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亲吻》楠安

3、闲书

　　屋里的长辈们你来我往地说着话，只有这片角落，仿佛一方净土，两个少女侧身坐着一个夹角，谁也不加理会谁。

　　刘奶奶放了一盘果蓝在两人面前的小矮桌上，总往姜允秀面前推：“拿着吃，吃。”

　　“谢谢奶奶。”

　　“诶，真乖，还是女孩子好。看着秀净。”刘奶奶瞧着瞧着，又和边上的人唠叨起自己家那三个调皮的大孙子来。

　　姜允秀择了个葡萄放进嘴里。

　　甜意瞬间在齿间炸开，她吃到第三颗的时候转身看了眼旁边的小师父。小师父身上的海青明显和她的身板不是一个号，坐下看书时，领口松松地垮着，露出里边白色棉T的边以及雪白色的脖颈。

　　耳侧是细碎的发丝。

　　是真的有头发，黑色的、绒黄的小碎发在青灰色的帽边隐隐约约。

　　姜允秀将装着水果的果蓝往右边推了推。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不过旁边的人并没有伸手。

　　或许是个比我还要胆小内向的人。

　　姜允秀想着顾自又摘了两颗葡萄放进嘴里，腮帮子随着咀嚼的动作一鼓一鼓。

　　她没带手机，此时也只能盯着对面墙上的电视看。

　　不知道谁选的台，这会正放着《江湖儿女》的片子，正好放到两人埋枪的情节，接着斌哥就在街上被一群小混混围殴了，关键时候巧巧从车上下来，帅气地扳下枪栓朝空中放了一枪。

　　姜允秀全程都盯着电视屏幕看着，对于这一枪也早有预料，可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震了下。

　　这是她打小就有的毛病，对声音很敏感，尤其这种突然的炸响。

　　闵洛手里的书往下放了放，她抬头看了眼电视。

　　电视里，巧巧接着放了第二枪。

　　这会姜允秀视线还停留在小师父身上呢，枪响的时候，整个人都晃了下。

　　小师父转头看了她一眼，表情复杂。

　　就……

　　姜允秀觉得有必要解释下：她没被葡萄噎着。

　　小师父坐正了身子，左手轻搭在右手手腕上，腰背笔直，双眼直视着前方，仿佛看的不是电影，而是在上政治思想课。受她的影响，将手支着膝托着腮的姿势调整了下，人靠到后边的靠枕上，两只手却拧巴在一块不知道做点什么，只是眼睛总忍不住往闵洛身上看。

　　小师父身上的味道她熟，是寺庙里特有的香火味。

　　奶奶信佛，每日晨起头件事情就是烧点水，奉几根香，一边拜灶神爷一边念南无阿弥陀佛。受她的影响，姜允秀小时候也经常跟着敬斋饭和上香拜佛。偶尔也会跟着去庙里边玩，见过许多师父。

　　那些师父有剃光头的，也有不剃的。

　　剃光头的都是长居庙里，已经出家了的，不剃的一般都是有成家的居士，庙里有佛事时会来帮忙，无论是哪种，几乎都是些阿姨辈的人。像这么小的师父，姜允秀还是头次见。

　　斌哥：我已经不是江湖上的人了。
　　巧巧：可是我现在是跑江湖的，我一路跑过来找你。

　　为了找斌哥，巧巧吃尽了苦头，大江南北地跑，几次险遭不测，结果斌哥就这样打发她。姜允秀心下一阵郁结，又往嘴里塞了颗葡萄。果蓝里一小串葡萄几乎都进了她的嘴，旁边的小师父手却仍旧在原处，较之原先的姿势，唯一的区别就是这回指尖拢了起来，雪白的手背上皮下的血管脉络清晰。

　　“阿秀，来，帮刘奶奶穿下针，我们这一帮老花眼都穿不进。”奶奶突然走过来递给姜允秀一只细长的针和黄色的线：“要双套的，折起来穿两根。”

　　这事姜允秀小时候常做。

　　小时候姜允秀没什么玩伴，奶奶也有自己的事情，多数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在家里玩。她那时候有几个洋娃娃，她没事做的时候就和洋娃娃说话，给她们取名字，讲故事，做得最多的，还是给洋娃娃做衣服。

　　现在想想，做得还有模有样的。不过，也已经是快十年前的记忆了，而且总觉得手里的针和线跟那时候不同，针要小，线更粗。

　　姜允秀接过来针线，侧身向着光看了看针眼，又看了看线头，用指尖搓了搓线端，接着把两者往一块凑，凑了小半天也没见线过去，她只好往右侧起身子，把针举高了些，眯着眼找针孔。

　　“穿进去了吗？”

　　“还没。”

　　过了会，奶奶又忍不住问：“穿进去了吗？”

　　“……”

　　“我来吧。”旁边的小师父轻声开了口，声线泛着少女特有的干净清脆。

　　姜允秀把针和线一齐递到小师父手中。

　　小师父也不算小，站起来和姜允秀个头差不多，迎着光，她眼眉低垂，小心地把两股线捻在一起，拉直，勒在粉嫩的指尖，针眼处对着线的位置搓了搓，三两下就把线从针眼里扯了出来。

　　“好了。”小师父把针线递到奶奶手里，然后转头又似先前那样看了一眼姜允秀。

　　姜允秀仿佛从那眼神里读到了一串字：你怕不是个傻子……

　　“小师父手真巧。”奶奶一阵阵儿地夸着人，另一边也不忘数落姜允秀：“你看你，度数是不是加深了，叫你不要看那么多闲书，不听吧。”

　　“我也没看什么闲书啊。”姜允秀不甘心地嘟囔着。

　　奶奶耳力不是一般的好，摇头：“还说没看，你小学那会看的我的公主殿下，魔女恋爱记现在还在桌上堆着呢，你妈也没少说你。 ”

　　“……”姜允秀简直要羞死：“奶，那都是多久前的事情啦。”

　　都是老黄历了，现在谁还看啊。

　　谁还没有个中二的时候，但拿出来在同龄人面说说，总觉得很丢脸。

　　姜允秀紧张的同时，余光微瞟，竟意外发现边上原本没什么表情的小师父这会嘴边全是收敛不下的笑意。

　　刘奶奶家的佛事统共做七天，八月中以后，巷子里就只剩下孩童和响蝉的吵闹声。

　　剩下一点假期，姜允秀都在画她的房间。

　　这是她和好朋友金楼的约定。

　　金楼是和她在培训班认识的一个很爱哭的男孩子，作业画得不满意都会气恼得掉眼泪，被女孩子表白也会吓得躲到画室里哭。就没见过他那么爱掉眼泪的男孩子。别的同学都说他太搞笑了。

　　姜允秀倒很难理解他那种敏感和脆弱的心情。

　　男孩子也是孩子啊。

　　姜允秀也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就陪他一起调色，画些小人儿，把其中一个小人取名快乐，另一个小人就叫不快乐，让快乐打败不快乐。

　　然后金楼就不哭了，拿起笔就给快乐画了把发光的剑。

　　得知姜允秀要转学的消息，金楼又哭了，眼睛肿得像金鱼：“那你到时候要画画寄给我。”

　　“好啊。”

　　答应得利落，画起来却费了不少时间。姜允秀也不知道画点什么，只是很喜欢小时候的这个房间，就打算画下来给金楼看。画完房间，她加了张窗外的风景。

　　窗是白色的窗，院里有棵三十年的树，然后是老旧的红砖墙和窄而不失人气的巷子。

　　风起时，忽然就想起那天吵闹的孩童和那袭晃晃然的海青。

　　姜允秀在不起眼的地方添了个模糊的影子上去。

　　在开学前两天，迟芫华难得回来吃了个中饭。

　　父亲和母亲一天到晚忙个不停的状态，姜允秀早便见怪不怪，在盛洲时，她都是自己早起出门买饭，其余两餐吃完才回家。同学们都羡慕她没有人管，想在外边逗留多久都可以。起初的时候，姜允秀也会觉得这是种幸福。

　　慢慢到后边，她才意识到自己更愿意逗留在画室的原因是家里没有人等她。

　　画室里至少还有金楼。

　　“转学的事情都办妥了。”迟芫华直奔主题：“你到时候去了学校直接找黄主任，他会给你安排班级。”

　　“嗯，好。”姜允秀捧着碗，看着迟芫华，几度欲言又止。

　　不等她过多的纠结，迟芫华便看穿了她的心事般道：“没安排实验班。”

　　“谢谢妈。”

　　姜允秀松了口气。

　　在原来的学校，她的成绩一直都比较稳定，在中偏上的状态，安排实验班的话估计只能是垫底，差距明显。她有自己的目标院校，以当前的成绩是没什么问题的，不想压力太大，所以提前和母亲说了不要走关系进实验班。

　　见她这样，迟芫华有些不满：“怎么就这么没有上进心。”

　　姜允秀低头喝着汤没应。

　　比起家里其他人，姜允秀看起来实是过于内向和软弱了，不擅社交，小时候被欺负了也不吭声，从来不和家里说，好在有个无法无天的哥哥，在学校里倒也没什么人敢欺负她。

　　只是这样以后到了社会上能做什么？给人家上班打工的命吧。

　　“爸妈对你们要求不高，平平安安，健康快乐第一位，转学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而且现在的政策，你最后还是要回来西华市高考的。”

　　迟芫华忍不住叹了口气，从包里翻出一沓红色的纸钞，话语温柔的了许多：“成绩你自己看着办，也不用太紧，有时间就和朋友去玩，花完了和妈说。”

　　姜允秀捏了捏，看样子零花钱又涨了不少。

　　拿着钱，姜允秀下午就出门上了街——去了银行。

　　相比花钱她倒更喜欢存钱的感觉，看着数字一点点儿地往上涨会有种满足感。大热的天银行里人不多，存完钱，姜允秀就跑到柜台边低头观察起玻璃后边的邮票来。她一直都很喜欢邮票上的图案，精巧富有地方特色。

　　坐下没多时大厅里就传来嚷嚷声：“菩萨会惩罚他的，罪过罪过，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