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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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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一抹阳光透过大大的落地窗照进来。
小乖慢慢醒来,她揉着惺忪的眼睛,整个人还是迷迷糊糊的。隐约感觉自己睡得方式跟平常不太一样,一看,哗——
自己竟然就这样靠着顾景佑的肩膀睡着了。
顾景佑还没醒,端正的五官巧妙地勾勒出一张让小乖看了好久也不觉厌烦的脸。
小乖侧着脸仔细端详这张俊脸,一种异样的感觉似正一步步向她走来。她想起昨晚自己那哭哭啼啼的样子,不觉脸红起来。当时顾景佑怎么安慰她,她早忘记了,不过心里还是非常感激他的。小乖觉得这人真是世界上心胸最宽广的好人,她弟弟被自己弄成那样了(尽管不是故意的),他居然没骂她。
小乖还贴在顾景佑身上,下巴磕在他右肩上,眼睛巴巴看着他。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看一会,她对准顾景佑浓密的眉毛吹气,那眉毛是纹丝不动,倒是将他的头发吹起。
闭眼中的顾景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小乖吓了一跳,急忙停止自己白痴的举动。她觉得自己今天很花痴,不知不觉就笑了,一边笑一边忍,连自己都感觉一颤一颤的,她想自己这副笑相会不会给人说成花枝乱颤。这样想,心里一阵恶寒,忙从顾景佑身边离开,动作轻轻的,生怕惊醒了他。
顾景佑在她离开之后,稍稍活动下胳膊,兀自发愣。
昨天晚上,小乖哭着哭着就睡着了,他本来想把小乖抱回她床上的,可是,在起身时候发现小乖手还勾着他的衣角,他改变了一开始的想法。
他想:反正,是大夏天的,也不会感冒。
他抚了抚眉,长叹一声。有的时候,他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跟很多年前一样,莫名其妙地答应小乖一次又一次地挑衅。他想起以前的事情,嘴角不觉拉开,笑得很无奈。
可是,小乖她好像全然不记得,而自己,竟然也这么有兴趣地跟她如推磨一般徐徐回忆着。更为神奇的是,他觉得自己似乎很喜欢这样做,这样慢慢让小乖回忆起跟自己有关的事情。见小乖毫无反应,偶尔也很失落,但一点都不着急。
他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不直接问她记不记得那些事情。
为什么呢?
顾景佑觉得这个问题是说不明白的,对于某些说不明白的事情,他向来归结于自己的兴趣。
——对莫予清这人的兴趣。
他清楚记得小乖当初撂下狠话说这辈子不打过他誓不罢休,如果现在提醒她,她会怎么做?还是,根本就不记得?
“也许应该继续投石问路。”
顾景佑打定了主意。
“哎,你也醒了?”小乖拿着拖把,好像在打扫卫生。
顾景佑朝她点点头,见她拿着拖把,愕然问:“你很闲?”
小乖指了指楼上,说:“文佑的房间还没打扫,昨天晚上……唉,很脏。我也是一时无聊而已。”
顾景佑夺下拖把,道:“阿姨一会就会来,你好好坐着等我一会,我们出去吃饭。”
“哎!”小乖叫住他,“一会我们去看文佑吗?”
“嗯。”
“他会记得昨天晚上的事情吗?”
顾景佑笑笑,“放心,他不是失忆。”顿了顿,他又增加一句,“不像某些人。”
这增加的句子本来就蕴含深意,在他这儿,深意中又添了一层深,小乖这样的女孩根本体味不到。这话在她耳朵里听起来跟“美国总统换人了”一样没什么意思。
去医院的路上,小乖忍不住问顾景佑:“顾先生,我……可不可以冒昧地问一句。”
“什么?”
“我好像一直都没有见到顾伯父顾伯母……”
顾景佑脸色微变,他说:“我爸爸早就去世了。我妈……现在在国外,嫁为人妻。”
“抱歉。”小乖低下头,她也总算得出一点规律了,难怪每次提到爸妈文佑就变脸。她再也不敢问下去。
顾景佑巧妙地问:“小乖你学习跆拳道很长时间了?”
“当然,”说起这个小乖自信之态溢于言表。
“见过你几次出手,很厉害啊。”
“呵呵,我几乎是听着这句话长大的。到现在,还没遇到一个像样的对手。”小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点儿遗憾,“琴遇知音这种事也是要靠运气的。”
“你从来都没有输过吗?”顾景佑问。
小乖答:“可以这么说,老师不算的。小时候,我当然是打不过我爸跟王叔叔的。”
顾景佑好不语,点点头,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小乖觉得她的眼神太那啥了,整一个怀疑不相信,略带不满道:“你不相信啊?我说真的!小时候,比我大好几岁的男生都怕我给他一脚。不信我把庄明艾喊来……”
顾景佑抢过她的话,说:“我没说不信,你紧张什么。”
小乖笑道:“谁让你那个表情。我觉得,虽然你看着好像结过婚一样,高大又挺拔,不过你也未必能打得过我,毕竟我是受过训练的……”
“打住!”顾景佑有些哭笑不得,问道,“能解释一下什么叫我看着好像结过婚一样?我看着就那么老?”
小乖讪讪地说,“啊,哈,我当然不是那意思。你看起来成熟稳重多金有貌,怎么都是成功男士的典型模样,给人感觉就是应该事业家庭皆有成的。”
“哦。”这个回到顾景佑还算愿意,于是就不跟她纠结在这儿了,“你都跟多少个比你大好几岁的男生打过架?”
小乖道:“你别这样问啊,这样问搞得我好像天生就在□□里混一样。我可不是不良少女。事实上我一直蛮听话的,几乎不打群架,只是偶尔会教训一些可恶的人。你要知道,有些男生呢,真的欠扁,就跟顾文佑……”小乖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忙反悔,“啊,当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有些男生在初中高中的时候太调皮了,总爱骚扰女生。他们要是成年的话,女生就可以告他们那个了。”
顾景佑瞥了她一眼,坏坏地偷笑下,问:“哦,告哪个?”
小乖说:“唔,没什么,我想你是不会的,你这样的,恐怕只会有女生骚扰你吧。”小乖听出顾景佑是故意问她的,也顺便揶揄他。
顾景佑想,她这方面倒是一点都不笨啊,难道某些女人会有选择性智商为零?
“咦,我刚才有没有回答你的问题啊?”
“没有。”顾景佑说。
“哦,那我数数……其实高三的时候就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了,我们都跟一下子长大了一样,很神奇。”小乖回忆着,“幼儿园的时候么,有几个,应该不超过三个吧,那时候,男生跟我都差不多大,不算的。小学的时候,应该不超过十个,初中,初中是最多的,我想……”说到这儿,小乖忽然啊了一声。
顾景佑被她这毫无先兆的一声惊呼吓了一跳,还以为车子忽然开到悬崖边了呐。
“你啊什么?”
小乖怔了怔,扭头看着顾景佑,嘴巴微开,好久才说:“小学的时候,我武艺不精,曾经……”小乖犹豫了。
“怎么?”
“我输过一次,输给一个可恨的臭小子。”提到那人,小乖脸色都变了。
顾景佑佯装出一脸惊讶,“你还输过?”
“是!”小乖咬牙,“唯一的一次!我一直梦想着将来长大了能在大街上让我碰到那个人,然后我们俩一起决一高低。我现在还记得那个臭小子的模样!”
小乖也存在英雄主义思想。
顾景佑轻轻“噢”了一声,问:“你还记得那人的模样?这都几年了?”
“当然了,”小乖说,“不过有点儿模糊了,这好多年了,给你你也会忘的。那人现在要是站在我面前,我保证一眼就认出来。”
看着小乖一本正经的表情,顾景佑实在忍不住了,噗嗤笑出来。“有什么好笑的,我不过输过那一次。”小乖脸色恹恹的。
“啊,我那不是故意笑,我刚才不知道碰到了哪儿,好像抽动笑神经了。”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你记忆力真好啊,你觉得那人看见你会不会认出你呢?”
小乖想了好一会,语气没有刚才那么确定,说:“也许不能吧。不知道那个人变了没有,没变的话,我应该是能认出他的。”
他继续问,“那人怎么样?”
小乖说:“那人顶没信用的,放了我十几年鸽子,所以就俩字——差劲。”
“十几年啊。”顾景佑帮她强调了一句。他知道,是十二年,正好生肖的一个轮回。
“那时候我输也是迫不得已的,他都大我一二十岁,现在估计他小孩都能打酱油了。”小乖努力回忆,可是那人的样子却越来越模糊,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来的脸却成了顾景佑的模样。她想一定是那天跟顾景佑一起吃饭的时候胡想导致的。
顾景佑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心想:你这人真把夸张运用的淋漓尽致,我不过大你六岁。
小乖继续说:“你知道吗,我那时候应该才八岁,那个人比我高两个头,我当然是打不过了。我觉得我跟他就像韦小宝跟康熙,不对,不能这么打比方,毕竟我是女的,而且他怎么能跟聪明的玄烨比。我是说,那遭遇有点儿像。我还想跟他一直比下去,我都跟他约好了,每周六在老地方见,直到我赢了为止,可是,才一两个月,他就失踪了。我现在想想,觉得真不可思议,他那么大的人,怎么就好意思跟我打呢?还次次赢我。”
顾景佑感觉自己好像是哑巴吞黄连。当初,明明是小乖死缠着他的啊。她也真是太那个好意思了,这都编造得出。还有,当时八岁的小乖看起来跟十一二岁的没什么差别的,他还真不知道她那么小。
小乖话匣子好像因为这个人而打开了,说了一堆又一堆。
“这些事情,我都没跟别人说过的,连我爸我妈都不知道。总觉得输了很丢人。”
“现在跟我说不觉得不好意思?”
小乖道:“其实还是有点,不过已经无所谓了。我现在想想,觉得那人赢得很不光彩,他也没什么可显摆的。”
顾景佑赞同地说:“这倒也是,他还真就从来没显摆过。不过呢,他也不是想赢,他是苦于输也输不了啊。”说实话,他当初实在是没办法装输,而且小乖还拿东西胁逼过他。
小乖道:“啊?你说什么?”
顾景佑说:“没什么,我猜测而已。”
“当时,还有一件事很丢人的,我觉得那是我莫予清这辈子最丢人的事情了,我真想找回那个人,狠狠教训他一顿,把那面子挣回来。”小乖觉得自己激愤的心情都要爆发一样,说话一字一顿的,似乎那是生平一大耻辱。
“什么事?”顾景佑问。
小乖张了张嘴,最后却只说:“没什么。”她有些难以启齿,而且觉得对顾景佑说了太多,自己这时候就像个碎碎叨叨的老太婆,估计顾景佑也听腻了。
她轻轻咬着下唇,脸色微红。
顾景佑不再追问,开始认真开车,他也觉得自己说了太多。在公司,他向来惜字如金。
至于小乖,这时候脑子里却完整地回忆起当初的事情。
那是某次在那个新建的游乐场里,她不小心跟一个小男孩杠上了,那小男孩很莫名奇妙的,非要玩她那个秋千。小乖当然不给了,那是她先玩的,而且,旁边还有好几个秋千,又不是就她那一个。
小男孩却偏执得很,非她那个不行,紧紧拽着她的秋千绳子,不让她荡。小乖一脚把那小男孩踢开,那小男孩随即指着她大骂一通,她一怒之下,揍了小男孩一顿。小男孩哇哇直哭,鼻涕眼泪一快流下来,好好的一人儿,哭着哭着就这样给人感觉脏兮兮的了,小乖看了心里发躁,只想接着打他。
她被小男孩搞得也没有心情玩秋千,就决定训导训导这小孩,没想到这小孩反过来咬了她一口。这下她可就不让了,正要打小男孩的脑瓜子,一个比她高出许多的大男孩把她推了过去,护着小男孩走开。
小乖哪里肯让,追上去就跟那大男孩动起手来。大男孩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把她再次推倒。小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自己总是被他推倒?这样输得一点都不帅。在她拍拍屁股爬起来的时候,发现那两人落下一根项链,看那样式,小乖就觉得那是几块钱的地摊货。但是基于一种好奇心,她还是把那项链收起来。她想那大男孩说不定会回来找。在原地等了一会,那大男孩果真又折了回来。
当时她就对大男孩挥手说:“你找一根破项链吧?”
大男孩见她这么评价自己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才破!”
小乖想你这样说,那我不还给你了。她说:我不还给你了,想要的话明天来拿。
说着她就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家。那大男孩没追上。其实大男孩有没有追她根本不知道。
第二天,小乖差点把这事情忘记,还好放学的时候想了起来,当她跑到游乐场的时候,那那人居然真的在等她。那人第一句话就是问她东西呢?小乖那晚回家把项链随手丢在自己书橱里,忘了带上。她只好说忘了。大男孩很生气的模样,眼睛瞪得贼圆。小乖觉得那个瞬间在大男孩眼里,自己已经被肢解了。
大男孩要她回家把项链拿来。小乖就说想要项链当然可以了,等我打赢你再说。我周六那天下午没事闲着,我会来这儿。不过,你不准故意输给我,我学过武功的,你假装的话我会识破,到时候你杀了我我也不把项链给你。
小乖跟那大男孩第六次见面的时候,大男孩实在忍不住了,就说:小丫头,我真没工夫跟你玩,你快把东西还给我,那是我很重要的东西。
小乖呸了一口,说:要真的很重要,你是不会把它弄丢的。
大男孩沉默了几秒。
接着小乖偷袭大男孩,想把大男孩摁到在地,结果未遂,反被大男孩箍住双手。要说也是,小乖当时太不自量力了,她那力量能跟大男孩比吗?
大男孩这次像警察捉贼一样把她双手别在后背,生气地说:“你带我去见你爸,哪有你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小乖挣扎着,想用脚踹他,结果那人特没怜惜之心,一双大脚踩在她两只小脚上,威胁道:“项链到底被你藏在哪里?你信不信我翻你书包。”
小乖道:“你翻吧,随便你翻,反正项链不在我身上。”
大男孩气得加大了手脚上的力量,说:“那个东西对我真的很重要,你该不会把它拿去卖钱了吧。”
小乖恼道:“你那破玩意儿,值钱吗?谁要?”
“你!”
小乖手脚不便,能动的只有脑袋,脑袋上能称得上武器的也只有嘴巴了。眼睛瞄呀瞄的,最后选准了一个角度,猛抬头想咬他的鼻子。虽然说,咬鼻子有点儿恶心,小乖想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也只能咬他的鼻子或者耳朵,耳朵太高了,于是就选鼻子那儿吧。而且,人的鼻子其实是很脆弱的,一拳下去就会流血。
当初小乖的几何还没学,对这角度的把握差了点,加上高估了自己的速度,低估了大男孩的反应力,于是咬偏了。
——咬到了那人的嘴巴!
当时大男孩看到她猛然扭头,忙抬头,想避开,可是在那瞬间,一切已经发生了。
有点儿疼,不过,神经末梢传递到他脑子里更多的是空白。小乖没注意到这时候大男孩的脸刷地红透了,耳根也是烧烫的。他的年龄已经不单纯了。
小乖瞪着大眼看着那人,心想怎么这感觉不对劲啊,怎么软软的又湿湿的,一点也不像鼻子。她吮了吮,然后奋力推开大男孩,往地上猛吐两口,说道:“你……怎么那么多口水!”
大男孩愣愣地站在原地,表情怪怪的。
小乖当时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不过她骨子里还不懂风花雪月,所以也不怎么尴尬,倒是大男孩,只用手摸着自己上唇,连看都不看小乖。后来,他就说要写下自己的名字给她,要她快点把东西还给他,以后也可能去找他什么的。小乖没理。
后来,小乖连着两个星期没去游乐场。
想起来要去还东西的时候,那人再也没有出现过。不知道怎么回事,小乖当时心里还挺失落的,总觉得少了一个很好的对手,而且会在某个莫名其妙的瞬间想起这个人,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契可尼效应”——对已完成了的、已有结果的事情极易忘怀,而对中断了的、未完成的、未达目标的事情却总是记忆犹新。
可是,自己偏偏又忘记了这个人的长相,脑子的那张脸实在是模糊。她想刚才自己又吹牛来着了,假如那个人现在就站在她眼前,她肯定认不出来。想到这儿,她看了看顾景佑,心想:反正不可能是他的,这辈子也未必能够再遇到那个人。
她长叹一声。
车里的空调开得不低,小乖此刻却觉得浑身发热。现在回想起来,她也被自己折服了。
车忽然停。顾景佑对她笑笑,“到了。”
“啊,这么快。”
“你好像在发呆。”
“我刚才神游来着。”小乖道。她伸手碰了下自己的唇。
她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忘记比较好,不然,年龄不同,心态也就不同,再次回忆起的时候会很尴尬,就好比咬到那人嘴巴的事情。
她一脸茫然:为什么自己就想不起来那个人的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