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生蒙楚》羽一一

13、死亡将至

　　西梁国。边城。

　　肖蒙楚看着街边那些小摊贩，有恍如隔日的感觉。这次天清丸的发作是两年来最厉害的一次，那种蚀骨的疼痛整整两天才稍微减轻。甚至现在他每走一步，那疼痛还会加剧一下。

　　“这么偏远的小城，居然也有桃花饼？！”肖蒙楚的目光被一个小摊上的面点吸引。

　　桃花饼是用红糖和桂花做馅料的发酵酥油面饼，需要煎锅煎烤而成。饼皮会印上一朵桃花的红色印记，因此得名。这曾经是南越都城硕阳很有名的零食，肖蒙楚自幼嗜甜，虽然宫中各种高级点心不断，但却唯独对这种民间小食偏爱。

　　霍格走过去买了两个，递给他道：“公子少用些，这饼皮油大，怕不好消食。”

　　“嗯。”肖蒙楚点点头，很高兴地接过饼，咬了一口，脸上的笑容却僵了僵，变作为难的神色。
　　霍格急忙问道：“怎么了，公子，不好吃吗？”

　　肖蒙楚摇着头，嘴里的饼却似乎咽不下去，也不好吐出来。霍格见状赶紧拉着肖蒙楚走到街角僻静处，低声道：“公子，吐出来吧，这里没人能看见。”

　　肖蒙楚将嘴里的饼尽数吐出，才喘了口气，不好意思地笑笑：“馅料是不知名的菜梗，咸的，还有点辣，真的咽不下去。”

　　霍格接过饼看了看，重新包好道：“都怪属下，应该问问摊主的。这个公子别吃了，回去属下解决掉。”

　　肖蒙楚轻轻叹了口气：“霍格，不知道是不是快要死了，最近总是无比思念南越。”

　　霍格顿了顿，忍住喉咙里的哽咽，道：“公子若是想了，咱们就回去看看，反正现在那地方还在。要不……绕个路，这里去往靳国的越地，也只需三日路程。”

　　肖蒙楚摇摇头：“算了。我没有脸再去见越地父老，还是不要回去玷污了那地方。”

　　“公子……”霍格的一口气哽在喉咙，他是鞑蒙力奴出身，标准的硬汉，从来都是流血不流泪。但自从跟肖蒙楚再次重逢后，他都不知道多少次尝到了泪水的咸腥。

　　兰地陵水郡，昆楚楼总舵。

　　荣承鲲有些不耐地看着元文道：“我以为你们知道了，毕竟这件事，靳国太子早就知晓。这两年，他也一直在派人四处寻找医仙后人的下落。”

　　“荣承鲲，我警告你，你跟我这么说话可以，一会儿见了襄王你最好认认真真，一五一十将这件事说清楚。”元文语气紧张地说：“因为跟你有旧日的交情我才先出来找你，这事一点玩笑都不能开。”

　　荣承鲲看着元文的面色，脸上的神色严肃起来：“唉……这件事……”荣承鲲咬咬牙：“你确定要让你们襄王全都知道？这事靳国太子可是参与其中了，若是襄王知道前因后果，恐怕有可能引起南越内乱。”

　　元文的面色更难看了，摇摇头道：“若是王爷没找到三殿下或许还能隐瞒，但现在……这件事他迟早会知道。我虽然没想到太子殿下还涉及其中，但是你现在讲出来，至少还有跟三殿下重逢这件事牵扯着王爷的精力。王爷心中，三殿下是顶级重要的，说不定能缓和些。否则日后让王爷查出来，只能更严重。”

　　思忖了一下，元文又道：“反正你讲的时候，尽量斟酌着词句。我们这个王爷，虽然从来没想过动摇太子根基，但也不是个兄友弟恭的主。他为了三殿下会做出什么……别说我这个做臣子，就算今日皇上在此，恐怕都难以预料。”

　　荣承鲲叹了口气道：“也是，这种事情不会永远隐瞒。而且都是你们靳国的事情，我瞎操什么心。”说罢整理下袍服，身板挺直地走进了那处他给肖蒙楚费尽心思修建的院子。

　　盛夏的房间内，荣承鲲尽管挺胸抬头，满身的不卑不亢，但还是暗暗觉得冰盆有些多余了。因为不管心里做了怎样的建设，只要被秦慕淮死死盯住，浑身的鸡皮疙瘩就断不了。

　　“阿楚他，是不是有本王不知道的顽疾？”秦慕淮的声音带着冰碴狠狠地划破屋内凝固的空气，钻进荣承鲲的耳朵。

　　荣承鲲压抑着想打个寒颤的冲动，沉声道：“襄王殿下，这件往事草民会一五一十的告知殿下，但要如何处置，还请殿下务必等到阿楚回来，见面之后再做定夺。”

　　“为何？！”

　　“以草民对阿楚的了解，他最不喜的便是动荡之局。您若是听了这些往事，贸然行动，被他知道，恐怕会因为愧疚而永远不再见您。”荣承鲲道：“阿楚若消失到连草民都不知道下落，那可就真的无处可寻了。”

　　秦慕淮冰冷的面色震动了一下，漆黑双眸升腾起一股愤怒。仿佛燃烧的冰原，极寒烈焰，焚尽一切。

　　“是跟秦慕朝有关对不对？！”秦慕淮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件事始作俑者竟然是秦慕朝？！什么时候的事？硕阳沦陷之前还是之后！”

　　“嘎巴”一声脆响，一屋子的人屏气凝神，看着秦慕淮椅子上的扶手硬生生地在他的手下裂开。
　　荣承鲲凝固了一样僵着，他虽然很早就认识了秦慕淮，但是每每跟秦慕淮见面的时候也都是因为有肖蒙楚。秦慕淮的暴戾、疯狂他听说过，但从来没有真正的见识过。

　　这几天跟秦慕淮接触，荣承鲲才知道，原来往日看见的，都是肖蒙楚面前的秦慕淮，那是收敛了多少倍的。真正的秦慕淮，他的疯狂和残酷远不止于听说的那个程度。

　　而且，让人恐怖又无奈的是，秦慕淮的这种肆意不止来源于性格，更来源于他自身的本领和背景。他根本就不用在乎任何东西。灭掉一两个国家都不在话下，何况是人。

　　荣承鲲终于彻底明白了元文的担忧，若不是因着肖蒙楚，自己连同昆楚楼会被他连根拔起，扬的灰也不剩。甚至转眼就会被他忘记，仿佛他秦慕淮人生中没有这件事一样。

　　“王爷。”元文打破了沉寂，声音尽量平和地道：“王爷想想三殿下，他马上就要赶回来了。您若是想等三殿下回来之后再了解事情的经过……”

　　元文刻意停顿下来，眼睛恭敬地看着秦慕淮。荣承鲲不禁心生佩服，在秦慕淮如此情绪下还敢说话劝慰的人，也是真壮士。

　　秦慕淮沉默着，屋子里便安静的仿如坟场。终于，他腮帮子鼓了鼓，显然是咬着牙将某些情绪狠狠咽下去。

　　“讲！ ”

　　西梁国，边城。

　　肖蒙楚出去溜达了一圈，疲惫感上来。回到客栈，稍微用了些粥，便躺下休息。

　　许是今日那“桃花饼”的缘故，肖蒙楚格外地思念着南越。那座他最熟悉的硕阳都城，从来没这么清晰的出现在他的梦里。

　　那座城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条巷子，肖蒙楚都曾经无比熟悉。他知道哪里有好吃的桃花饼，哪家茶楼的说书先生满腹经纶，妙语生花。

　　肖蒙楚嘴角泛出微笑，半梦半醒中看着那些无比熟悉的一切……但是，那些人看他的眼神为何那么惊惧。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细碎的声音仿佛千万只昆虫震动了翅膀，嗡嗡地钻进肖蒙楚的耳朵，扰的他头疼。

　　“鬼面将军……是鬼面将军……”

　　“他造反了，硕阳要完了……南越要完了……”

　　“叛国贼……身为皇子，却一手将南越灭亡……”

　　“啐！啐！亡国皇子，有何面目见南越百姓，见列祖列宗！”

　　“滚！滚……………………”

　　肖蒙楚木然地立着，面无表情，直到周围的声音渐渐消散。

　　“肖蒙楚你个逆贼！你居然真的杀了你亲哥哥，夺了他的帅印，现在还要来亡了我南越！你真不是人！”愤怒的骂声吸引了肖蒙楚的目光。

　　他转身，看见坐在金碧辉煌龙椅上的肖蒙安。肖蒙安头戴黄金龙冠，上面镶嵌着九颗硕大浑圆的北珠和无数珍贵宝石。

　　大吴极品锦缎搭配京城顶尖绣工的手艺，花费整整一年才绣制成的龙袍，穿在肖蒙安身上显得又肥又大。那条手掌宽、好几斤重的羊脂白玉腰带，硬邦邦堆在他腰间，滑稽的像个戏子。

　　这件龙袍，本就不是他的。连同那顶龙冠和配套的玉带，是肖晟为了那年妄想向列国展示南越盛景的春秋宴上，进行装神弄鬼的天道盛典专门定制的。

　　这套行头，连同那场奢华的宴会，用去南越全国整整两年的收入。

　　在那之后，因为国库空虚，无银两可调用。导致接踵而至的冰灾、旱灾和蝗灾完全失去控制。直到最后，蔓延大半个南越的瘟疫，彻底带走了这个国家的国运和希望。

　　肖蒙楚冷冷地盯着那令他作呕的一切，缓缓举起手中长剑，指向肖蒙安。

　　“你这个逆贼，你居然还要弑君！你……”肖蒙安惊惶地躲闪着，却被腰上的玉带挂住，跌倒在龙椅下。

　　肖蒙楚一步步靠近，紧紧咬着牙关：“哥哥，跟我一起面对南越百姓，以身殉国吧！”

　　“不，你这个疯子，要死你去死，朕是天子，是天道所命……”

　　肖蒙楚不禁觉得好笑，他绽开笑容，却泪如雨下。

　　心，好痛！！！

　　奇怪的笛音骤然响起，肖蒙楚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得五脏六腑都绞痛起来。

　　“好冷……”他拿不住长剑，熟悉的佩剑竟仿佛突然有万钧之重。

　　“呵呵呵，鬼面将军又怎么样，杀人如麻也敌不过先皇的天清丸啊。”桀桀的声音，仿佛鬼魅，聂元青从屏风后面慢慢踱出来，手中捧着一个金色的盒子，盒子上的符咒印花肖蒙楚非常熟悉，那是肖晟信奉的天道秘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