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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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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他只好站直转过身。
“饿了吗?”
迟天沛微笑地打量他:“那边有茶点,我叫人拿过来。”说着就要伸手叫侍者。
“不用不用,”迟天漠连忙拦住他,“我知道那里有,下午看着他们布置的,边看就边吃了好些。现在不饿,就随便发个呆而已。”
迟天沛闻言露出恍然的神色,果然把手放下了:
“这么说你现在就是住在这边……”
“对,”刚才他摆出主人架势的意味迟天漠没领会,现在也同样不疑有他,点了个头很自然地答,“上个月在埃尔芬住了一阵子,后来我妈去了伦敦,她让我自己先来D城,我就直接回家里住了。”
迟天沛听着边笑边缓缓点头,口气越发亲昵,甚至带了一点嫌他见外的责难:
“本来就该这样。你也是,这也要卿姨交代?都到家门口了不住家里难道还住酒店?”
迟天漠不好意思地笑笑,乖乖点了个头:
“以前没来过,这次就我一个人来的,还怕门卫不认识不让进——”
迟天沛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手插在口袋里做出俏皮的表情:
“哦,确实很有可能。”
“哈哈哈。”迟天漠被一下逗乐了,一个多月来第一次发出爽朗的笑声。
其实不光是这一个多月,他到目前的人生里,这样轻轻松松大笑出声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大多数时间,他都仿佛活在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夹缝中。
他常态的情绪向来压抑而憋屈,一生人长到这么大,从没有可以说心事的对象,也缺乏吐露心事的管道。
长此以往,就活成了个把自己包裹在塑料袋里的人。
迟天沛,让他头一回感受到迟家是有温度的,而他是被接纳的。
迟天沛是迟国堃和亡妻所生的长子,自小跟父母生活在香港,所以普通话里带着浓重的口音。
虽然比迟天漠年长近二十岁,但对他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十分友好和善。就算发音辛苦,也一直坚持用普通话和他交流,每次见到他总忘不了嘘寒问暖,在细节上处处让他感觉受到尊重又很暖心,所以打心底喜欢这个很有教养的兄长。
与面对迟国堃不同,面对迟天沛他只觉得轻松。轻松而温暖。
在他的成长过程中,父亲长年缺席。他只得从所见所闻中收集各种关于“父亲”这一角色的碎片,拼成了个憧憬已久的“父亲”——然而遗憾的是,迟国堃与之相差甚远,倒是迟天沛让他仿佛梦想成真。
加上迟天沛又是迟家事业的二把手,在公在私身份和威信都仅次于迟国堃。
他对迟天漠友好关怀,别人就不敢对迟天漠轻视怠慢。所以哪怕迟天漠在迟家毫无根基,也鲜少露面,但每次见了,叔伯兄姐、三姑六姨都一概笑盈盈的十分热情。
反之迟国堃才不会管这些。
孩子们的待人处事,这些教育问题都是他们母亲应该操劳的功课。如果哪个孩子在家族里不受待见,那也是他们自己没本事活络人情,应该自我反省,力求改进,与人无尤。
不管家里家外,迟国堃都秉持“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如果有孩子觉得受了委屈,可以来向他求助,但如果连向他开口都胆怯害怕,那活该你活得不好。
迟天漠对父亲严厉得不近人情的教养方式毫无意见,甚至觉得这大概才是豪门正常的生存模式。
因为杜淑卿女士被扶正后,他原本的生活也没有发生太大变化。虽然物质生活确实极大丰富了,但和父亲见面的频率和以前还是没有太大区别。
母亲终于成了豪门贵妇,只会花更多时间正大光明地陪在父亲身边。而他,却依然沿着一个普通学生的正常轨迹,考试升学,留在国内生活。
这种孤悬在外的割裂感使得被承认是“迟国堃儿子”这事到现在都让他觉得像捡来的。
完全是天上突然掉了馅饼——
以他打小从电视上看到的豪门剧情,以及对父亲那些从不避讳甚至公开透明不停包养外房的行径,其实他早就做好当一辈子黑户的准备。
他的预想是等到他妈人老珠黄,他爸会直接丢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签下个协议之类,然后把他们母子打发得与他此生不再相见。
谁想到突然间会让他认祖归宗?这么突兀,让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糊里糊涂,莫名其妙。
这种在他青春期中最敏感的时刻突然发生的人生大转变,并没有带给他多么巨大的惊喜,反而像个老天恶作剧吹出来的巨大泡泡,表面映照出绮丽缤纷,但美好得既不真实又显得十分脆弱。
所以在接下来这些年里,每当想到迟家、并不亲近的父亲,以及自己的身份,他就总仿佛在凝视一个泡泡。
如果哪天这玩意儿突然破得连声响都没有,他也早就心存准备。不仅不会意外,还可能如释重负。
而迟天沛,给了他幻象之外的真实感。
从迟家里“真实”地向他伸出的手,而且是一双他也愿意接住的手,使他和“他们”在与迟国堃之外,和这家还产生了新的联系。
他对温厚又如兄如父的迟天沛心生亲近,自然就愿意打开心防,连态度也一改平日里的懒散惫怠,变得主动且话多了。
又跟他闲扯了几句D城的趣事,迟天沛才像突然想起,微微偏转身体,把一直站在身后的人让出来给他介绍:
“哦对了,还记得吗?这是海姆利希,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听说你们上次见过了。”
他边说那人也边走上前来,迟天漠本来还轻松笑着,随意抬头看了眼,忽地脸色一变。
现在客厅里本来就人头攒动,方才他的注意力都放在迟天沛身上,只当那后面跟着的是个助理之类,也没认真瞧一眼。即使迟天沛说海姆利希,他也没觉得这是个听过的名字。
直到现在看清了人,才蓦然想起一个月前的那个晚上,那个照面。
倒是施光寒本人又一次站在他面前,脸上依然挂着浅淡平静的微笑,丝毫没有要为自己上次的行径感到心虚的意思。
“迟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他这副泰然自若的神气,恬不知耻到让人生气的地步。迟天漠回过神来,瞬间又怒了。
没有搭理他,迟天漠只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收起大半笑容,把脸转到一边。
迟天沛对他这反应不太懂,看看他,又看看施光寒。
施光寒耸耸肩,也一脸仿若不明所以。
迟天沛的目光最后落回迟天漠脸上,笑问:
“怎么,你们有误会?”
既然迟天沛开了口,迟天漠就不能不答。再次忿忿瞪了一眼施光寒,他撇着嘴咕哝了声:
“是误会就好了!”
“什么意思?”
迟天沛越发糊涂,也跟着再看向施光寒,显然是要他给出明确信息。
施光寒个子高大,这两个都比他矮,所以此时他的脑袋微向下偏。迟天沛绵里藏针地追问,他便干脆垂下眼,做出深思的模样,长翘的睫毛在光滑的眼睑下拉出一片薄薄的暗影,一起遮住了实则漫不经心得冰冷的眼眸。
像是经过一番深刻地回忆,他眉头微皱,自己也面露困惑地瘪嘴摇头:
“当时我们并没有发生任何冲突。我很确定。所以可能是我无意中有什么地方……让他不太满意?……我也是现在才知道,迟、呃、迟先生原来对我不太满意。”
都一个多月前的事,况且如果施光寒没有隐瞒,那他也不过和迟天漠打了个照面。施光寒又不是那种无事生非的人,和一个陌生人打个照面能有多大几率产生误会?
从心底里迟天沛当然是站在施光寒这边。不光因为这是自己重要的助手,更因为他对施光寒比对迟天漠更了解。于情于理,他想不出施光寒能做出什么举动能让迟天漠一见就讨厌。
那这问题就只剩一种可能——两人天生八字不合。
不是有那种情况吗?见着个陌生人,不经意的一瞥就能生出喜欢或讨厌。
也许只是因为一个在别人眼里根本不会在意的小细节,到了他眼里,就成了能下判断的大问题。
搞不好施光寒正好长得很像迟天漠以前讨厌的人,甚至情敌……
迟天沛终究是见过许多世面,人情练达,随意找了个方向就越想越远,越想越有可能,渐渐的也不再有追究的兴致。
再说这也不是大事。这两个人本来就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不过萍水一面,以后也不会长期共处。
他们两个关系向好或向坏,又有什么要紧?
倒是施光寒刚才话里打突的地方让他心领神会。
这里一屋子的“迟先生”,上到迟国堃,下到迟天泆,单一个简单的称呼就足以让习惯对指称对象必须明确的施律师陷入职业困境。
迟天沛和蔼地一笑,给他解围:
“没关系,就叫名字可以了。天漠,你有英文名吗?”
迟天漠此时正苦恼于怎么给迟天沛解释他和施光寒的过节,没想到他倒像是并不关心,只问出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来。迟天漠下意识便摇摇头。
其实他们专业都有个意大利名字,但现在他和施光寒这诡异的气氛显然不适合让一个意大利名字出场。
于是迟天沛便随口对施光寒说:
“那就叫中文名字吧。”
没想到他随口一说,这种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却让施光寒显然措手不及,进而有些慌神。