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新叶》浅斟慢酌

6、第六章 孟家有女初长成

　　自从送走孟继龙以后，赵氏就像受了刺激似的，对新叶的要求更严，要她学习的东西也更多，除了上午的淑女训练之外，晚上的时间也被她占了去，用来教新叶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弄得新月跟赶考的学子似的天天熬夜读书。不过今天新叶受伤了，赵氏总算大发慈悲让她早早睡了。当然，新叶不敢说手上的伤是和人打架伤到的，而是骗她说在药田干活时不小心割伤的，就这也还是被教训了一刻钟有余。
　　和在家所受的魔鬼训练相比，在药田里逛荡简直就成了休闲，所以新叶每天都盼着下午快快到来。三爷爷很疼新叶，越来越疼，简直比她还是小娃娃时还爱护，伤了个手掌，就不让她动手做任何事了，只许动动嘴皮子。瞅着没什么事了，新叶就溜去树林里看她的树去。
　　林子里已经不再是昨天那种乱哄哄的样子，但仍然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坎坎”声；地上也还好，割下来的树皮都已被工人们当作柴禾带回家去了，不过仍旧有几个小孩在捡拾剩下的碎片。新叶来到大树下，伸手抚摸着树身上的伤痕，愧疚地说：“我昨天要是来早一点就好了。你是狐狸精给我推荐的朋友，我却没能护住你，真是抱歉。”
　　“可你的伤要怎么包呢？唉，那么多树都受了伤，也不知它们疼不疼，反正我的手是很疼。”
　　“要不然我就用草叶帮你包包吧？也不知道有用没用。你这个人既没有嘴巴也没有眼睛，谁能知道你怎么想的呢？”
　　“狐狸精还说让我和你说话，也不知道你听不听得懂。我还是更喜欢狐狸精，要是它没走该多好，说不定就能变成个美人和我说话了。”
　　“新叶，你一个念叨啥哩？”
　　新叶正喃喃抱怨得起劲，忽然听到有人叫她，吓了一跳，看去，原来是细细。
　　“细细，你也来拾柴啊？”
　　“嗯。你一个人在这里念叨什么哩？听人说，昨天你把采脂的人都赶走了，是怎么回事啊？”此时细细也不再是个鼻涕虫，而已经长成个清秀的小姑娘，虽说衣服还是很破旧，却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
　　新叶掩饰着窘迫笑了笑说：“哪有怎么回事的，不过是觉得剥了皮的树太丑罢了。细细，这里可是咱们从小玩耍的地方，哪能叫人随便毁了去，你说是不是？”
　　“嗯，可不是吗。”细细甜甜地一笑表示赞同新叶的做法。
　　“细细，你说，树被割伤了会不会疼的？”
　　“不会吧，谁知道哩。”细细不太肯定地说。
　　“我觉得可能会疼哩，你看那流出来的水，不跟眼泪似的吗？”
　　细细望望稍远处被剥了皮的树，回想自己所见的，也点点头认真地说：“是很像哩。这些树也真可怜。”
　　新叶便偷眼又瞄了瞄大树上的刀痕，然后又说了一会话，等细细走后，新叶便从那些被割开的树上弄了点新鲜的松脂，拌上些湿润的泥土和成泥抹在那棵大树的伤口上，外面贴上青草，又扯了根藤绑上这才放心地离去。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转眼又是两年，新叶和细细都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吸引着谷中少年的目光。当然了，细细没有好衣裳穿，她的美丽也没有新叶那样耀眼，但出人意料是细细成了少年们争相追逐的目标，新叶却无人问津，说实话，就算穿同样的衣服，新叶也比细细美，但就是因为新叶太好了，才使人不敢高攀。
　　少女的情怀是需要启发的，同样的年龄，细细在少年的追捧之下已经成为一个怀春的少女，开始对未来的婚姻作出种种设想和憧憬，新叶却仍然情窦未开，专心地做着母亲和三爷爷希望她做的事。对此，赵氏是既欣慰又忧心，欣慰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的教育很成功，新叶端庄矜持，听话懂事，没有和庄上的野小子牵扯不清，忧心的是女儿一天天长大，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却没有机会遇到一个好姻缘，而孟继龙似乎根本没把女儿的婚事放在心上，三年来，赵氏或当面或写信也向他提了不止一次，孟继龙总说不急，但赵氏又怎能不急，她打算今年秋收的时候再和孟继龙好好谈谈，问问他是不是存心想让她母女替孟家守一辈子祖庙。
　　但今年秋天孟继龙却没有来。今年春闱新知无功而返，孟继龙正忙着托门路为儿子谋前程呢。
　　近几年继龙、继昌、继盛三人齐到的时候已经不多了，随行的小辈也是越来越少。今年三兄弟中只有继盛一人来，不过这次来的人数倒是不少的，可这些人怎么看都不太像来祭祖或是帮忙采收药材的，摆明了就是结伴来游山玩水。
　　新雨年初成婚，这次是带着新妇来拜家庙的，同来的还有新妇的兄弟，新望拉了两个同窗相陪，新光则带了个一起玩耍的纨绔，再加上新望的侄子新景，共九个人，却分成了三伙：新雨和新妇一伙，两人卿卿我我携手相伴慕煞了其他的少年；新望和两个同窗加上新雨的小舅兄是一伙，他们效仿名士，诗酒酬答悠游林泉；新景、新光和新光的朋友则纠集一伙山村少年斗鸡走狗，呼啸山林。却也各得其乐。
　　新叶早已经没有兴趣围着他们转了，而且她也没有时间，采收的季节忙得不得了，她甚至连上午和晚上都要请假去帮忙的，哪来的时间理这些无聊的人？所以在第一天匆匆拜见了长辈兄嫂之后，新叶就再也没有出现在那伙年轻人面前了。倒是继盛看着在药田里忙碌不停的新叶，不免在心里感叹：要是新光这小兔崽子有这么能干，就是让我天天烧香也愿意啊。
　　忙归忙，节日还是要过的。赵氏身体不太好，新叶懂事后总是劝她多出门走走，一来活动活动腿脚，二来也舒散舒散心情，无奈赵氏从小习惯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又天性喜静，只有过节的时候才会按照习俗出去走走，新叶当然要趁此机会多开开母亲的心。
　　离重阳节还有六七天，赵氏和乳娘就开始忙活起来。这天泡菊花酒，新叶正一样样称着各种药材，新雨领着新妇和她的弟弟过来，说是来帮伯母的忙，各各见礼后，新妇帮着把称好的药材放进药坛里，看着新叶利落的动作，新妇说：“妹妹真是能干，小小年纪什么都会做，可比我强多了。”新叶说：“不过是些粗活罢了，嫂嫂书香之家的小姐，何用做这些事，听说嫂嫂是才女呢，新叶这方面可是远远不及。”新妇谦逊道：“听说伯母家学渊博，妹妹的文才想必也是错不了的。”虽如此说，面上却颇有自矜之色。
　　新雨这个新妇是费尽千辛万苦才娶到的，说是来帮忙，又哪里舍得累着她？不过是换种玩法罢了，闹了一阵之后三人也就走了，倒是新妇的弟弟杨舟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仿佛对这些事蛮有兴趣的。
　　转眼到了重阳日，一伙一伙的人臂佩茱萸，头簪菊花，带上酒食，纷纷出门登高望远“辞青”去也。赵氏一早把赶制的新衣拿出来让新叶穿上，又把自己压箱底的首饰也挑几样拿给她戴上，把新叶打扮得比过年还漂亮。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一路上谈笑风生地甚是和谐热闹，赵氏也心情甚好，用考察的眼光看着几个年轻人，面带微笑。新叶提着一个小巧的食篮安静地走在赵氏身边，不复幼时的活泼。但安静的新叶仍然吸引了不少注视的目光，这不仅因为她是这群人中唯一的未婚女孩，更因为她那清澈灵动的眼睛和矫捷健美的身姿有着迥异于城里姑娘的美态。
　　杨舟来到赵氏身边微红着脸问道：“伯母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赵氏和蔼地笑道：“再走一会吧。多谢你关心。”杨舟隔着赵氏，抿唇看了眼新叶说：“妹妹，食篮我来拿吧。”
　　新叶不在意地说：“不用，一点都不沉。”说着向他微笑以表谢意，却撞上他略带羞涩的目光，心里顿时涌起一点异样的感觉，待杨舟绕过赵氏来到身边，伸手向她要提篮时，新叶不禁脸上一热。
　　因有年长者数人，所以他们没有去登太高的山，但在一个小山顶上谈笑一阵后，几个长辈便不再拘着孩子们，发话让他们自己去玩。几个年轻人今天倒没再分伙，而是带上酒食一起去爬更高的山了。杨舟邀新叶一起去，新叶摇头谢绝了。乳娘悄悄推了她一把，三爷爷和三叔也叫她和哥哥嫂嫂一起去玩，新叶却笑着说：“我喜欢和三爷爷在一起。”
　　三爷爷高兴得哈哈笑，赵氏却暗里嗔了她一眼，新光撇撇嘴带着朋友率先走了，不耐烦再理她，新雨等人则笑着称赞她是好孩子，拜托她照顾老人。
　　新雨留下真的不是为了讨好长辈，陪伴母亲也只是其一，另一个原因则是母亲和乳娘别有用意的做法和态度、杨舟不自然的接近，以及另外一些让她不自在的视线，这些加在一起让她感到一种陌生的羞涩和不安，她觉得还是陪着三爷爷和母亲更自在。
　　斟出菊花酒，摆上五色花糕，在秋高气爽天，面对缤纷山色，即便不是年轻人也一样要赋诗饮酒热闹一番的，更何况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女相伴呢？三爷爷和赵氏都是年老之人，不用再计较男女之别了，三叔虽然是中年，但小叔在嫂子面前是不用太拘礼的，新叶和乳娘更是只要不失礼貌就行，所以他们这伙人吟诗唱歌一样玩得非常开心。
　　杨舟身在同伴之中，不知怎么心里却像少了什么似的无心说笑玩赏，厮混一阵后，到底以身体不适为借口离开了新雨等人，悄悄回到那个小山头。节日出行的人很多，这个不高的小山头也成了不少人驻足的地方，杨舟站在一块山石后看着新叶等人，却不好意思过去加入他们——他对新叶产生了异样的感情，但青涩的他现在还没学会厚脸皮，他只好怀着渴慕的心躲在暗处，看新叶巧笑嫣然，殷勤劝饮；听她高声吟哦，婉转歌唱；见行人驻足喝彩，亲切夸赞。虽然仍在局外，但只要能看见新叶，杨舟已经感到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