
这嗷的一嗓子给自己都吓了一跳,没等缓过来再喊第二声呢,屋里出来一个年轻的女人,不是顾小北的妈妈。
晏博见过顾小北的妈妈,非常漂亮的阿姨,除了穿的比较有乡村特色,有着眼前这个女人没法比的清秀眉目。
女人掀开门帘喊着“老顾一家搬走了,你找谁?”
“我找顾小北”,晏博一时听见了女人说的话,有点没反应过来。
“找谁?”女人没有听清他说什么,接着说“这一家人都搬走了,前天搬走的”。
“搬走?搬去哪里了?”什么叫搬走了?顾小北搬走了是什么意思,是,不在这儿了?今天见不到了?走之前见不到了?还是......晏博突然心里堵的难受,这到底什么情况。
“不知道,那谁知道”女人不太耐烦的说。
晏博不记得自己走的时候有没有跟阿姨说再见了,也不记得怎么走的,等他回过神儿来,已经
跑到顾小北以前常带他去过的那个火车站旁边,那里有个废弃的小站台,旁边一间破败的小屋。
没有抓到蛇的时候,他俩在铁路的石碓上捡了很多“化石”,能在水泥地上写出字,像是幼儿园老师用的粉笔一样神奇,顾小北告诉他,这石头是几百年前的动物尸体,现在变成了化石。
墙上面有个阿拉伯数字5,还有个数字7,数字下面是两个小人,一高一矮,牵着手,高的在7下面,是晏博,矮的在5下面,是顾小北,两个小人都向上咧着嘴,表示两个小人是笑着呢。
“你才5岁呀,那怎么知道这么多东西呀”晏博说这话的时候对顾小北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下知鸡毛蒜表现出了由衷的钦佩。
“我爷爷教我的,带你玩的那些,我爷爷经常带我玩”顾小北那时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每天带着晏博到处显摆自己,是他最大的乐趣。
晏博脑海里回想当时他和顾小北边画小人,边聊天的画面,眼泪就跟开了闸似的憋也憋不回去,抽抽搭搭的都哭出声了。
“再见,小北”。
“再见,你很快回来玩吗”?
“嗯,放假就回,妈妈说一年级很快就放长假”。
“那放假我带你去抓鱼”。
“好呀,烤着吃,那几个崽子再欺负你怎么办”?
“跑呗,反正每次都跑,你不也跟着一起跑吗,又打不过......”
这些他想象的他和小北原本应该有的道别的场面,还在脑海里一遍遍的过着,可是现在,他连顾小北的影子都没有见到,他不知道顾小北是不是还在生气,不知道顾小北去了哪里,甚至不知道,下次回来,还能不能再和顾小北一起玩,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顾小北。
“再见,小北,再见了,顾小北”他想把这句话用化石写在墙上,但是他还不会写顾字,他不记得幼儿园老师有没有教过他,反正他不会写。
他认认真真的用力的在墙上写下那些字,盯着顾小北的名字,心里一阵抽着疼。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声不吭的就走了,明明要走的是自己,怎么就变成顾小北了?
晏博突然用脚把那些化石都踢开了,疯狂的踢着,好像要发泄一样,他气顾小北为什么最后一次见面,要说讨厌他。他大声喊着、叫着、哭着,发了好一阵子的。
累了,慢慢的蹲下,抽抽搭搭的哭着,又把那几块化石都捡了起来,用衣服兜着,起身游魂似的回家了。
“不行,顾小北坚决不能去私立学校,他要是去那,这孩子估计就完了”办公室里顾小北班主任老师听说顾小北要转学,还是要转到私立学校,惊讶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那,这,这也是没办法了不是,家里连吃饭的钱都没了......”顾小北妈妈一副合格的怨妇模样,毫无遮拦毫不保留的展现在办公室里各位老师面前。
顾小北浑身僵硬,脑袋一片空白,耳朵偶尔穿插一句班主任和他妈妈的争执,说来好笑,能入耳进脑的那几句,永远是那些刺痛他的话,少年想要守护的那点尊严,被妈妈毫不在意的拿出来随意践踏。
现在是下午第一节课上时间,原本并不宽敞的教师办公室,因大部分老师都去上课了,却也显得空旷,通透,以至于顾小北妈妈那带着哀嚎的声音,尖锐的刺入了每一个还留在办公室,没有课的老师的耳朵里,纷纷朝这边投来惊疑的目光。
“谁家都有困难,要想办法解决,”班主任一惯的说辞,今天还是一样。
“还能想什么办法,这孩子不争气啊,他要是进年级前10了,奖学金不就够了吗”顾小北的妈妈带着哭腔,愤恨的看了顾小北一眼。
“话不是这么说,小北成绩很好了,不能给他这么大压力”。
“那老师你让我怎么办,他那个死爹,一年没回家了,”我这家里家外,累死累活的供他上学,伺候老太太,就差出去卖了”。
“妈!”顾小北惊恐的大声呵断妈妈的话,“我想转学,去哪都一样”。
他不想让他妈妈再继续说下去,关于爸爸的,关于奶奶的,关于家里的一切,他知道,妈妈总是会轻易的说出来,带着无限的怨念,以受害者的身份,用那些恶俗的话语,随便说给一个人听。
顾小北妈妈一愣,随即扯着嗓子冲着小北嚷着“这是你想转不想转的事情吗,不转也得有钱给你拿这个借读费,要不是当时你爸把你落户口的钱拿去给那个骚娘们花了,你也不至于......”
“顾小北他妈,你冷静些,说这些也没什么用”班主任连忙打断顾小北妈妈的话。
教学这么多年,跟成百上千的家长打过交道,顾小北妈妈这样的,还是第一次遇到,一向以为自己身经百战的班主任,这会儿感觉有点招架不住了,虽然不是来找自己麻烦的,但是这对话,显然不是自己能接下去的。
“妈!”顾小北浑身都在颤抖。
害怕,是的,他在害怕,怕这些不堪的话,在学校传开,哪怕他知道,他就要离开这里,他也害怕。
那些流言蜚语,伴着他成长到现在,他不想再有人对他指指点点。
“要不,老师,你能借我们一点,或者你们老师帮忙凑凑,等小北他爸......”顾小北妈妈喏声说着,似乎是觉得刚才已经攒够了可怜、无辜与不幸,是时候拿这些换成果了。
“妈!能不能不说了,我自己想办法,我要转学,这事我自己决定了,老师,我明天再过来”。
说完,顾小北拽着他妈就往教室外面走。
他妈妈已经在这和班主任讲了快一个小时了,他已经知道妈妈的意思,没钱,交不起借读费,回老家念书,足够了,他不想再让妈妈和老师沟通了,再继续沟通,那些他不愿意听到,随时随地可能从妈口中说出来的家里的丑事,会传遍整个校园。
“回家和家里商量一下,这事得好好商量,”班主任觉得跟顾小北妈妈应该是沟通不出来什么好的结果了,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好,想着不如先让他们回家自己商量一下。
今天中午顾小北和刘斌吃完饭没去踢足球,他不住校,中午是回家还是在教室里睡觉,或者出去玩,都没人查。平时吃完午饭他都和刘斌和一帮同学踢足球,一点多回教室趴着眯一会就上课了。今天吃完饭,他跟刘斌说出去买点粘贴画。刘斌住校,没有通行证,就回教室午休了。
顾小北在外面文具店,买了张我爱罗,进学校后就找了操场边一棵老梧桐树,靠着树坐下了,他心情不好。
上午老师通知完第二天教这学期学费,顾小北心里就一直堵着,从小到大,每次交学费,家里都会打一架,去年顾小北他爸失踪了,是不打架了,改成他妈妈挨家挨户边借钱边跟外人抖落家里那些有的没的的破事。
他抽下课时间,用学校的电话亭给家里打了电话,说了交学费的事情。
他得早早的跟家里说,或许是想给家里留多一点时间,去凑钱,即便他知道,不管什么时候说,他的学费,肯定是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拖到不能再拖,才交的。
“顾小北,就知道你在这”刘斌这一嗓子,吓了顾小北一跳。
顾小北一回头,看到刘斌气喘吁吁的跑来了“你这,还没上课就睡醒了?”
“小北,你要转学?”刘斌气儿都没喘明白,劈头盖脸的来这么一句。
“什么,谁?转学?”顾小北一头雾水。
“你妈,”刘斌不知道是急的还是跑的,这个一场球下来都大气不喘几声的人,这会说话说都倒腾不过来气似的。
“我妈?转学?你做什么梦了这大中午的”顾小北觉得刘斌肯定是中午睡蒙了。
“你妈,阿姨,来学校了”。
“你说我妈,来咱学校了?”。
“嗯,进班就冲我来了,让我帮忙找你,今天就带你回老家,说转学”刘斌可算是顺通了气儿,一溜的说了句完整的话,“这会儿估计在班主任办公室呢,你过去看看吧”。
顾小北像是噎着了一样,蹭的站起来,耿着脖子楞了两秒钟,飞似的往教学楼跑去。
我妈怎么来了,是学费的事情吗,不对,有钱没钱交学费,妈都不会亲自跑来学校的,刘斌说转学,是怎么回事,刘斌是不是认错人了,毕竟就见过我妈一面,他脑子飞快的转着,最后还是不相信老妈会来学校。
每次交学费,基本都是现凑的钱,什么时候凑够了,什么时候让顾小北教给学校,就算偶尔遇到家里有钱,他妈妈也一定会让他晚交两天,他一直不知道为什么。
他家搬来这边快10年了,这10年来他们一家人没回过老家,老家也没人来看过他们,家里更没提过要搬回去的事情,相比转学,他更愿意相信,只去过他家一次,见过他妈妈一面的刘斌认错人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已经跑到了班主任办公室,一眼看到了他妈妈,他楞了一下,顾小北径直走到班主任办公桌旁边,他妈妈和班主任才注意到他。
“顾小北,你这要转学的事情,之前怎么也没和老师提过?”班主任一看到他就赶紧问了一句。
“家里也刚决定这事,再说他提不提也没啥用”没等顾小北反应过来,他妈没好气的说。
顾小北也有点蒙,但是总算知道,刘斌说的没错,还真是他妈妈来说他转学的事儿。
他脑袋一阵阵发蒙,班主任和老妈的对话,他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直到最后拽着他妈妈冲出了办公室。
顾小北坐在炕沿上一言不发,瞪着眼前这10平米左右的小屋,屋里站着他妈妈和奶奶,他好不容易从他俩身边找到空隙,看着墙上的那口挂钟,钟摆就那么滴答滴答的左右晃着,他觉得挺好的,明天不用去学校了,那本来是该去交学费的日子,他肯定得空手去,这下不用去了,挺好。
“明天我跟你去还是你自己去,得问问转学手续怎么办”妈妈嘴上这么说,语气里明显是觉得有点费劲,不愿意和顾小北一起过去。
“那孩子才多大,你让他自己去,他知道啥啊”奶奶白了顾小北妈妈一眼,等着找到机会怼顾小北妈妈一嘴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那要不你去,这家里家外啥事不是我张罗”。顾小北妈妈斗嘴这茬上从来没输过。
“那我去,怎么也不能让孩子自己去”先开头的人一句话就败了下风。
“我自己去,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问清楚了就行”顾小北语气很平静,他不想再让妈妈去学校,也不想折腾奶奶过去。
“我跟你去,你才多大”奶奶不放心小北。
“我说我自己去,我就自己去”顾小北有些急躁,他和家里人说话,从来都是不到三句,就压不住语调了。
或者说他们全家都这样,话不过三句,就能打起来,就好像谁要是说话语气平和了,声音小了,就不能出声了似的。
顾小北语气冲,倒不是担心出不了声,他是多年来总结的经验,这个家里,只有更强硬的话和更强硬的态度,才能被别人注意到,听进去。
顾小北第二天自己去的学校,班主任对于顾小北对转学的说法,倒也认同,只是依然希望他能转到公立高中,顾小北不置可否,简单的办理了手续,就回去了。班里的那些同学,他都没有打招呼,连刘斌,都没再见一面。
一切太快了,快到直到拎着行李,坐上了开往S县的绿皮车,他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要一个人,去一个千里之前的陌生城市,开始一段陌生的生活。
下午五点半,随着一声声刺耳的汽笛声,火车缓缓的启动了。
没有电视里那些含泪挥手告别,也没有踏上征途的意气风发,什么也没有,他一个人,背着几本书,一张转学手续和一小兜子衣服,一路北去。
从爸爸失踪的那天开始,顾小北知道,自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是大人了。转学办手续这样的事情,与其带着只会抱怨的妈妈和身体不太康健的奶奶,不如自己来的方便、省心。
他坐在靠过道的位置,三人座,中间一个身材宽阔的中年大叔,披着油光锃亮的绿军大衣,稍侧着身,趴在靠窗的小桌板上,扭着的屁股把他的座位也占了一半,他不得不往外挪了挪。
拖着啤酒饮料矿泉水的乘务员,有好一会没让他收收腿了,这让他稍微安静了一小会。
这车得开一夜,第二天早上4点半到站。
感觉过了好久,他实在忍不住,又冲对面的女生笑了笑说:“姐,这会儿有后半夜了吧”。
“10点了,你靠着睡一会儿吧,这才过了一个小时,你问了三次了,还打算熬到下车啊”大姐看了看表,笑着说。
顾小北也想眯一会,但是胃里翻江倒海,吐又吐不出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无处安放。
这是顾小北第二次坐火车。
第一次坐火车是什么时候,他顾小北有些记不清了,有没有晕车,坐了多久,跟谁一起,他都没有什么印象了。
有时候他觉得挺奇怪的,自己经常听家里人说起他小时候的事情。奶奶就总说,小北三四岁的时候就知道跟着爷爷奶奶上山捡柴火,六七岁的时候就能自己洗衣服做饭,可是他自己对小学之前的事情好像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他恍惚记得,有一年他在院子里,爸爸让他剁点菜叶喂鸡,小小的他,蹲在地上,要两只手握着菜刀,才能提起来剁下去,他想学着奶奶的样子,一只手跺菜,一只手把迸溅到四周的菜向刀下归拢,随着他用力,一只手提起了菜刀,猛的向下的时候,另外一只手伸进了菜刀下面,菜板上瞬间好多好多的血,顾小北吓傻了,倏地站起来,却又愣在原地。
后来他有没有哭,伤口是怎么处理的,他都不记得了,要不是拇指上清晰的那道刀疤,他甚至不确定,这些画面是否是真实的。只是偶尔脑海里有一个自己伸着胳膊,菜刀砍进大拇指,还挂在手上的画面。
偶尔的,顾小北的脑海里也会闪过其他的画面。
他哭着说想妈妈的画面。
他跪在地上求着爸爸不要再打妈妈的画面。
一群人冲到他家里砸碎了电视、柜子的画面。
妈妈在他读书时,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哭着说要和爸爸离婚的画面。
但是,又的确只有画面,具体的经过,具体的时间,他没办法回忆起来。
好像是五六岁,也好像是七八岁。
又或者,这些凌乱的画面,始终贯穿在他的童年里。
他好久没有哭过了,也好久没有用心感受过那种难过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