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花葳蕤（女尊）》新晴照酒

474、与天争

　　十二月十八日，明帝已经离京三日，这日上午江澄在政事堂料理宫务，中午本欲回宫用膳，但是小吏送了封书信过来，他的好友户部侍郎苏澈请他去丰乐居用便饭。
　　他接了信，告诉了小吏自己去了何处，便让绍儿驾车往丰乐居来。
　　到得丰乐居，苏澈已经在雅间中等着他了，他与苏澈是极要好的，苏澈见他到来，只站起身来，并没有出门相迎。他见苏澈身边还站着个顾璟，忙伸手指向座位，让两人落座。两个坐下来之后，却都不肯开口，神色还都有些愁苦的样子。
　　江澄微觉奇怪，询问道；“你俩怎么了？有什么事，只管说。”
　　苏澈抚抚耸起的肚子，轻声道：“我肚子里的是个儿子。”

　　江澄没有意识到苏澈何以这么说，他语气轻松地恭喜好友，“这是好事啊，你头胎是个女儿，这二胎生个儿子，女男双全了，姚天像你这么有福分的，可不多。我熟悉的人里头就一个贵君，一个你。”
　　苏澈听他这么说，便咧嘴笑了笑，可是那笑容比哭好看不到哪去。
　　江澄注意到了，试着问好友道：“咋了？胎儿不好？太医怎么说？然兮怎么说？”
　　苏澈轻声否定了他的猜测，“孩子很好，只是，我没想到会是个儿子。”他的声音里有着无限的惆怅，脸上也没有一点喜色，好像这个儿子很不合他的心意一般。
　　江澄不大理解了，他略高了点声音问苏澈道：“是儿子不好么？且不说你已经有女儿了，再得个儿子是女男双全，便像我只有一个儿子，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儿子多活泼多可爱啊，长大了还贴心。”
　　苏澈摇摇头，却没有再说话，只用眼睛看了一下顾璟，仿佛是没有力气把这件让他痛苦的事再讲一遍似的。
　　江澄见状，只好跟着看向顾璟，顾璟冲他摊摊手，“澄哥，澈哥这一胎是让李姐服了助孕药的。”
　　江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服了助孕药得的儿子这才更应该珍惜啊。”

　　顾璟道：“澄哥，你有没有想过，之前澈哥和李姐已经有个女儿了，他干嘛还让李姐服助孕药？”
　　江澄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儿了，如果说苏澈想要个儿子，才让李蔚服助孕药的，那为什么诊出来是个儿子，苏澈这么不开心呢？显然苏澈想要的不是儿子，而是女儿。可是他对苏澈还是有基本的了解的，苏澈这个人绝不像世上的那些浅薄男儿一样，重女轻男，更何况之前已经有个女儿了，根本没必要再为了要第二个女儿，让妻主服药。
　　江澄把视线再次转向苏澈，轻声问道：“这药有什么问题吗？”
　　苏澈点点头头，一旁的顾璟接话道：“果然是澄哥，一猜就中。这药原是然兮特地研制的，专门用来生女儿的药，澈哥让李姐所服的已经是调整过的方子了，之前陈姐和陛下所服的那款是最初始的方子，据然兮说这个调整过的方子，生女儿的可能比之前那个大得多。可是不管是初始的方子还是这个调整的方子，现在看来都是失败的，贵君怀的是儿子，陈姐两个有孕夫郎，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女儿，澈哥这个也是儿子，生儿子的可能跟没有服药的妻夫相比，并没有增加。”

　　江澄被顾璟这话中的信息，砸得头蒙蒙响，“这药居然是专门用来生女儿的，还有两个方子，居然还给陛下服了？然后两个方子都失败了？”
　　顾璟看着那个黄花梨木的椅子上坐着，看起来很有几分颓唐的苏澈，点点头。
　　江澄尽力把这信息捋顺，先讲第一条，“生女生男，这是天意，岂是人力可以强争的？然兮自己是医者，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苏澈替尚然兮辩解道：“澄之，若是我们不能想法子与天争一争，那这姚天永远都是女子少男子多，男子永远都不如女子尊贵，大部分的男儿都得给女子做侧室做小郎，想要一妻一夫，那是痴人说梦。”
　　江澄听了，便猜测这事主意是苏澈拿的，他单刀直入地问道：“然兮制药你早知道？”
　　苏澈坦然承认，“我早知道，这事最早是我提的，是我找的然兮，让他研制方子，他带着人往百蝶谷采药，所有的车马费用都是我出的。”
　　得，他就说尚然兮这样性子柔顺的男儿不会起研制这种给女子服用还专为生女儿的助孕药的念头，果然是苏澈提议的。

　　江澄暂时放过这一条，谈他最在意的，“这也罢了，且不说这药有用没用，把没有经过验证的药拿去给陛下服用，伤了陛下的凤体，被人知道了，这可是掉脑袋的罪！”
　　他想到明帝夏天病得那么重，居然是因为服了这专门用来生女儿的药，就替明帝生气，生气完了又很后怕，得亏明帝后来缓过来了，若真是因此驾崩了，他都不知道往后余生日子该怎么过。
　　顾璟耸耸肩膀，脸上全无愧疚之意，“那药本来是给陈姐服用的，谁知道陛下凭空杀出来先让人把药取走了啊？这不能够怪澈哥，也不能怪然兮，这就是个凑巧的意外。”
　　被人知道了，哪里会管是不是意外，铁定会安上个以臣弑主的罪名，当然江澄知道跟顾璟讲这个道理没有用，毕竟明帝陛下现在已经活蹦乱跳了，他只问最容易让事情漏出去的，“语陌知道这药的真正用途吗？”
　　苏澈道：“语陌不知道，然兮只跟她说这药是用来助孕的，她当时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死马当活马医，根本没问太多，交了定金，就等着然兮研制药了。”
　　还好，还好，江澄舒了口气，叮嘱两个道：“语陌既是不知，你们就继续守口如瓶吧。这事除了你们两个以及然兮，还有谁知道？”
　　顾璟答道：“然兮派到百蝶谷去的两个负责制药的手下，再没别人了。”

　　江澄思索了一下，“跟然兮说，这事一定要瞒好，任何人问都不能讲。一旦被人知道了，他这体仁堂就开不了了。”
　　顾璟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又冲着江澄努努嘴，“澄哥，然兮很小心的，不会被人知道的，澄哥你安慰安慰澈哥吧，他自从知道是个儿子，已经一天多都没用膳了。”
　　江澄听了，真是又好笑又心疼，他上前一步，坐在苏澈边上，轻声开导苏澈道：“药失败了就失败了吧，只要你身体好好的，孩子好好的，这就是好事。”
　　苏澈的眼睛仍旧是灰蒙蒙的，连一点亮光都没有，“澄之，我一想到这肚子里的儿子将来还得在这男儿多女儿少的世上讨生活，我就觉得难受。”
　　江澄心头也顿了一下，但他不想让好友更加难过，勉强劝道：“你我在这世上不也活得好好的？我是左相，你是户部侍郎，哪里比别人差了？你呀，别总是忧虑着没影的事。”
　　苏澈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澄之，你这话安慰不了我，你是左相又怎么样？还不是得在陛下的后宫中过日子，跟十来个男儿共侍一个妻主？我是户部侍郎又怎么样？楚霄那个不成器的无赖女，当初不同意跟我退婚，我就拿她没办法，只能拼着没名没分地跟着阿蔚。”

　　江澄默然，在男儿多女儿少的姚天，这些事是免不了的，应该说不管是他还是苏澈，日子都比之前好了许多。他努力笑了笑，对苏澈道：“阿澈，你要往好的地方想嘛，宫里人虽多，陛下待每一个都不错，倒也说不上委屈。你后来终究也拿到了婚约，光明正大地嫁给了李将军，眼下生女生儿，李将军也只有你一个，这日子怎么看怎么甜美，你还有什么不顺心的？”
　　他说到这里看向顾璟，“小璟也是，当初跟那个高家小纨绔不愉快，可那小纨绔坟头草都三尺高了，小璟同阿锦比翼齐飞，日子哪里差了？”
　　苏澈唇角扬起一抹苦笑，“澄之，你可真是个容易满足的。”
　　江澄赧然一笑，“我实话实说嘛，咱们三个的日子真的不算差的。”
　　顾璟接过来话头道：“澄哥，我们三个日子是过得不错，可若是这局面始终不改变，那我们的儿子、孙子，他们能像我们三个一样幸运吗？不说别的，你家儿子能像你一样做丞相吗？”
　　江澄不以为意地笑笑，“那孩子也不是这块料，我对他也没报这样的期望，皇家的皇子嘛，将来总有饭吃的，他也不用像我这样辛苦。”
　　顾璟一指苏澈，“那澈哥肚子里这个呢？能像他一样做到户部侍郎吗？”顾璟说完又指指自己，“我眼下是还没生养，我要是也生个儿子，他能像我一样，遇到阿锦这样有才华又温柔体贴还乐意一妻一夫的女子吗？”

　　江澄彻底沉默了，他当然明白只要姚天始终是男多女少的格局，那男儿家就很难与女子地位齐平，只是，天意苦难争啊，他蹙着眉头问顾璟道：“不是你让我安慰你澈哥的吗？然兮这药已经失败了，我不往好了劝，我怎么劝啊？”
　　顾璟冲他挤挤眼睛，“澄哥，我是想让你跟澈哥说，这回失败了没关系，回头让然兮去别的地方找药材，总能找到一款能够服一回生一回女儿的灵丹妙药。”
　　江澄好笑地打破顾璟的幻想，“哪里有这样的灵丹妙药？你要是信这世上有这样的药材，你干嘛不自己劝你澈哥，非得等我劝啊？”
　　顾璟一下子就认真了起来，“澄哥，天地之大，何材不生？我是相信有这样的药材的，只是体仁堂的力量有限，我已经跟周璞的那个宜远镖局说过了，只是人手还不是不足，澄哥看能不能发动一下别的男儿，像颖儿的那个男子客栈啊，嘉君贵君的巡视处啊，还有怡卿的天心楼，都发动起来，人多力量大，大家一起找，一定能找到。”
　　怕江澄不答应，顾璟还补了一句，“澄哥，本来我是想让你同陛下说一声，请陛下给那些个御前护卫下旨意，让护卫们在给慧卿寻药的时候，捎带着把这助孕的药材也给寻了，澈哥怕你为难不让我提，只让我跟你提颖儿和巡视处、天心楼三处。”

　　江澄这才明白原来顾璟和苏澈今个儿是过来给他安排任务的，他思量了半晌，无奈地答应了，“这三处也不见得都听我的，我试着说一说吧，不过你俩可千万记住了，这药只能说是用来助孕的，不能说是用来生女儿的。还有，如果找不到这样的药材自不必说，若是找到了药材，一定得先找个小兔子小老虎实验一下，再给人服用。给人服用的时候，一定得给人家说明白了，不能让人一头雾水地试药，更不能骗人试药。”
　　“澄哥你好啰嗦，这些然兮都会把控的。”顾璟很是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
　　苏澈看他答应了，脸上就欢喜起来，“澄之，这三处只要肯找药，车马费都由我来支付，我绝不让他们自掏银钱。上回爹爹给了淑王府三万两，怕我不高兴，也给了我三万两。我拿这三万两出来做研制生女药的费用，至少能撑个一年半载的。”

　　江澄点点头，“银钱的事都是小事，我就怕，哎，这种与天相争的事，必然会有代价的，只怕这代价不是你我能够承受的。”
　　苏澈反问他道：“澄之，你当初从玄武逃到凰朝，你想要废除玄武的奴侍，难道不也是在与天相争吗？那个时候的你，何其勇敢，怎么现在你居了高位，就开始怯懦了呢？你如果不想做这件事，也没有关系，你只当我和小璟，今个儿没有同你说过这事。我们两个自己找颖儿和怡卿去。”
　　江澄苦笑了下，“你们两个自己去找他们，跟我找他们讲，有什么区别？还是我来说吧，你把银子备好，余下的就别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